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勇營
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中的漢奸部隊
自鴉片戰爭以來,晚清歷次外敵入侵,都會出現為洋人效力的“漢奸部隊”,或參與攻擊,或供應補給。其中最有名者,當屬來自威海衛的“華勇營”——這支由中國人組成的部隊,曾直接衝鋒陷陣在八國聯軍侵華的最前線。
華勇營
甲午戰爭后,西方列強開始在華爭搶租借地。1898年3月,英國政府指示駐華公使竇納樂(Claude Maxwell MacDonald)設法租借威海衛,卻遭清政府拒絕,理由是威海衛尚在日軍佔領之下。竇納樂隨即威脅說,若不從,唯有將事情交由英駐華海軍司令辦理。清政府見又有兵端,哪敢不從,被迫於4月3日同意其租借要求。1898年7月1日,中英《租威海衛專條》在北京簽字。因此,中國一直稱威海衛的租借為“強租”。
威海衛租借成功,便成為英國的遠東海軍基地,但卻陷入陸防空虛的尷尬。當時,英帝國的殖民地遍布全球,部隊被攤薄,到了無兵可調的地步,遂決定照搬在印度的經驗,招募威海本地人,組建雇傭軍,擔負威海衛的防務。英國人的意思一經表示,清政府又強烈反對。但英國人辯稱道,這是一支警察部隊,維護治安而已,並不用於租借地以外的軍事行動。清政府也無可奈何。
1898年11月,英國陸軍部先從香港和上海招募譯員、號手等專業軍士,然後開始在威海衛正式組建英軍中國團(Chinese Regiment),即中國人所謂的“華勇營”。因中國人有好男不當兵的傳統,招募艱難。英國人隨即發動“高餉”攻勢,將招募對象由當地農民轉向了清軍的退役官兵,成效立時凸顯。這些退役軍人比農民善戰,體能和紀律性亦更強,且無家庭牽累,隨時能為金錢賣命。
因英國部隊軍餉高,服役的華勇便有了自豪感,與一般清兵不可同日而語,因此在社會上產生吸引力,本地人紛紛加入。到 1900年5月,“華勇營”人數已達六百多,兵士年齡均在二十三至二十五歲之間。該部隊編製齊全,設置長槍連、機槍連、炮隊和騎兵隊,以及樂隊、譯員、衛生隊。該團由包耳上校(Colonel Bower)任團長,尉級以上軍官均從英國正規軍中調任,全團配置精良裝備,清一色的馬丁尼·亨利式來複槍,甚至還有當時最先進的馬克西姆機槍,這在當時的西方正規軍中,亦未能成建制裝備,可見英國對該支雇傭軍期許之高。
這批精選出來的士兵,平均身高五英尺七英寸、胸圍三十五英寸,在當時“東亞病夫”的華人中,算是強健的一群。帶兵英官評論他們“堅忍、耐心、聰明”,是“十分優秀的行軍者和挑夫”,能“吃很少而走很遠”。華勇營士兵均簽約三年,同意被派往全球各地執行任務。士兵們每天訓練達四五個小時,軍事素質迅速提升,六百碼射擊成績尤為優越。
“華勇營”成立后,歷經鏖戰,為英國立功,部隊也不斷壯大。至1901年庚子事件結束后,全團已擴展至12個連,共1200人。
1902年,英國陸軍挑選了十二名“華勇營”官兵,到英國參加英王愛德華七世的加冕典禮。英王向“華勇營”官兵頒發了勳章,以表彰他們在平定義和團戰爭中的“犧牲”,是為英國歷史上首次為中國人頒發的“軍事勳章”。同年,因英日締結同盟條約,兩國在遠東對抗暫時緩解,英國決定裁撤“華勇營”。1906年6月,成立八年的“華勇營”正式解散,部分士兵轉往南非、香港當警察,部分士兵留在當地充任巡捕或加入中國軍隊。加入香港警隊的“華勇營”士兵,其警員號碼均以英文字母D開始,被通稱為“山東漢”。至今,威海衛還存有當年“華勇營”的舊址。
華勇營成立后,先被用來鎮壓當地的抗英鬥爭。英國強租威海衛后,當地民眾時有反抗,常常舉行兩三千人的聚會,焚香豎旗,收集武器,意在驅趕英國人。1900年3月26日,“華勇營”事先獲得情報。包耳上校便率“華勇營”420人首次出擊,武裝驅散了一次抗英群眾,並逮捕了三人,收繳了各種土製武器。而據中國方面的歷史記載,該次在姜南庄村,由崔壽山等組織。而情報,是“華勇營”士兵卧底獲得的。
隨後,在1900年5月5日,英國勘測劃界小組受當地民眾圍攻,英國皇家工程兵少校潘若思(Penrose)等人及護衛隊受襲,包耳上校又率“華勇營”兩個連出擊。此次衝突,英方多人受傷,“華勇營”毫不猶豫地向同胞開槍,打死中國村民二十多人。
“華勇營”與同胞的對抗,激怒了當地人。“華勇營”不少士兵的家屬都收到了恐嚇,士兵們要求英方在必要時需給其家庭提供庇護,但“華勇營”軍心依然穩定。
義和團運動爆發后,“華勇營”被正式納入英軍建制,並換上了英國陸軍軍裝。1900年6月22日,“華勇營”192名士兵和10名軍官乘坐英艦“奧蘭多”號,於凌晨五時抵達天津大沽口。此前一天,以印度兵為主的香港皇家炮兵和以“華勇”及印度普什圖兵為主的香港團已到達,共有382人。可見,八國聯軍中的英軍,因兵力捉襟見肘,出動的都是殖民地部隊。其中,威海衛“華勇營”、香港團中的“華勇”和新加坡團中的“華勇”們,更是構成了英軍的重要力量。
