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圓夢

嘉慶十九年（1814）紅薔閣寫刻本，內封題：“嘉慶甲戌（十九年）孟冬新鐫”。首有《楔子》，自稱“夢夢先生”，本號“了了”。光緒二十三年（1897）上海書局石印本，增加了六如商孫序及圖像七頁。序稱作者為“長白臨鶴山人”。光緒二十四年上海書局本序末改署“江左好遊客”，書名改題《繪圖金陵十二釵後傳》。光緒三十一年本，序末改署“聊寄子書於滬江。”據《楔子》稱本書超過《紅樓復夢》、《續紅樓夢》、《后紅樓夢》、《綺樓重樓》，則本書成書在這四部續書之後。六如商孫在序中對《紅樓圓夢》進行了很高的評價。他認為，世上之人閱讀《紅樓夢》時，都為寶、黛的真摯感情所打動，都願這一對有情人成為眷屬。不只是讀者如此期望，就是作為主人公的寶、黛又何嘗不以為將來必成佳偶呢？他們內心中燃燒的激情不知要超過讀者多少倍。

然而，當讀者見到黛玉身死、寶玉出家，無一不掩卷嘆息，以致以之成為古今之恨事。《紅樓圓夢》一書圓滿地解決了這一憾恨，它令黛玉復出，寶玉還家，最終結為夫婦，使天下有情人最終成了眷屬，使讀者為之拍手稱快，真是“大快人心”之傑作。除了內容的圓滿，《紅樓圓夢》在藝術上文采陸離，詞意纏綿，與《紅樓夢》可稱“雙絕”。在“楔子”中敘說夢夢先生讀詩時體悟到“人生若大夢，何苦勞其身”兩句的深蘊，就絕意功名，不談經史，逢人只說夢話，因此自改成此號。一日，忽夢到一座紅樓裡面，見一姓高的在那裡說夢話。悲歡離合，確當世態，實在聽之不倦。這時，忽見來了警幻仙子，對他說道：“夢者，覺義；覺者，夢義。有了《圓覺經》，豈可沒有《圓夢傳》？我現在有三十卷《圓夢傳》，你快拿去頂禮罷！”那先生接來，打開一看，就是這部《紅樓圓夢》。

《紅樓圓夢》在情節上接《紅樓夢》第一百二十回。賈政自葬母北還，雖升任京堂，但家中總是入不敷出，難以擺脫經濟困境。不上一年，賈赦身故，家事更加艱難，賈府僕婦丫環逐漸散去。寶玉房中丫頭芳官隨柳嫂子、五兒母女南歸，中途獨自去尋找兄長，忽逢妙玉。妙玉已屍解成仙，向芳官講明黛玉將還魂與寶玉完聚，寶釵、襲人等陰險之輩則另有報應，並付給她一粒定魂丹，去幫助黛玉起死回生。芳官第二天同主兒來到林氏祠堂，黛玉墳土被白鼠扒開，棺蓋已經撬松。五兒、芳宦將棺蓋輕輕揭起，只見黛玉已能微微呼吸，眼角睜開，服下定魂丹后完全復活。棺內有珠八斗，俱是眼淚所化。五兒姨媽家在洋行里，洋人識得其中一顆寶珠是他們的國寶，黛玉慷慨相贈，洋人十分感激，一一指明各珠妙用，並以二十萬兩銀子和十萬石米酬謝。這時賈政已獲悉黛玉復活，正來揚州勘實，黛玉以十萬石米賑濟災民，皇上封她為淑惠郡主。

黛玉復生后仍舊一直挂念著寶玉。寶玉自從科考出場迷失，隨和尚出家后，得師父“息壤”，平息洪水，因而被加封子爵。賈政升授兵部尚書，寶玉補授賈政之缺。這時賈政想寶玉瘋病，據他母親說，實因黛玉而起，莫不是逃走出家，也因黛玉。又想起黛玉之母，不幸身亡，單留此女，自己該立定主意，將黛玉定為媳婦，如何卻草草聘定了寶釵？其實黛玉為人，又穩重又伶利，為人稱讚，都是璉兒媳婦在老太太面前說長道短、說白道黑，好好的榮寧兩府，被璉兒媳婦弄得家破人亡。一日夜中，賈政朦朧睡去，只見賈母走來追：“這事是我的錯。但他二人團圓近了，府里也就重興。你莫著急！”最終寶玉與黛玉奉旨完婚，寶釵被休，悔恨羞愧地離開賈府。黛玉又安排紫鵑、芳官與寶玉圓房。黛玉又向皇上為寶釵求情，寶釵被封為淑人，與寶玉重圓。

