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南琴

《射鵰英雄傳》中的虛擬人物

秦南琴,連載版《射鵰英雄傳》中的人物。在舊版《神鵰》中敘述楊過的身世時亦有提到。在舊版《射鵰》中,郭靖與黃蓉因事分手,路見不平,救了捕蛇老漢與孫女秦南琴,因此對郭靖心生好感,但郭靖心裡只有黃蓉,南琴見到黃蓉,自覺不如,未對郭靖表明心意。郭靖離去后,老漢還是難逃毒手,而南琴亦被鐵掌幫擄去獻與楊康,因楊康得不到穆念慈,心生恨意,轉將南琴強姦,使南琴生下一子楊過。后南琴為護子被毒蛇咬傷毒發而死。

介紹


秦南琴
秦南琴
舊版的射鵰和神鵰里,楊過是楊康強暴了為彭長老所擒捕蛇女子秦南琴所懷的,秦南琴曾經與郭靖邂逅,並與黃蓉有隙,但是命運多舛,終究落得悲劇收場。舊版中楊康沒有得到穆念慈,心中雖一時感佩,但一轉回頭就到秦南琴身上發泄。這一切恰讓穆念慈在窗外窺見,心中剜痛可想而知。
由於刪改的幅度甚大,因此舊本中許多重要的情節也隨之簡省,其中秦南琴對郭靖的微妙情素、秦南琴辱后的激烈性情(與楊過類似)、秦南琴撕毀《武穆遺書》、毒蛇剋星「血鳥」、「蛙蛤大戰」等,皆完全不見蹤影;而為了改穆念慈為楊過生母,也只得將原來殉情楊康的穆念慈,重新還魂。粗略估計之下,相關情節不 下於一萬五千字。

原著選段


出場

這日是七月初九,距丐幫岳州之會,已只六日,好在汗血寶馬日行千里,郭靖縱轡西行,只一日,已到了江南西路界內。此時中國之半已屬金國,東划淮水,西以散關為界,南宋所存著只兩浙、兩淮,江南東西路,荊湖南北路,西蜀四路,福建、廣東、廣西,共十五路而已,正是國勢衰靡,版圖日蹙。
舊版《射鵰》插圖-秦南琴
舊版《射鵰》插圖-秦南琴
郭靖駐足不前,心道:「人家既有傷心之事,卻也不便打擾。」正想回頭,那茅屋中之人已聽到馬嘶雕鳴,呀的一聲,開了柴扉,出來一個身形傴僂的白髮老頭,手中拿著一柄長長鐵叉,站在門口,厲聲喝道:「狗官,蛇兒沒有,女孩兒更沒有,就只老頭兒一條老命!」
郭靖一怔,知他誤會,忙唱個肥喏,說道:「老丈,小人是過往客人,錯過了宿頭,想在府上打擾一宵。若是不便,小人這就便去。」那老人打量郭靖裝束,放下鐵叉,還了一禮,道:「老漢胡言亂道,客官莫怪。要是不嫌污穢,就請入內奉茶。」郭靖謝了,先討些草料餵了馬,這才進屋,只見屋內片塵不染,清潔異常,心中微感詫異,剛好坐定,卻聽門外馬蹄聲急,三騎馬奔到屋外,一個粗暴的聲音喝道:「秦老頭兒,給蛇還是給女孩兒啊?」又一人道:「我們饒得你,太爺可饒不了我們,快滾出來!」刷的一響,馬鞭梢卷在屋頂茅草,扯下了一片。
那秦老漢走到內室門外,低聲道:「琴兒,快從後門逃到林子里去,今晚別出來,明日你自回廣東去吧。」一個少女聲音哭道:「爺爺,我跟你死在一塊。」秦老漢頓足道:「快走,快走,要逃不走啦!」只見一個青衣少女從內室出來,摟住爺爺,秦老漢沒命價推她,但聽得忽喇一聲,柴扉被人推倒,三條漢子搶了進來,當先一人一把提起秦老漢后領,往地下一擲,另一手已將少女摟住在懷裡。那少女嚇得呆了,做聲不得。
郭靖打量進來的三人,見當先的是個縣衙門的都頭,另外兩個卻是士兵。那都頭抱起少女,笑道:「秦老漢,咱們奉著縣太爺的差遣,你可怨怪不得。你今晚送到二十條蛇兒,還你一個黃花閨女,明朝送到,只怕來不及啦。」說著哈哈大笑急步出門。
秦老漢大叫一聲,挺叉追出,和身向那都頭背後刺去,那都頭閃過身子,抽出腰刀,在叉桿上猛砍一刀。秦老漢拿捏不住,嗆啷一聲,鐵叉落在地下。那都頭橫腿一掃,將秦老漢掠倒在地,喝道:「你這老狗,若再羅皂,休怪我刀不生眼。」秦老漢見孫女在他臂彎之中,驚得暈了過去,自己已不想活命,抓住都頭的右腿,狠狠咬了一口。
那都頭吃痛,一聲吼叫,反過腰刀一刀背打在秦老漢額頭,登時血流被面。但秦老漢牙齒牢牢咬住,死也不肯放口。兩名士兵上前相助,一個踢,一個拉,那都頭又是一刀背一刀背的擊打,眼見秦老漢性命不保。
當那都頭來強搶少女之時,郭靖已是十分氣恨,只是他性子遲緩,出手較慢,這時再也忍耐不得,一縱上前,一手一個,先抓住兩名士兵的背心,遠遠擲出。那都頭一刀背正向秦老漢打去,郭靖左手掌緣在刀背上一格,向前一推,那刀反砍上去,噗的一聲,砍在那都頭額骨之上。郭靖右手奪過少女,左腿起處,踢在都頭的臀上。
這一腿勁力好大,那都頭肥肥一個身子立時飛起,豈知秦老漢兩排牙齒深陷都頭腿肉之中,雙手又死命抱住他的小腿,都頭身子飛起,帶著秦老漢也飛了出去。郭靖吃了一驚,心想秦老漢年已衰邁,這一跌下來,只怕當場就要一命鳴呼,不及放下手中少女,抱著她縱身而起,如一頭大鳥般撲上前去,搶著抓住都頭的衣領,一把提起,叫道:「老丈,你饒了他吧!」秦老漢勢如瘋虎,神智已然胡塗,直待那少女連叫:「爺爺!爺爺!」方才放開牙齒,滿嘴鮮血,抬起頭來。郭靖左手向外一揮,將那都頭擲得在地下連翻幾個筋斗。那都頭只怕郭靖上前追打,賴著不敢起身。兩名士兵見郭靖不再過來,這才上前將他扶起,三人馬也不敢騎,一蹺一拐的去了。
郭靖放下少女,扶起秦老漢。那少女向郭靖望了幾眼,心中好生感激,只是怕羞,卻不說話,取出手帕給爺爺抹去臉上血漬。秦老漢雖然受傷不輕,但見孫女未被搶去,精神大振,突然爬在地下,向郭靖連連磕頭,那少女跟著跪下。郭靖急忙扶起,說道:「老丈不須多禮,小人生受不起。」
秦老漢請郭靖回入茅屋,那少女捧出一碗茶來,放在郭靖面前,低聲道:「恩人請用茶。」郭靖起身謝過。秦老漢道:「不敢請問恩人尊姓大名。」郭靖說了。秦老漢道:「若非恩人相救,老漢祖孫二人今日是活不成了。」當下說出一番話來。

