尊隱

龔自珍青年時期寫政論文

這是龔自珍青年時期寫的一篇帶有寓言色彩的政論文。文中鮮明體現的社會批判精神和歷史進化觀點,是鴉片戰爭前夜社會矛盾激化的反映,

作品原文


將與汝枕[1]高林,藉[2]豐草,去沮洳[3],即犖確[4],第[5]四時之榮木,矚九州之神皋[6],而從我嬉其間[7],則可謂山中之傲民也已矣[8]。仁心[9]為干,古義[10]為根,九流為華實[11],百氏為杝藩[12],枝葉昌洋[13],不可殫論[14],而從我嬉其間,則可謂山中之悴民[15]也已矣。
聞之古史氏[16]矣,君子所大者生也[17],所大乎其生者時也。是故歲有三時:一曰發時[18],二曰怒時[19],三曰威時[20];日有三時,一曰早時,二曰午時,三曰昏時。夫日胎於溟涬[21],浴於東海,徘徊於華林[22],軒轅於高閎[23],照曜於之新沐濯[24]滄滄涼涼[25],不炎其光,吸引清氣,宜君宜王[26],丁[27]此也以有國,而君子適生[28]之,入境而問之,天下法宗禮[29],族歸心[30],鬼歸祀[31],大川歸道,百寶萬貨[32],人功精英[33],不翼而飛[34],府於京師[35]。山林冥冥[36],但有鄙夫、皂隸所家[37],虎豹食之,曾不足悲。
日之亭午[38],乃炎炎其光,五色文明[39],吸飲和氣[40],宜君宜王,本此也以有國,而君子適生之,入境而問之,天下法宗禮,族修心,鬼修祀,大川修道,百寶萬貨,奔命[41]涌塞,喘車牛如[42]京師。山林冥冥,但有窒士[43],天命不猶[44],與草木死。
日之將夕,悲風驟至,人思燈燭,慘慘目光[45],吸飲暮氣,與夢為鄰[46],未即於床,丁此也以有國,而君子適生之;不生王家,不生其元妃、嬪嬙之家[47],不生所世世豢[48]之家,從山川來,止於郊。而問之曰:何哉?古先冊書[49],聖智心肝[50];人功精英,百工魁傑所成[51],如京師,京師弗受也,非但不受,又烈而磔之[52]。醜類窳呰[53],詐偽不材,是輦是任[54],是以為生資[55],則百寶咸[56]怨,怨則反其野[57]矣。貴人故家蒸嘗之宗[58],不樂守先人之所予重器[59],不樂守先人之所予重器,則窶人子[60]篡之,則京師之氣泄[61],京師之氣泄,則府於野矣。如是則就是貧;京師貧,則四山[62]實矣。古先冊書,聖智心肝,不留京師,蒸嘗之宗之(子)孫,見聞媕婀[63],則京師賤[64];賤,則山中之民[65],有自公侯[66]者矣。如是則豪傑輕量京師;輕量京師,則山中之勢[67]重矣。如是則京師如鼠壤[68];如鼠壤,則山中之壁壘堅矣。京師之日短,山中之日長矣。風惡,水泉惡,塵霾惡[69],山中泊然而和[70],冽然而清[71]矣。人攘臂失度[72],啾啾[73]如蠅虻,則山中戒而相與修嫻靡矣[74]。朝士寡助失親,則山中之民,一嘯百吟,一呻百問疾矣[75]。朝士僝[76]焉偷息,簡[77]焉偷活,側焉徨徨商去留[78],則山中之歲月定矣。多暴侯者[79],過山中者,生鍾簴之思矣[80]。童孫叫呼,過山中者,祝壽耇之毋遽死矣[81]。其祖宗[82]曰:我無餘榮[83]焉,我以汝為殿[84]。其山林之神[85]曰:我無餘怒焉,我以汝為殿矣。俄[86]焉寂然,燈燭無光,不聞余言,但聞鼾聲,夜之漫漫,鶡旦[87]不鳴,則山中之民,有大音聲起,天地為之鐘鼓,神人為之波濤矣[88]。
是故民之丑生[89],一縱一橫。旦暮為縱,居處為橫,百世為縱,一世為橫[90],橫收其實[91],縱收其名[92]。之民[93]也,壑[94]者歟?邱[95]者歟?垤[96]者歟?避其實者歟?能大其生以察三時,以寵靈[97]史氏,將不謂之橫天地之隱[98]歟?聞之史氏矣,曰[99]:百媚夫[100],不如一猖夫[101]也;百酣民[102],不如一瘁民[103]也;百瘁民,不如一之民也。則又問曰:之民也,有待者耶?無待者耶?應之曰:有待。孰[104]待?待后史氏。孰為無待?應之曰:其聲無聲,其行無名,大憂無蹊轍[105]?大患無畔涯[106],大傲若折[107],大瘁若息[108],居之無形,光景煜爚[109],捕之杳冥[110],后史氏欲求之,七反[111]而無所睹也。悲夫悲夫!夫是以又謂之縱之隱[112]。