榮府這年因寶、黛二人榮歸，十分熱鬧。過了廿四，貼春聯、換桃符，不但張燈結綵，鋪陳富麗，就是兩旁階下一色朱紅大奇燭，點的兩條金龍一般，在歡樂喜慶的氣氛中，也伴隨著一些緊張意外的事件。賈環因夥同襲人丈夫琪官勾引忠順王府三阿哥，被賈政責打后仍不思改過，又與王善家的、邢夫人沆瀣一氣，誣陷平兒，幸黛玉明察，嚴懲了王善家的。賈府一家遂安。這時又忽報關部書役串通海盜，私開洋禁，偷放米石及火藥出洋，皇上派寶玉往彼查辦，寶玉慷慨直言請行。於是龍顏大悅，賞了匹龍駒，令其到彼妥辦，再加升賞。寶玉回到府中，大家都為此事捏了一把汗。然而又無可奈何，只得收拾行裝，為寶玉送行。寶玉在滄州適值敵兵攻城。城外槍炮之聲不絕，賊兵離城只十餘里了。寶玉忙命薛蝌守東門，湘蓮守南門，烏阝友守西門，巫仕守北門；自己將黛玉所贈辟兵、辟火兩珠掛在身旁，在巡城之前，先到書房燒信看，請芙蓉神指示，只聽雲端中喊道：“好了，請了■?畫夫人來了！寶二爺，你只見黑風起處，你就邀柳二爺沖入，定得全勝，臨時我再來接你。”說著一朵彩雲飛去了。

寶玉連忙上馬巡城。原來兵、火二珠掛起來，十里以內機炮無聲，弓刀全折。那賊兵正要耀武揚威開放子母炮、連珠炮攻城，誰知寶玉一過，齊行炸了。賊頭“跳地虎”大怒，吩咐放箭，箭也紛紛自墜。正在詫異，忽見南方來了一隊兵馬，多是一些紅妝素裹的女將。那賊在劫妙玉時，只一個佳人尚且死追不舍，現在看到美女如雲，大喊一聲就沖了上去，哪知衝到近前，忽然颳起一陣黑風，賊兵立刻一個個東倒西歪，丟盔棄甲。寶玉見了，同湘蓮一起帶領兵士衝殺出來，把五百賊兵全部殲滅，賊頭“跳地虎”也被湘蓮生擒活捉。這時另一賊頭“鑽天龍”帶了五百人接應，與寶玉半途恰好撞上，槍箭並作，夫人兵又顯神威，把賊兵殺得掉頭逃竄，這時史侯帶兵來援，兩下夾攻把賊兵打敗，“鑽天龍”只剩下二十餘人下海逃去。勾結海盜的有當年賈政做糧道時鬧事的門上季十、原賈家僕人鮑二，二人均被梟首示眾。貪贓枉法的關部趙全是當年查抄賈府的錦衣衛太監，這時卻被寶玉奉旨抄家，並問成絞罪。寶玉因功晉封一等侯，加兵部侍郎，賜尚方劍。

薛蟠此時惡習依舊。一日蔣琪領小憐來到薛蟠處，薛蟠見小憐臉圓如秋月，眸子如春星，不瘦不肥，十分嬌媚，立時把薛蟠魂靈攝去，便留住吃夜飯。開始尚猜拳賭唱，后小憐臉暈晴霞，體融暖雪，大醉如泥，不省人事。琪官忙幫著替他脫了外衣，拉了鞋襪，連一條水綠綢中單也輕輕褪去，只留著一件大紅黑月白面天鵝絨鑲的緊身遮體，愈顯得唇紅臉白。薛蟠見了慾火燒心，便對蔣琪道：“奇功已奏，就請回營。”遣他去了，便關門一覺。佛家說：“孽者，障；障者，孽。”不知是哪一條了。次日醒來，海誓山盟。一次，薛蟠外出，小憐以照應門戶為名，搬到薛家去住，與寶蟾恣意淫樂，無所不為。一日薛蟠忽然回家，發現了小憐的隱情，拿了鞭子要打小憐，小憐衣服也沒有穿好，索性把上下衣服都褪下，光著身子說：“請打，請打！”薛蟠見了那一身雪練似的白肉，按捺不住，結結實實地教訓了一頓。

