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小雅·北山

詩經·小雅·北山

這篇詩在封建社會起到了諷諫作用。《後漢書·楊賜傳》記楊賜針對時弊上疏曰:“而今所序用無佗德,有形埶(按,即勢)者,旬日累遷,守真之徒,歷載不轉,勞逸無別,善惡同流,《北山》之詩,所為訓作。”等級森嚴、任人唯親的宗法等級制度,必然造成如《北山》詩中所描寫的上層的腐敗和下層的怨憤,統治階級這種內部矛盾的進一步尖銳化,必將是內部的渙散、解體以至滅亡。所以,清高宗敕撰的《詩義折中》也強調說,勞逸不均就是“逸之無妨”和“勞而無功”,因此就會上層腐敗,下層撂挑子,這是關係國家存亡之“大害”。詩中暴露的一些現象,在今天的現實中也是存在的。

《詩經·小雅·北山》原文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從事。王事靡盬,憂我父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
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鮮我方將。旅力方剛,經營四方。
或燕燕居息。或盡瘁事國。或息偃在床。或不已於行。
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或棲遲偃仰。或王事鞅掌。
或湛樂飲酒。或慘慘畏咎。或出入風議。或靡事不為。

《詩經·小雅·北山》註釋


1.言:語助詞。杞:枸杞,落葉灌木,果實入葯,有滋補功用。
2.偕偕:健壯貌。士:周王朝或諸侯國的低級官員。周時官員分卿、大夫、士三等,士的職級最低,士子是這些低級官員的通名。
3.靡盬(ɡǔ):無休止。
4.溥(pǔ):古本作"普"。
5.率土之濱:四海之內。古人以為中國大陸四周環海,自四面海濱之內的土地是中國領土。《爾雅》:"率,自也。"
6.賢:多、勞。馬瑞辰 《毛詩傳箋通釋》:"賢之本義為多……事多者必勞,故賢為多,即為勞。"
7.牡:公馬。周時用四馬駕車。彭彭:形容馬奔走不息。
8.傍傍:急急忙忙。
9.鮮(xiǎn):稱讚。鄭箋:"嘉、鮮,皆善也。"方將:正壯。
10.旅力:體力。旅通"膂"。
11.經營:規劃治理,此處指操勞辦事。
12.燕燕:安閑自得貌。居息:家中休息。
13.盡瘁:盡心竭力。
14.息偃:躺著休息。偃,仰卧。
15.不已:不止。行(hánɡ):道路。
16.叫號:毛傳:"叫呼號召。"吳闓生《詩義會通》:"呼召也,不知上有徵發呼召。"
17.慘慘:又作"懆懆",憂慮不安貌。劬(qú)勞:辛勤勞苦。
18.棲遲:休息遊樂。
19.鞅掌:事多繁忙。錢澄之《田間詩學》:"鞅掌,即指勤於馳驅,掌不離鞅,猶言身不離鞍馬耳。"
20.湛(dān):同"耽",沉湎。
21.畏咎:怕出差錯獲罪招禍。
22.風議:放言高論。傅恆等《詩義折中》:"或出入風議,則己不任勞,而轉持勞者之短長。"
23.靡事不為:無事不作。《詩義折中》:"勤勞王事之外,又畏風議之口而周旋彌縫之也。"