作品註釋


[1]枕:枕頭。這裡作動詞,即“拿……做枕頭”。
[2]藉:草墊子。這裡作動詞,即“拿……做墊褥”。
[3]去:離開。沮洳(jùrù具入):低洼潮濕的地方。
[4]即:靠近,到。犖(luò落)確:石頭很多的山。
[5]第:這裡作動詞,品評、鑒賞的意思。
[6]矚(zhǔ主):觀察,遊覽。九州:古時候把全國劃分為九州,即冀、兗(yǎn奄)、青、徐、揚、荊、豫、梁、雍,這裡指整個中國。神皋:神明所在的地方,這裡指祖國的神聖領土和壯麗山河。
[7]而:作連詞,如,如果。嬉:遊玩。
[8]山中:和下文“京師”相對而言,指京城以外的地方,即在野。傲民:指那些對清王朝不滿、不願意跟朝廷合作而又滑起來反抗,只是遊山玩水,態度消極而又放蕩的人。
[9]仁心:純心,善心。
[10]古義:古時的義理。
[11]九流:古時稱儒、道、陰陽、法、名、墨、縱橫、雜、農為九流。這裡作者把它看作主要學派。華實:花果。
[12]百氏:指眾多的學派。這裡作者把它看作次要學派。杝藩(Zhìfān志帆):籬笆。
[13]昌洋:旺盛。
[14]不可殫(dān單)論:作者認為祖國文化遺產極其豐富,說也說不完。殫,盡。
[15]悴民:指那些憂國傷時而又不得志,只好埋頭研究“仁心”、“古義”、“九流”、“百氏”等學問的人。
[16]古史氏:專職編寫歷史的古代史官。下文的“后史氏”指後代史官。
[17]君子:封建時代對所謂有才德的人的稱呼,這裡指有革新思想的讀書人。大:重視,珍惜。生:這裡指生命。
[18]發時:興起時期。發:發生,開始。
[19]怒時:旺盛時期。怒:氣勢強盛。
[20]威時:衰落時期。威:威嚴,肅殺,這裡引申為衰落。
[21]胎:孕育。溟涬:形容霧氣很重,一片迷濛。
[22]徘徊於華林:指太陽在遠方的茂林頂上慢慢上升。
[23]軒轅(xuānyuán宣員):古代車子前面駕牲畜的部分,後來指車子,這裡作動詞科車的意思。高閎(hóng宏):高大的門。以上四句,作者用“胎”、“浴”、“徘徊”、“軒轅”等詞語都是描寫太陽的動態,是擬人的寫法。
[24]新沐濯(有拼音zhuó濁):剛剛沐浴過。新:剛好。
[25]滄滄涼涼:清爽涼快。
[26]宜君宜王:君王感到舒適,意指君王治理國家順利、適宜。
[27]丁:當。
[28]生:這裡指出現。
[29]法宗禮:按封建社會的道德規範來制定規章制度。
[30]族歸心:宗族歸附。
[31]鬼歸祀:鬼神接受祭祀。
[32]百寶萬貨:大量的財寶貨物。
[33]人功精英:人們勞動所創造的精華。
[34]不翼而飛:這裡是形容寶貨運轉迅速。
[35]府:聚集。京師:京城,同“山中”相對,指清王朝。
[36]冥冥:黑暗。
[37]鄙夫:指封建社會裡貧賤的人。皂:黑色。
