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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歌

李賀詩作

《浩歌》是唐代詩人李賀的作品。此詩大意是人生總難免衰老、死亡,雄心大志未必都能實現,但人不應為此徒增煩惱,要把握現實,珍惜少壯時光。全詩暢敘胸臆,造語新穎,造境新奇,行文的迴環曲折與感情的起落變化相適應,迷離渾化,達到了藝術上完美的統一。

作品原文


浩歌
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
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
青毛驄馬參差錢,嬌春楊柳含緗煙。
箏人勸我金屈卮,神血未凝身問誰?
不須浪飲丁都護,世上英雄本無主。
買絲綉作平原君,有酒唯澆趙州土。
漏催水咽玉蟾蜍,衛娘發薄不勝梳。
羞見秋眉換新綠,二十男兒那刺促?

註釋譯文


詞句註釋

⑴浩歌:大聲唱歌。《楚辭·九歌·少司命》:“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恍兮浩歌。”
⑵帝:指宇宙的主宰。天吳:水神。《山海經·海外東經》:“朝陽之谷,神曰天吳。是為水伯。在虹虹北兩水間。其為獸也,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黃。”
⑶王母:傳說中的西王母(事見《穆天子傳》、《列子》等),傳說她栽的仙桃樹三千年結一次果實(見《漢武帝內傳》)。
⑷彭祖:傳說他叫篯鏗,是顓頊的玄孫,生於夏代,堯封他在彭地,到殷末時已有七百六十七歲(一說八百餘歲),殷王以為大夫,託病不問政事(事見《神仙傳》、《列仙傳》)。《莊子·秋水》:“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又《齊物論》:“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屈原天問》:“彭鏗斟雉帝何饗,受壽永多夫何久長?”巫咸:一作巫戊,商王太戊的大臣。相傳他發明鼓,發明用筮占卜,又會佔星,是神仙人物。
⑸青毛驄(cōng)馬:名馬。參差錢:馬身上的斑紋參差不齊。《爾雅·釋畜》第十九:“青驪驎驒。”注云:“色有深淺,斑駁隱粼,今之連錢驄。”
⑹含緗煙:形容楊柳嫩黃。緗(xiāng):淺黃色的絹。緗,一作細。
⑺箏人:彈箏的女子。屈卮(zhī):一種有把的酒盞。
⑻神血句:酒醉時飄飄然,似乎形神分離了,不知自己是誰。神血未凝:即精神和血肉不能長期凝聚,它是生命短促的婉曲說法。身問誰:是“身向誰”的意思。
⑼丁都護:劉宋高祖時的勇士丁旿,官都護。又樂府歌有《丁都護》之曲。王琦注云:“唐時邊州設都護府……丁都護當是丁姓而曾為都護府之官屬,或是武官而加銜都護者,與長吉同會,縱飲慷慨,有不遇知己之嘆。故以其官稱之,告之以不須浪飲,世上英雄本來難遇其主。”
⑽平原君:趙勝,戰國時趙國貴族,惠文王之弟,善養士,門下有食客數千人,任趙相。趙孝成王七年(公元前259年),秦軍圍趙都邯鄲,平原君指揮抗秦,堅守三年,后楚、魏聯合,擊敗秦軍。
⑾漏:古代的計時器。玉蟾蜍:滴漏上面玉制的裝飾。可能詩人寫的這種漏壺就是蟾蜍形狀的,水從其口中滴出。李賀另有《李夫人》詩云:“玉蟾滴水雞人唱。”
⑿衛娘:原指衛后,即漢武帝的皇后衛子夫。傳說她發多而美,深得漢武帝的寵愛。《漢武故事》:“上見其美髮,悅之。”這裡的“衛娘”代指妙齡女子,或即侑酒歌女。發薄不勝梳:言衛娘年老色衰,頭髮稀疏了。
⒀秋眉:稀疏變黃的眉毛。換新綠:畫眉。唐人用青黑的黛色畫眉,因與濃綠色相近,故唐人詩中常稱黛色為綠色。如李賀《貝宮夫人》:“長眉凝綠幾千年。”《房中思》:“新桂如蛾眉,秋風吹小綠。”
⒁刺促:煩惱。

