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月記
宋代張孝祥創作的遊記
選自《於湖居士文集》。乾道二年(1166),張孝祥在知靜江府、廣南西路經略安撫使任上被免職,自桂林北上,途經洞庭湖,舟泊金沙堆,時當中秋,獨登觀月,作本文以記之。中秋觀月,是詩文中常見的題目;在洞庭湖中的金沙堆觀中秋月,則別有一番景象與情趣。
月極明於中秋,觀中秋之月,臨水勝;臨水之觀,宜獨往;獨往之地,去人遠者又勝也。然中秋多無月,城郭宮室,安得皆臨水?蓋有之矣,若夫遠去人跡,則必空曠幽絕之地。誠有好奇之士,亦安能獨行以夜而之空曠幽絕,蘄頃刻之玩也哉?今余之游金沙堆,其具是四美者歟?
蓋余以八月之望過洞庭,天無纖雲,月白如晝。沙當洞庭青草之中,其高十仞,四環之水,近者猶數百里。余系船其下,盡卻童隸而登焉。沙之色正黃,與月相奪;水如玉盤,沙如金積,光采激射,體寒目眩,閬風、瑤台、廣寒之宮,雖未嘗身至其地,當亦如是而止耳。蓋中秋之月,臨水之觀,獨往而遠人,於是為備。書以為金沙堆觀月記。
月亮在中秋之夜最明亮,而觀賞中秋的月亮,靠近水的地方景觀優美。靠近有水的地方去觀賞,最好是獨自一人前往。而獨自前往的地方,又以離人遠的地方最好。然而,中秋大多數時候又沒有月亮。況且城郭宮室等地方,又哪裡能都靠近水澤呢?假如有這樣的地方,要麼是人跡罕至,要麼是空曠幽靜的少有之處。果真有喜歡獵奇的人士,誰又能在黑夜中獨行而到達這樣地方以求得一時的快樂呢?我現在在金沙灘遊玩,這裡不正符合賞月的四個條件(即中秋月,臨水,寧靜,遠離世俗)嗎?
我大約在8月15日去看過洞庭,天上沒有一點雲彩,月光明亮如同白晝。金沙灘正好位於洞庭湖內,整個沙洲青草蔥蘢,高有十仞,四面綠水環繞,最近的陸地離這裡也有幾百里。我把船停靠在岸邊,系在沙洲下面,讓書僮僕役全部退去,然後徒步向上攀登。只見沙洲上的沙子一片金黃,和月光爭輝;這時候,湖面猶如玉盤,地上的沙子宛若堆積的黃金,光芒四射。微風吹過,頓感一陣涼意,似覺眼花,彷彿到了仙境。即使沒有曾經親身到達那裡,應該也不過如此而已吧。看樣子賞月之至,中秋,臨水,獨往,去人遠,在這裡全都完備了啊!特寫此文以記述金沙堆觀月情景。
金沙堆:在洞庭湖與青草湖之間,是由湖沙堆積而成的小島。本文原題《觀月記》。
臨水勝:靠近水的地方景觀優美。
觀:觀賞。
宜:適宜,應當。
去:距離。
蓋:句首語氣詞,表示假設,推測。之:指代有中秋月而又近水的城郭宮室。
若夫……則……:“如果不是……那麼……”。或者“要麼……要麼……”。
誠:果真。
獨行以夜:在黑夜中獨行;“以”:於。之:往。
蘄(qí):通“祈”,求。
玩:欣賞。
“其具”句:大概具備了這四個好的條件吧?其:語氣詞,大概。四美:指上文所說賞月最理想的四個條件:中秋月,臨水之觀,獨往,去人遠。
八月之望:八月十五日;望,指夏曆每月十五日。洞庭:湖名,在今湖南省東北。
天無纖(xiān)云:天空沒有一絲雲彩。
沙:指金沙堆。當……之中:處在……之間。青草:湖名,是洞庭湖的一部分。
“四環”二句:謂金沙堆四周環繞的水域,距離近的都還有幾百里寬。
盡卻:全部退去。卻,退。童隸:書童僕役。
正黃:純黃,指沒有雜色。
與月相奪:和月光爭輝。
激射:噴射。
目眩(xuàn):眼花。
閬(làng)風:傳說是仙界昆崙山所謂“三山”之一。瑤台:傳說在昆崙山上,以五色玉為台基。廣寒宮:即月宮。
身:親自。
如是而止:如此而已。
於是:在這裡。備:齊全,完備。
《觀月記》表達作者中秋時節望金沙堆觀月情景的悠閑和快樂。金沙堆由沙積而成,在明月映照之下,沙色與月光爭輝,黃金般的積沙與白玉盤似的湖水“光采激射”,作者用語言文字描繪出一幅光、色可見的圖畫。這是本文在景物描寫方面的特點。文中提出觀月“四美”之說,表現了作者的審美趣味,其中“獨往”、“去人遠”云云,與作者罷官后的心情也不無關係。這篇短文有議論、敘述,有描寫、抒情,意到筆隨,揮灑自如地運用多樣化的寫作手法,令人目不暇接,同時與蘇軾的散文風格頗為相近。
張孝祥
歷任校書郎兼國史實錄院校勘、起居舍人、權中書舍人、都督府參贊軍事、撫州知州、建康留守等職。其詞風格豪邁。在建康留守任上所作《六州歌頭》,表現出要求恢復國家統一的激情,對南宋政權的苟且偷安予以強烈譴責,力主抗金的大臣張浚為之感動罷席。有《於湖居士文集》,《全宋詞》輯錄其223首詞。,其中尤以表現愛國思想、反映社會現實的作品成就最為突出。如《浣溪沙·荊州約馬舉先登城樓觀》寫“萬里中原烽火北”,表達了對在金人統治下的北中國的懷念;《水調歌頭·和龐佑父》以“剪燭看吳鉤”,“擊楫誓中流”,表達北伐抗敵的熱情。他的代表作《六州歌頭》“長淮望斷”概括了自紹興和議、隆興元年符離兵敗后20餘年間的社會狀況,對於南宋王朝不修邊備、不用賢才、實行屈辱求和的政策,表示了極大的憤慨。詞中寫道:“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據說當時他在建康留守席上賦此詞,張浚讀了之後深為感動,為之罷席而去(《說郛》引《朝野遺記》)。清代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也說這首詞“淋漓痛快,筆飽墨酣,讀之令人起舞”,可見其影響之大。張孝祥詞中較多的是寫景寄情、因事立意之作,如《念奴嬌·離思》《水調歌頭·泛湘江》,通過對江上“處處風波惡”的描繪和對屈原的吊念,表達了自己“天涯漂泊”和無辜被黜的感慨。他常常流露出一种放曠、豁達的人生態度,顯然是受到蘇軾很深的影響。如《西江月·洞庭》的“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浣溪沙》的“已是人間不系舟,此心元自不驚鷗,卧看駭浪與天浮”等,在清疏淡遠的韻調中隱含著作者在飽受打擊之後的牢騷不平。又如《念奴嬌·過洞庭》是乾道二年(1166)因受讒毀罷官后自桂林北歸的途中所作。上闋描寫“表裡俱澄澈”的洞庭湖景色,下闋抒發“肝肺皆冰雪”的高潔胸懷,被前人推為其詞作中最傑出的一首。這類詞作境界清疏空闊,情調凄涼蕭颯,雖然沒有直接寫社會現實,但卻呈現出了那個時代的特殊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