[38]亭午:中午。
[39]五色:原指青、黃、紅、白、黑五種顏色,這裡泛指五光十色。文明:文采鮮明。
[40]和氣:溫和的空氣。
[41]奔命:為了執行命令而全力以赴。
[42]如:往。
[43]窒士:指不得志的讀書人。
[44]猶:如。
[45]慘慘目光:眼睛失神,暗淡無光。
[46]與夢為鄰:原意是將要睡覺,引申為昏昏沉沉,象在做夢。
[47]元妃:皇帝的第一個妻子。嬪嬙(pínqiáng貧牆):皇宮中的女官。
[48]世豢:世世代代受朝廷供養的人,這裡指大臣。
[49]冊書:文獻典籍。
[50]聖智:智慧高超。心肝:這裡指心血、精力。
[51]百工:各行各業的工藝工作者。魁傑:才能智慧出眾的人。
[52]裂:撕毀。磔(zhé哲):砸碎。
[53]醜類:惡劣的人。窳呰(yǔzǐ雨子):無用的人。
[54]輦(niǎn捻):原是人拉的普通車子,後來專指皇帝皇后坐的華貴的車。任:重任,這裡指高官重職。
[55]生資:賴以為生的力量。
[56]咸:都。
[57]反其野:又回到朝廷以外的地方去。反:返。
[58]貴人:受皇帝封了爵位的人。故家:世代做官的家族。蒸嘗之宗:秋冬祭祀的主祭人,一般指嫡長子。
[59]重器:寶器。指古時刻有祖先功勛文字的鼎盂,子孫萬代要把它作為傳家寶來繼承。
[60]窶(jù巨):人子:鄉野貧窮的人。
[61]氣:元氣,這裡泛指國家的人力物力。泄:散失。
[62]四山:泛指京城以外的地方。
[63]媕婀(yǎnē奄阿):猶豫不決,對事情沒有定見。
[64]賤:地位低下,這裡指清王朝威望衰落。
[65]山中之民:指在野的地主階級革新派和嶼革新派的知識分子,這是龔自珍熱情讚揚和寄予期望的。
[66]自公侯:自稱為公侯。
[67]勢:勢力,這裡指權勢和財力。
[68]鼠壤:老鼠從洞里挖出來的小土堆。這裡比喻清王朝的統治極端散,快要崩潰。
[69]塵霾(mái埋)惡:意思是空氣中因懸浮著大量的煙、塵等微粒而混濁起來。比喻朝廷的政治空氣混濁腐敗。
[70]泊然而和:氣氛寧靜舒適。
[71]冽然而清:泉水清澈明凈。
[72]攘(rǎng壤)臂失度:比喻清王朝統治者驚慌失常。攘臂:捲起衣袖,伸出臂膊。
[73]啾啾(jiū揪):蟲兒發出的細小、嘈雜的聲音。
[74]戒:告誡。嫻靡(xiánmǐ賢米):優美溫文。
[75]“朝士寡助失親”四句:這裡龔自珍從人心的背向來對比,認為“京師”已面臨失道寡助、眾叛親離的地步;而“山中”正處於得道多助、一呼百應的形勢。朝士:指同“山中之民”相對立的清王朝統治者,即官僚大地主頑固派。一嘯百吟:一呼百應。
[76]僝(chán蟬):苦悶的意思。
[77]簡:怠慢。
[78]側焉徨徨商去留:背地裡心神不安地商量留在朝還是離開朝廷。