襲人的丈夫琪官因徒弟牽連下獄自盡，襲人又回到賈府，但寶玉不肯原諒，黛玉遂派她看守芙蓉祠。芙蓉神晴雯曆數她的罪過，著實羞辱了她一頓。在芙蓉祠里，襲人戰戰兢兢跪在下面，晴雯端端正正坐在上面，叫左右人把襲人架起，上下衣服剝個乾淨。襲人雙手遮羞，低垂粉面，不敢作聲。晴雯罵道：“你這淫婦！你自覺，在怡紅院時，首先誘壞寶玉的，是誰？逼勒他撅斷玉簪子賭咒的，是誰？你還要在這糊塗太太跟前暗箭傷人。沒有怎麼，先打你一頓嘴巴，叫你自供；不供，再打。”這時，兩邊答應一聲，又趕上些丑鬼來，一個把襲人兩隻雪白的肩膀反轉過來，一個把一隻泥腳踏在腿上，一個吆喝著拿皮掌左右各打了二十下。打得襲人哀哀叩頭道：“誘壞二爺的，是我！牢籠二爺的，是我！勒逼二爺要他折簪設誓的，都是我！只求施恩。”接著又狠狠打了襲人四十大板，一板一吆喝，打得兩條白腿平日雪光粉嫩，此時玉碎花濺，捱痛無聲，流血有跡。打完放起，爬上去碰頭謝打，才聽得說：“散了罷。”

再說寶蟾與薛蟠的孌童小憐私通，家財也被他們捲去。一日薛蟠光著頭出去，忽有一隻蒼鷂往頭上一晃，“呀”的一聲，往後便倒。眾人連忙看時，只見正中頭頂。湘蓮急忙和眾人把薛蟠扶到屋中，用“鐵扇散”敷敷。只見薛蟠“哼”了一會，忽高聲念道：“碗片，碗片，血流被面；一會一償，冤魂立現。”說罷，把腳一蹬，眼睛一翻，就一命嗚呼了。原來那隻鷂鷹翅膀里藏著一塊碗鋒，薛蟠正是因此而亡。

惜春自畫像一日被皇上看見，聖心大悅，命三日內冊命入宮。郡主與惜春趕忙入宮。皇上將惜春仔細看了一會兒，笑著說：“果然一般無二。”就解下一塊雙龍玉佩來，遞與惜春，羞得惜春臉暈通紅，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多虧郡主接來，系在她襟上，推她跪下謝恩，聖人一笑去了。中言吩咐賜宴，宴罷回來，家中都知道又出了一位貴妃，十分歡喜。眨眼間杏時已屆，臨行前，內監、宮女一齊跪請啟鸞，仲妃只得款步下來，王夫人等忙到輿前跪送，惜春雙手將王夫人扶起，含淚而去。王夫人見鑾輿已遠，不禁悲慟萬分，大家勸住。到了三朝，邢夫人告病假，王夫人率領郡主、李紈、尤氏三人到宮門請安。仲妃當即招見，賞了午宴才回。大家見聖恩隆重，才放了心。

鳳姐生前作孽，死後在陰間卻受到了罪責。一次夜至三更之時，巧姐在似夢非夢之中，忽見走進一人，大腳，只穿叉褲一條，用鐵索牽著一個人：玉容憔悴，雲鬢蓬鬆，半舊衣裳，糊模血跡。巧姐定睛一看，竟是鳳姐，兩人手拉手痛苦起來。巧姐醒來，哭到天明，隨即沐浴齋戒，把原委做了篇疏文，忍痛刺臂用血寫下，到閣上求芙蓉神晴雯超救。巧姐在神思恍惚之中，忽覺繁星照地，鬼氣逼人，聽到雲板三聲，急忙看時，只見燈燭輝煌，蓉仙已端坐在上，階下儀仗十分整肅。鳳姐還有五件大案未結：一是違旨抗婚，二是重利盤剝，恃勢玩命，三是男淫女妒，冤死莫伸，四是貪贓毀節，連斃二命，五是狡妒慘謀，冤死莫伸。所有五大案件都因蓉仙幫助才得以脫救。巧姐與她母親相見之後，向蓉仙磕頭稱謝，又將銀錁如數燒訖，又添燒一萬以謝這夜當值的鬼使，與寶玉商量擺宴重謝蓉仙。

寶玉外放浙江撫台後，攜黛玉、芳官、五兒等上任，途經揚州，黛玉與親弟絳玉重逢。絳玉與賈雨村之女佛喜訂親，上京會試中探花，同科狀元為湘雲之夫，傳臚為巧姐之夫。寶玉在浙江逢海盜作亂。柳湘蓮告訴寶玉，海上“黑霧大王”極為凶勇，讓寶玉不要去迎敵。寶玉不肯，便拉芮珠同去。到山上，寶玉正要掛幡，忽然黑風起，黑霧迷漫，“黑霧大王”來了。寶玉驚得打戰，湘蓮前去迎戰，但因風勢大，未經三個回合，便已船底朝天，英雄落水，手下兵士非逃即降。寶玉急忙將寶珠掛起，妖霧到得山下，早已風息浪平，方才敵住。那大王正想衝上前來，正好馮提督來救，黑霧大王暫且扎住不來攻山。寶玉連忙燒香，請晴雯來。不久，敵軍又來進攻。船頭上一個漢子，披髮赤腳，把劍一揮，頃刻風吹霧立，雲氣迷漫，霧裡還有無數金蛇向前衝來。這時，郡主用一個掌心雷打去，頃刻霧氣全消，青天白日。