白話譯文

南風把大山吹成平地,天帝派天吳移來了海水。
王母的桃花開了上千遍,長壽的彭祖和巫咸也該死過幾回。
坐騎的青驄馬花紋如連錢,初春的楊柳含裹著縷縷雲煙。
彈箏美人用金杯勸我飲酒,謂我年輕,前程未知當自勉。
不須縱酒欣賞那哀怨曲《丁都護》,要知道世上的英雄本來無定主。
買絲線綉一幅憐才愛士的平原君,有好酒只拿去澆祭趙州的舊土。
漏刻催逼,水流急急通過玉蟾蜍,侍酒女子頭髮稀薄已經不好梳。
眼看著濃黑眉毛轉眼變衰白,二十歲的男子哪能無謂地空勞碌?

作品鑒賞


文學賞析

首四句寫高山大海也會變化,人不論多麼長壽,也會死。在亘古以來的時空中,一切都不是永恆不變的。五至八句言借酒銷愁。九至十二句寫生不逢時,懷才不遇之憤懣。詩人認為當世沒有平原君那樣的賢主,只好買絲綉成平原君的像,灑酒祭奠他。最後四句言人生易老,既然不遇明主,索性及時行樂吧。一個普通的意思,在李賀的筆下,竟有這麼多奇思妙想。
詩題“浩歌”語本《楚辭·九歌·少司命》,即長歌、大聲唱歌、縱情放歌之類。一般說來,寫作這樣的詩宜從敘事寫景入手。但詩人不屑於蹈襲故常,偏從虛處落筆,一開始就把想象的世界展現在讀者面前:“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幻象紛呈,雄奇詭譎,卻又把滄海桑田的“意”婉曲而又鮮明地表達出來了。宋人劉辰翁評這首詩說:“從‘南風’一句便不可及,佚盪宛轉,真俠少年之度。”(引自姚佺《昌谷集註解定本》)詩人用豪放的筆觸,雄奇的景象,抒發自己凄傷的情懷,真是既“佚盪”,又“宛轉”,字裡行間充溢著一種驚世駭俗的英氣,所謂“俠少年之度”,指的就是這種非凡的氣度。
三、四兩句,一寫仙界,一寫塵世。傳說王母種的桃樹,“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生實”。彭祖和巫咸則是世間壽命最長的人。當王母的桃樹開花千遍的時候,彭祖和巫咸也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兩相比照,見出生命的短促。長壽的彭祖和巫咸尚且不能久留人世,何況尋常之輩。這裡有兩個對比:一是把仙人與凡人相比,一是把凡人中的長壽者與普通人相比。前者見於字面,後者意在言外。這樣層層比照、烘托,“人生幾何”的命意更加顯豁。
五至八句寫春遊時的情景,用的是反襯手法。先著力烘托春遊的盛況。“青毛”句寫馬。馬的毛色青白相同,構成錢形花紋的名叫“連錢驄”,是為名貴之馬。騎在這樣的馬上,飽覽四周的景色,真是愜意極了。初春的楊柳籠含淡淡的煙靄。眼前的一切是那麼柔美,那麼逗人遐想。後來大家下馬休憩,縱酒放歌,歡快之至。而當歌女手捧金杯前來殷勤勸酒的時候,詩人卻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了。他想到春光易老,自己的青春年華也將逝如流水。“神血未凝身問誰”描述的正是這樣一種意緒。
接著詩歌又由抑轉揚,借古諷今,指摘時弊,抒發憤世嫉俗的情懷。“丁都護”或者像王琦所說,實有其人,並且是這次郊遊宴樂的參與者(見《李長吉歌詩匯解》);或者當時有“丁都護嗜酒”的傳說,詩人藉以表達勸戒之意。“不須浪飲丁都護”,既是勸人,也是戒己,意思是不要因為自己懷才不遇就浪飲求醉,而應當面向現實,認識到世道淪落,英雄不受重用乃勢所必然,不足為怪。詩人愈是這樣自寬自慰,憤激之情就愈顯得濃烈深沉。“世上”句中“無主”的“主”,影射人主,亦即當時的皇帝,以發泄對朝政的不滿。“買絲”云云,與其說是敬慕和懷念平原君,毋寧說是抨擊昏庸無道、埋沒人才的當權者。表面寫“愛”,實際寫“恨”,恨自己沒有機會施展才能和抱負,以致虛擲了黃金般的青春年華。
結束四句的內容與前面各個部分都有聯繫,具有一定的概括性。“玉蟾蜍”是古代的一種漏壺。銅壺滴漏,聲音幽細,用“咽”字來表現它,十分準確。另外,詩人感時傷遇,悲抑萬端,這種內在的思想感情也藉助“咽”字曲曲傳出,更是傳神。“此處通過具體的形象,揭示了“紅顏易老”的無情規律。末二句急轉直下,表示要及時行樂。“羞見秋眉換新綠”有兩層意思:一是不要辜負眼前這位侑酒歌女的深情厚意;二是不願讓自己的青春年華白白流逝。既然世上沒有像平原君那樣識才愛士的賢哲,就不必作建功立業的非非之想。面對歌女、美酒、寶馬、嬌春,就縱情開懷暢飲吧。一個年方二十的男兒,正值風華正茂之時,不能這般局促偃蹇。這種及時行樂的思想,是從憤世嫉俗的感情派生出來的,是對黑暗現實發出的悲憤控訴。
這首暢敘胸臆的詩篇,造語奇,造境也奇,使人感到耳目一新。詩人騎馬踏青,面對大好的春光,本應產生舒適歡暢的感受。但偏偏就在此時,一種與外界景物格格不入的憂傷情緒像雲霧般在心頭冉冉升起。這種把歡樂和哀怨、明麗和幽冷等等矛盾著的因素糅合起來的現象,在李賀的詩歌里是屢見不鮮的,它使詩歌更具有神奇的魅力。此詩在結構上完全擺脫了由物起興、以事牽情的程式。它先寫“興”,寫由景物引起的神奇幻象。接著寫春遊,色彩穠艷,氣韻沉酣,與前面的幻覺境界迥然不同,但又是產生那種幻覺的物質基礎。詩人故意顛倒它們的先後次序,造成悲抑的氣氛和起落的形勢。
後面從“神血”句起都是抒發身世之悲的筆墨。它們與開頭相適應,有力地表達了悲憤的情懷。全詩活而不亂,粘而不滯,行文的迴環曲折與感情的起落變化相適應,迷離渾化,達到了藝術上完美的統一。