[79]多暴侯者:指讚美反抗清王朝的。多:稱讚的意思。暴侯:即暴昭、侯泰,兩人先後任明朝建文帝的刑部尚書,燕王朱棣起兵奪取皇位,暴、侯二人因忠於建文帝而被殺。事見《明史·暴昭傳》。清王朝建立之後,在一部分地主階級知識分子中存有反對清王朝的思想,龔自珍在這裡讚揚兩人,是曲折地表示他對這一部分人的同情和重視。
[80]生鍾簴(jù巨)之思矣:產生了盼望新朝代的念頭。鍾簴:古時候懸掛在朝廷宮殿、宗廟裡體現國家禮樂制度的鐘鼓樂器,這裡指朝廷。
[81]壽耇(gǒu苟):年老的人。遽(jù巨):快。
[82]其祖宗:指京師統治者的祖宗。
[83]無餘榮:沒有多餘的榮譽,引申為沒有希望。
[84]殿:最後。
[85]其山林之神:指山中之民的祖宗。
[86]俄:表示時間短促。
[87]鶡(hé)旦:號寒鳥,黎明前常常受不住早寒而號叫。
[88]“有大音聲起“三句:龔自珍在上面把“京師”和“山中”一連列舉了幾個對比,說明這兩種力量的消長變化。他在這裡已預示了一場大規模的反對清王朝的風暴即將到來,反映了他要求衝破黑暗的強烈願望。他期待的“大音聲”同他晚年呼喚的“九州生氣恃風雷”的“風雷”是一脈相承的。鐘鼓:這裡作動詞,即敲打鼓。波濤:這裡作動詞,即推波助瀾。
[89]丑生:各式各樣的生活。丑:類。
[90]“旦暮為縱”四句:這是龔自珍對“縱”、“橫”的解釋。意思是:就一天時間講,從早到晚叫做縱,所處的那一刻叫做橫;就漫長的歷史時期講,百代叫做縱,當代叫做橫。旦暮:早晚。百世:指很長的歷史時期。一世:一代,指現實社會。
[91]實:現實,實際。
[92]名:抽象,虛名。
[93]之民:即“山中之民”,“之”是“這”的意思。
[94]壑(hè賀):山溝,深谷。
[95]邱:丘,小山。
[96]垤(dié蝶):小土堆。
[97]寵靈:寵愛。
[98]橫天地這隱:指敢於正視現實,力圖改革社會的隱者,“山中之民”是這一類人。龔自珍“尊”的這種隱者,實際上是在野的不滿清朝專制統治的地主階級革新派人物。
[99]曰:這裡的“曰”和下文的“問曰”、“應之曰”,都是龔自珍借史官之名來發表自己的見解的。
[100]媚夫:阿諛奉承的人。
[101]猖夫:狂妄放蕩的人,指傲民。
[102]酣民:醉生夢死的人。
[103]瘁民:瘁同“悴”,即悴民。
[104]孰:誰。
[105]蹊轍:原指路徑,這裡指痕迹。
[106]畔涯:邊際。
[107]折:敬服,這裡指謙恭。
[108]自:止息,安寧。
[109]煜爚(yùyuè玉躍):閃閃發光。
[110]杳冥:原意是遙遠寬廣,這裡指不可捉摸。
[111]七反:往返七次,即反覆多次。
[112]縱之隱:指不敢接觸實際、脫離現實鬥爭的隱者。龔自珍認為這種人是可悲的。