6月24日中午,英軍香港團和威海衛“華勇營”各出兩個連,護送海軍提供的十二吋口徑大炮及彈藥增援聯軍。道路泥濘,“華勇營”承擔了“苦力”工作,負責拖曳大炮,並安放在僧格林沁四十年前為抵擋英法聯軍而修建的濠牆上。當他們冒著彈雨進入法租界時,受到了聯軍守軍的歡迎。6月27日,“華勇營”協助俄軍對清軍駐守的東局子軍火庫發動攻擊。在十二寸大炮狂轟下,彈藥庫被引爆,天空出現了幾百米高的蘑菇雲。隨後,德國租界的一些商鋪發生火災,“華勇營”又兩度受命滅火。7月初,“華勇營”和香港團的主要任務是清剿滲透到租界附近的清軍及義和團狙擊手。在一次戰鬥中,香港團受到清軍炮火的猛烈壓制,二死三傷,在“華勇營”緊急增援后才得以脫身。隨後,“華勇營”新駐地受到清軍猛烈的針對性炮擊,布魯斯少校(Major Bruce)帶隊攜炮出擊,但不敵清軍炮火,布魯斯少校頭部和肝臟中彈,“華勇營”另有兩死五傷,協同作戰的英國水兵也有五人重傷。
7月9日,聯軍發起了一次大規模攻擊,由1000名日軍、950名英軍、400名俄軍和200名美國海軍陸戰隊員參加。是役,直隸提督聶士成中彈犧牲。“華勇營”的任務是護衛和協同香港炮兵,向西局軍火庫(海光寺軍火庫)發起炮擊。在他們的掩護下,日軍迅速攻佔清軍陣地。轉移陣地時,“華勇營”必須拖曳笨重的大炮穿過被清軍火力覆蓋的小橋,一不小心大炮就會滑落橋下。橋上緩慢移動的“華勇營”受到了清軍猛烈射擊,駐守濠牆上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則進行了還擊,壓制了清軍火力。事後,美軍軍官在答覆“華勇營”感謝信時說,只要是女王陛下的軍隊,不管什麼膚色,美軍都把他們看作親密戰友。
1900年7月14日,“華勇營”協同日軍敢死隊,終於攻破天津城牆。佔領天津后,“華勇營”奉命為北京遠征軍徵集船隻。他們的種族優勢得到充分發揮,居然徵到了將近一百條大船和船工。
1900年8月4日下午二時,聯軍向北京開進,“華勇營”抽調了一百人護送香港和新加坡皇家炮兵部隊。次日,“華勇營”和香港炮兵協同日軍進行北塘戰役,由於日軍推進過於迅速,英軍的炮火不少都落在了日軍隊伍中。
如此一路攻擊前進,到1900年8月15日晨,“華勇營”終於開進了前門。在自己的首都,“華勇營”進行的最後一場戰鬥是將大炮拖上城牆,協同美軍攻擊紫禁城,得到美軍的歡呼。
攻佔北京后,“華勇營”的任務主要是在英佔區站崗放哨,干回了警察部隊的本行。1900年8月28日,“華勇營”各連選派代表參加八國聯軍在紫禁城內舉行的大閱兵,在受閱的英軍隊列中,香港軍團與華勇營最後出場。
紫禁城閱兵后,“華勇營”便根據聯軍的統一部署,分別進駐京畿的幾處軍事要地。
“華勇營”在駐守的河西務鎮,恢復了一個農貿集市,允許當地人在此擺攤,銷售雞蛋、家禽、水果、蔬菜和雜貨等。這個市場成為戰後最先恢復之處,天氣好的時候,攤位能有兩大排,聚集五百人以上進行交易。
因為在天津戰役中的“勇敢善戰”,英國陸軍部特別以天津城門為圖案,為“華勇營”設計了軍徽,鑲嵌在帽子和衣領上;並在威海衛樹立了一塊刻有二十三名陣亡官兵姓名的紀念碑。
“華勇營”成軍后,鎮壓了威海當地的抗英活動,又作為英軍主力參與了八國聯軍對華作戰,戰力強大,軍事表現出色。但在當時及以後的中國人看來,“華勇營”士兵身為中國人,卻加入侵略軍,又對同胞作戰,已可列入“漢奸”陣營。他們之存在,自然被視為中國人的恥辱。
另一種聲音是,基於當時滿清政府腐敗無能,逢甲午慘敗、割地賠款的特殊歷史背景,百姓生活水深火熱,已然成了清廷敲骨吸髓的對象,心中了無國家民族之概念的黎民百姓不在少數。其中一些家鄉故土慘遭割讓、自身也淪為列強之臣民的人,為了生計,為了保護家人不受縣官、地主欺害,參與抗擊滿清韃虜,雖有依附列強之實,不應全然被扣上“漢奸”之名。
由於爭議,為尊重歷史,中國檔案材料對這段歷史表述極少。威海市政協科教文史委員會編寫的《英國租占威海衛三十二年》一書(1998年出版),儘管全書對威海衛租借歷史的描述不厭其詳,大量論及英軍鎮壓當地人反抗鬥爭事迹,卻無一字提及“華勇營”,全以“英軍”一詞含糊帶過。這也折射國人對待歷史的特殊心態。“華勇營”的歷史未遭湮沒,一方面是因為英國軍史檔案記錄齊全,更重要的原因,是英軍軍官巴恩斯(Arthur Barnes)出版了一本重要的回憶錄《華勇營出軍志》,保存了該團在1900年3月至10月間所有活動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