《詩經·小雅·北山》【賞析】


毛詩序》曰:“《北山》,大夫刺幽王也。役使不均,己勞於從事而不得養其父母也。”《詩》三家和唐、宋疏傳均無異辭。這個題解,襲自孟子的詩說, 《孟子·萬章上》論此詩詩義是“勞於王事而不得養父母也”。這樣說並無大誤,詩的內容確是作者勞於王事而發出的不平之鳴,但“不得養父母”的內容只有第一章中的一句,全詩的主要內容是怨刺役使不均;“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是詩的眼目,這才是詩的主題所在。作者的身份,孟子沒有指明,因為作者已自稱“士子”。漢、唐諸家卻提高了作者身份,連宋人也謂“大夫行役而作”(朱熹詩集傳》),顯然不合。清姚際恆《詩經通論》還作者以本來身份,才明確地說:“此為為士者所作以怨大夫也,故曰‘偕偕士子’,曰‘大夫不均’,有明文矣。”這就吻合詩義,使詮釋通達。
周代社會和政權是按嚴密的宗法制度組織的,王和諸侯的官員,分為卿、大夫、士三等,等級森嚴,上下尊卑的地位不可逾越,完全按照血緣關係的遠近親疏規定地位的尊卑。士屬於最低的階層,在統治階級內部處於最受役使和壓抑的地位中有不少詩篇描寫這個階層的辛勞和痛楚,抒發他們的苦悶和不滿,從而在客觀上暴露了統治階級內部上下關係的深刻矛盾,反映了宗法等級社會的不平等性及其隱患。《北山》這篇詩著重通過對勞役不均的怨刺,揭露了統治階級上層的腐朽和下層的怨憤,是怨刺詩中突出的篇章。
詩的前三章陳述士的工作繁重、朝夕勤勞、四方奔波,發出“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的怨憤。鍾惺《詩評》曰:“‘獨賢’字不必深解,‘嘉我未老’三句,似為‘獨賢’二字下一註腳,筆端之妙如此。”妙是妙在這三句典型地勾畫了大夫役使下屬的手腕,他又是讚揚,又是誇獎:“你正年齡相當,你的身體這麼棒,真是前程不可限量,你多出幾趟差,多做些貢獻!”活現了統治者馭下的嘴臉。
后三章廣泛運用對比手法,十二句接連鋪陳十二種現象,每兩種現象是一個對比,通過六個對比,描寫了大夫和士這兩個對立的形象。大夫成天安閑舒適,在家裡高枕無憂,飲酒享樂睡大覺,什麼徵發號召不聞不問,吃飽睡足閑磕牙,自己不幹,誰干卻去挑誰的錯,說誰的閑話。士卻被這樣的大夫役使,他盡心竭力,奔走不息,辛苦勞累,忙忙碌碌,什麼事都得去干,還成天提心弔膽,生怕出了差錯,被上司治罪。這樣兩種對立的形象,用比較的方式對列出來,就使好與壞、善與惡、美與丑在比較中得到鑒別,從而暴露了不合理的等級社會的不平等事實及其不合理性。在對比之後全詩戛然而止,沒有評論,也沒有抒發感慨。姚際恆《詩經通論》評論曰:“‘或’字作十二疊,甚奇;末句無收結,尤奇。”通過鮮明的對比,讀者可以自然地得出結論,多讓讀者去體味涵詠,不必直寫。所以,吳闓生《詩義會通》評論這是“妙筆”。
韓愈的著名長篇五言古詩《南山》,其中有兩段,一段連用十九個以“或”字起句的句子,另一段連用三十個以“或”字起句的句子,都是兩句一對比。很明顯,韓愈借鑒了《北山》的這種手法。但是,韓愈的詩未免過於鋪陳繁富,如沈德潛所批評:“然情不深而侈其辭,只是漢賦體段。”比較而言,韓愈詩不如《北山》情切而明晰。
第五章首句“或不知叫號”,現代學者多釋為“呼叫號哭”,譯釋為“人間煩惱”(余冠英)、“悲號”(金啟華)、“人叫號”(袁梅)、“放聲大哭”和“民間疾苦”(程俊英)等等,多是說這位大夫聽不到人民痛苦的怨訴或號哭。這樣來譯釋,多少感到突兀、牽強,不很圓融。“叫號”一詞在這裡應如何詮釋呢?毛傳解為:“叫呼號召。”孔疏解為:“叫號,連綿字……叫呼號召四字同義也。”傅恆等《詩義折中》解為:“耳不聞徵發之聲。”吳闓生《詩義會通》解為:“叫號,呼召也,不知上有徵發呼召。”近人陳子展《詩經直解》解為:“不知道有號召。”這些解釋比較接近原義。照這樣解釋,詩中這位悠然自適、貪杯耽樂的大夫,根本不聞不問朝廷的徵發呼召,除了吃喝玩樂睡大覺,就是閑聊扯淡。這個形象是比較豐滿的。《詩經》的註疏遺產很豐富,有些舊注並沒有錯,不必曲為新說。
這篇詩在封建社會起到了諷諫作用。《後漢書·楊賜傳》記楊賜針對時弊上疏曰:“而今所序用無佗德,有形埶(按,即勢)者,旬日累遷,守真之徒,歷載不轉,勞逸無別,善惡同流,《北山》之詩,所為訓作。”等級森嚴、任人唯親的宗法等級制度,必然造成如《北山》詩中所描寫的上層的腐敗和下層的怨憤,統治階級這種內部矛盾的進一步尖銳化,必將是內部的渙散、解體以至滅亡。所以,清高宗敕撰的《詩義折中》也強調說,勞逸不均就是“逸之無妨”和“勞而無功”,因此就會上層腐敗,下層撂挑子,這是關係國家存亡之“大害”。詩中暴露的一些現象,在今天的現實中又何嘗不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