作品譯文


我將要和你走進山林,拿高大的樹木做靠枕,用茂盛的青草做席墊,在那裡坐卧;或者離開卑濕的低地,攀登多石的高山,品評四季繁榮的花木,眺望祖國神聖壯麗的河山;如果你真的能夠跟我到這些地方遊玩,那就可以稱為山中傲民了。用善心作主幹,古代義理作樹根,各家學派作花果,諸子百家作籬笆,加上繁榮的枝枝葉葉,那就更加說也說不完了;如果你能夠跟我在這樣的環境里遊玩,那就可以稱為山中悴民了。
我聽古代史官說過:有才德的人珍惜重視的是生命的意義,而使他們的生命意義發揮重大作用的是時世。所以一年分做三時:一是興起之時,二是旺盛之時,三是衰落之時;一天分做三時:一是早時,二是午時,三是晚時。早晨太陽孕育在迷迷濛濛的大氣之中,從東海里噴薄而出,慢慢地從生機蓬勃的樹木里升起,然後在高大的樓宇上空運行,照耀著人們象剛剛沐浴過一樣,清涼煦和,空氣清新,這可以比作適合君王統治的時期。這時候國家成立了,有才德的人剛好出生在這裡,了解京師的情況,知道天下的規章制度是根據禮來制定的,宗族誠心歸附,鬼神受到拜祭,大河暢遊無陰。珍寶財物,藝術精華,轉運如飛,迅速集中到京師里來。但是陰暗的山林里,住著貧苦的百姓和位微身賤的差役,就是被虎豹吃掉,也不會引起京師人的同情。
中午的時候,太陽射出炎熱的光輝,五顏六色,文采鮮明,呼吸著和暖的空氣,這也可以比作適合君王統治的時期。這時候國家發展了,有才德的人剛好出現,了解京師的情況知道天下的規章制度還是根據禮制定的,塞族講究道德,鬼神受到拜祭,大河得到疏導,珍寶財物,拚命積聚,使大路也給堵塞住了,牛還是拉著沉重的車子,喘著氣向京師走去。但有陰暗的山林,住著失意落泊的讀書人,他們的命運不如京師人,就象草木一樣寂寞地死去。
時近黃昏的時候,悲風突然到來,黑暗快要降臨,人們想起燈燭,帶著慘淡失神的目光,呼吸著沉濁污穢的暮氣,奄奄欲睡,只是還沒有上床罷了。這時候國家逐漸走向衰亡,有才德的人出來,但他不是從帝王之家出來,不是從皇妃貴婦之家出來,也不是從世世受皇恩的大臣之家出來。而是從山川來,只停留在郊外。對此遲疑地問:這是怎麼回事呀?古代的文獻典籍,是聖君和智者肺腑的語言,嘔心瀝血的作品;藝術精華,是各行各業傑出藝人所創作的,這些寶貴的物品運來京師,京師卻不要,不僅不要,甚至把它毀壞。而對那些品質惡劣的懶蟲,欺詐無能的混蛋,卻讓他們坐著著華貴的車子招搖過市,給他們高官厚祿,把他們作為賴以生存的力量。這樣,各種寶物都有怨氣,有怨氣就返回京師以外的地方去了。貴族和世家的嫡長子,不樂意謹守祖宗留下的傳家寶,不樂意謹守祖宗留下的傳家寶,鄉野貧窮的人就把它搶奪去了,這樣京師的力量就削弱,京師力量削弱,京師以外就成為力量積聚的地方了。