名家點評

《吳禮部詩話》:毛澤民詩:“不須買絲綉平原,不用黃金鑄子期。”本李賀、貫休詩話。
《唐詩品彙》:劉云:跌蕩愁人,杰特名言(“世上英雄”句下)。劉云:亦不知何從至此(“衛娘發薄”句下)。劉云:從“南風”起句,便不可及。跌蕩宛轉,沉著痛快,豪俠少年之度,忽顧美人,情境俱至,妙處不必可解。
《夷白齋詩話》:李賀詩:“買絲綉作平原君,有酒誰澆趙州土。”得非黃金鑄范蠡之意邪?
《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徐渭此篇雕率相半。周珽曰:一粒慧珠,參破琉璃法界。真腹有笥、腕有鬼、舌有兵,乃有此詩。陸時雍曰:“買絲”二語,苦而脫。
《唐詩快》:詩意只在“世上英雄”、“二下男兒”兩句耳。前後無非滄桑、駒隙之感,此之謂“浩歌”。
《放膽詩》:讀《昌谷集》,去其苦澀怪誕,割錦鬥草之句,自有長吉真面目。如此數章(按指《浩歌》、《高軒過》、《苦晝短》、《將進酒》),可以擷其菁華、佩其膏馥矣。
《唐賢小三昧集》:變徵之聲,讀罷輒欲起舞。
《龍性堂詩話初集》:長吉“買絲綉作平原君,有酒唯澆趙州上”,語極爽快。然不及高達夫“只今肝膽向誰是,令人卻憶平原君”之澹永不盡。
《一瓢詩話》:“買絲綉作平原君,有酒唯澆趙州土”,讀之令人下淚;但李王孫何致作此語?金雷琯送李汾詩云:“明日春風一杯酒,與君同酹信陵墳。”雖共此機軸,亦自可悲。
《李長吉詩集批註》:此篇又與《天上謠》不同。彼謂人事無常,不如遺世求仙;此則言仙亦無存,又不如及時行樂。但得一人知己,死復何恨?時不可待,人不相逢,亦姑且自遣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