那廝見法已破，又拿出一面小銅牌，用手一拍，又湧起千丈波濤，水中如簸箕大的蟹，臂膀粗的蝦，真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都向船頭張牙舞爪而來。郡主又用一個掌心雷打去，打得那些水怪死的死，逃的逃。那黑漢見此，提著潑風刀霍得跳過來，香玉二人也各持雙刀出船接戰；柳婉在旁看見黑漢兇惡，輕輕把袖弩發去，正中黑漢左眼，跌倒在船上。香、玉二人正要擒拿，只見一個白妖婦人前來助戰，伸出一隻手將香憐抓住。郡主眼快，接手一個掌心雷，救下香憐。那婦人又來戰芳官，芳官怕她又伸出手來，忙用分身法把身一搖，頃刻變做三十六個芳官，一樣用棍團團圍住。那婦人知不能取勝，又記掛中箭的人，把刀一掩，將身一縱，跳入彼船。郡主見了趕忙擂鼓，大家將火球、火箭，乘風拋射過去，於是敵兵大敗，未幾即平定匪亂。柳湘蓮在征戰中覓得佳偶柳兒（尤三姐轉世），鴛鴦得晴雯之助借下澳番女之屍還魂。

寶玉班師回朝。襲人自被芙蓉仙裸責四十板后，自知罪悔，焚香掃地，小心供役。後來見王鳳姐多少大案，全虧蓉仙一人超救，也動了乞恩之心。每日早晚虔心磕頭默禱，寒暑無間。只有一天，郡主因開壽宴，笙歌沸騰，十分熱鬧；自己也是生日，守著空祠，寂寞難耐。到晚飯時，吃了幾杯悶酒，抱著琵琶彈了兩曲，覺得難受，隨即卸妝，擁著被子？蒙？龍欲睡。忽見寶玉走來，一邊說話，一邊湊上身來要與襲人干那警幻教可卿的事。襲人久求不得，如飲瓊漿。忽然聽到有人敲門，襲人開門見是兩個女侍，說蓉仙叫她。襲人立刻慌了手腳。內心猜想，一定是此事敗露，蓉仙又要她去裸體受罰，又急又羞，無可奈何，只得隨著前去。蓉仙道：“你與我本舊時姊妹；你又是寶二爺開山祖師，何苦要這麼折磨你？你不知陰司最重隱惡，你私下一舉一動，設計拆散珠玉良緣，早被日游神申報天曹。罰你嫁與小旦，尚不偕老。你到府里還敢再逞故智，幸被責后，便知悔改。現已將你名附在十二釵之末，但夢中一度春風之後不得再生妄想！”接著仙妃又告訴她，正十二釵是與寶玉有事的，副十二釵是與寶玉有情的。說著讓一仙女將兩本冊子遞給她。襲人展開時，第一幅上既非人物，又非山水，只見水墨??，別饒仙景，隱隱只見九行字跡。其餘的也是別有趣味。末一幅，畫一枝殘花，一片破席，詩道：漫追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歷盡風流小劫，最後憐是最先。

仙妃又告訴她，十二釵副冊是仲妃、史湘雲、薛寶琴、邢岫煙、探春、李紈、李放、李綺、平兒、巧姐、尤三姐、賈佛喜。

仙妃最後付給襲人一面鏡子，甚是奇幻，襲人心中忐忑不安，將鏡合好，上面寫著：“風月寶鑒”四字，愈覺煩悶。正朦朧欲睡，忽聽得身畔微吟道：

珠玉本良緣，重逢四十年。

但憑青管鏤，不問赤繩牽。

是是非非也，空空色色天。

此門有真意，莫向俗人傳。

楔子說本書“前書所有盡有，前書所無盡無。一樹一石，一人一物，幾於杜詩韓碑，無一字無來歷。卻又心花怒放，別開生面，把假道學的陰險如寶釵、襲人一干人都壓下去，真才學而爽快如黛玉、晴雯一干人都提起來，真箇筆補造化天無功，不特現在的《復夢》、《續夢》、《后夢》、《重夢》都趕不上，就是玉茗堂“四夢”以及關漢卿《草橋驚夢》也遜一籌。”這段話雖系誇張之辭，但卻能概括本書的目的和文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