這樣京師就貧困空虛;京師貧困空虛,四野就充實富足了。古代聖君智者寫下的文獻典籍,不留京師,傳宗接代的嫡系子孫就學識淺陋,全無定見,這樣京師的地位就低下了;京師地位低下,山中之民就會有自稱公侯的了。這樣,有見識的豪傑就瞧不起京師;豪傑瞧不起京師,山中的勢力就雄厚起來了。這樣,京師象鼠洞挖出來的泥土那樣鬆散;京師象鼠洞挖出來的泥土那樣鬆散,山中就象銅牆鐵壁一樣堅固了。京師日暮途窮,山中就前程遠大了。京師風沙滿天,泉水混濁,塵霧迷漫,山中卻和風拂煦,泉水清澈了。京師的人捲袖攘臂,驚慌失常,象蠅虻一樣嗡嗡亂叫,山中之民卻互相勸勉,講求禮貌風度了。京師的人孤立失助,眾叛親離,山中之民卻一人呼喊百人響應,一人有病百人慰問了。京師的人苦悶懶怠,苟且偷生,背地裡驚慌地商量何去何從,山中卻過著安定的日子了。那些稱讚暴昭、侯泰的人,路過山中的人,看到山中興旺的景象,就產生了盼望新朝代的念頭。看到山中兒童歡樂呼叫,路過山中的人,就祝福老人健康長壽了。京師的祖先悲嘆說:我再沒有什麼指望了,我斷定你們是榮華富貴的最後一代了。山中的山林之神也說:我再沒有什麼憤憤不平了,我認為你們是受苦受難的最後一代了。這時候,周圍突然沉寂下來,燈燭推動了光明,人們停止了言語,只聽到打鼾的聲音長夜漫漫,畏寒啼曉的鶡旦也不號叫,而山中之民卻發出宏大的聲音,天地給他們敲鐘擂鼓,鬼神為他們推波助瀾。
綜上所述,可見人們各式各樣的生活可以概括為兩個方面:一是縱的方面,一是橫的方面。從早到晚是縱,居處那一刻是橫,百世是縱,當代是橫;橫顯示為具體現實的東西,縱只是一個概括的虛名。山中之民是居住在山谷裡面的呢?是居住在小山或是土堆上的呢?還是避開現實社會的呢?他們既然能夠重視自己生命的作用而又密切注意時世的盛衰,深受史官的寵愛,難道不可以稱他們是沒有忘懷現實的隱者嗎?我聽史官講過這樣的話:一百個媚夫,比不上一個猖無;一百個酣民,比不上一個瘁民;一百個瘁民,比不上一個山中之民。我又問道:這種山中之民是有所等待的,還是無所等待的呢?回答說:有所等待。等待誰?等待後代史官記載他們的功績。哪一些人是無所等待的呢?回答說:這種人,他們的聲音是聽不到的,他們的行為是難以描述的。他們有大憂卻無跡可尋,有大患難與共卻不著邊際,極端驕傲又像無比謙虛,憂國憂時又像無所事事,只有光景而沒有真形,你要捉住他,就連這閃耀的光影也杳杳冥冥。後代的史官要尋求他,往返多次也看不到。可悲啊,可悲啊!因此人們又稱這些人是逃避現實、徒有虛名的隱者。

作品賞析


《尊隱》的主要內容是:一、針對當時理學家粉飾太平,頌揚清王朝“天下恬然”、“無雞鳴狗吠之警”的謬論,尖銳地指出封建社會已經到了“日之將夕”的“衰世”,清王朝的統治已經象“鼠壤”一樣行將崩潰。二、通過“京師”(代指清王朝)和“山中”(代指在野的革新力量)兩種力量消長的對比,熱情讚揚革新國是的蓬勃興起,對“山中之民”寄予厚望。三、文章寫了兩種“隱”者,即不與朝廷合作的人:一種是重視現實,要求改革的;另一種是逃避現實,無所作為的。龔自珍“尊”的是前一種人,而認為後一種人是可悲的。
由於作者階級地位的限制,也由於當時資本主義萌芽還十分微弱,龔自珍所期待的新興力量只能是地主階級革新派和同情革新派的知識分子。不過,他已經意識到一種“天地為之鐘鼓,神人為之波濤”的“大音聲”正在形成,隱約地預示了社會大變動即將到來。這篇文章對封建專制統治的憤怒譴責和對社會變革的迫切要求,對後來的資產階級改良派有深刻的影響。

創作時間


關於《尊隱》的寫作時間存在三種基本看法:一是早期之作,二是中期之作,三是早期所作,中期修改。前者的最重要的依據是龔自珍的《己亥雜詩》其二四一中的兩句詩:“少年尊隱有高文,猿鶴真堪張一軍”。後者則認為《尊隱》的思想高度成熟,且受公羊傳的影響較深,因此至早也應該是中期之作。可以看出,在此,主要的分歧在於該文所體現出來的思想成熟程度影響著學者對該文創作時間的判定。

第一種

第一種看法認為是早期之作
孫欽善先生說:“寫作的具體時間不詳,作者《己亥雜詩》其二四一云:‘少年《尊隱》有高文,猿鶴真堪張一軍’。據此當為早期之作,與《明良論》大致同時。”郭延禮先生也說:“《尊隱》未署寫作時間,《己亥雜詩》云:‘少年《尊隱》有高文’,知系少作。先生有《跋少作》云:先生所編《少作》一卷,凡十八篇,上限起於公元1814年(嘉慶十九年),時先生二十三歲。據此定此文寫於1814年或此後。茲姑繫於是年。”廣東師範學院等編的《龔自珍詩文選注》、陳銘先生的《龔自珍綜論》、朱邦蔚和關道雄先生譯著的《龔自珍詩文選譯》等都認為《尊隱》篇的寫於公元1815年(嘉慶二十年)或稍後,時間相差不大,大體在這一範圍內。
孫靜先生也持此看法,不過他提出一些疑問。他在《龔自珍專題》講稿中說:“龔自珍詩云:‘少年《尊隱》有高文’,自言《尊隱》是‘少年’時所作。公元1823年(道光三年),他三十二歲時,曾自刻《定庵初集》三卷,目錄列九十八篇,文則只刻四十六篇,但無論所刻之文或所列之目,《尊隱》都不在其中。此集有附少作一卷,刻五篇作品。龔氏識語(即今文集中的《跋少序》)說:“龔自珍自編次甲戌以還文章曰文集者三卷。”則此《初集》所收乃公元1814年(嘉慶十九年,二十三歲)公元1822、1823年(至道光二、三年間)的文章。那麼,所附少作又當是此從前的文章。其識語說:“編正集、餘集后,‘於敗簏中所見刪棄者倍所存者……因又淘揀其稍稍可者……以少作之居大半於是也,故統題曰少作,合十八篇,別為卷。’十八篇中只刻了五篇,其他十三篇不僅未刻,目亦未存。所刻五篇為《水仙花賦》。題下自題甲子,則為公元1804年(嘉慶九年,十三歲)之。其他為《明良論》四篇,《明良論二》中曾提到天理教起義后所發的上諭,該上諭發於公元1813年9月(嘉慶十八年九月),則這組文章必在此後不久至年底之前。否則跨入公元1814年(嘉慶十九年)甲戌年,則當編入正集,不當置於少作中。吳昌綬年譜將此組文章繫於公元1814年(嘉慶十九年)。

第二種

第二種看法中期的作品
是就其思想的成熟程度而言,至少是在《乙丙之際箸論》一組文章之後,甚至也許在《古史溝沉論》一組文章之後。並且,龔自珍28歲時才從當是著名的今文經學家劉逢祿學習“公羊春秋”,而文中寫的“三時三世”正是“公羊春秋”思想的體現。

第三種

第三種看法就是認為綜合以上兩家的證據,認為初稿寫成較早,後來有重大修改。

作者簡介


龔自珍(1792-1841),清末思想家、文學家。字爾玉,又字璱人;更名易簡,字伯定;又更名鞏祚,號定盦,又號羽琌山民。浙江仁和(今杭州)人。出身於世代官宦學者家庭。祖父龔禔身,官至內閣中書軍機處行走,著有《吟朦山房詩》。父麗正,官至江南蘇松太兵備道,署江蘇按察使,著有《國語注補》、《三禮圖考》、《兩漢書質疑》、《楚辭名物考》等書。母段馴,著名小學家段玉裁之女,著有《綠華吟榭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