蛇陣

原來秦老漢本是廣東人,因在故鄉受土豪欺壓,存身不住,攜家逃來江西,見這林邊有些無主荒地,就與兩個兒子開墾起來。
豈知那森林是個毒蛇出沒之處,不到兩年,他兩個兒子、一個兒媳婦全被毒蛇咬死,只□下秦老漢和一個孫女南琴。秦老漢氣憤不過,回到廣東去學了捕蛇之法,在林中大殺毒蛇,給兒子媳婦報仇。不久他開墾的荒地又被縣中豪紳佔了,沒了生業,就以出售蛇膽蛇酒為生。好在這林中毒蛇奇多,又無旁人相爭,祖孫二人相依為命,這八九年來倒也有口苦飯吃。到了去年秋間,縣中來了一位姓喬的太爺。不知怎的,這位喬太爺偏喜毒蛇,先尚出錢買蛇,後來說道,人人都繳錢糧,秦老漢怎能不繳,限他每月繳納毒蛇二十條,算是錢糧。秦老漢無奈,只得多辛苦一些,又教會了孫女相助,每月也就照數繳納。那知到了今年春間,林中毒蛇忽然越來越少。本來遍地皆是,現下要找半日,翻石撥草,才找到一條。四月、五月勉力對付了,六月份的二十條毒蛇竟沒能湊齊。喬太爺聽說秦老漢的孫女美貌,乘機命人來說了幾次,要納她為妾。秦老漢那裡肯依,這日太爺竟派了都頭前來強搶,說是相抵蛇數。
郭靖聽了嗟嘆不已,用過晚飯,秦老漢請郭靖安歇。南琴點了油燈,引郭靖入房,低聲道:「荒野之地,甚是污穢,恩人莫怪。」郭靖道:「姑娘叫我郭大哥便是。」南琴道:「小女子那敢如此稱呼……」只聽得外面傳來幾聲極尖厲的鳥鳴之聲。南琴吃了一驚,手一側,把燈油潑了少些在地。
那鳥聲甚是奇特,郭靖聽了似覺全身發養,胸口作嘔,說不出的不好受,問道:「姑娘,那是什麼鳥兒?」南琴低聲道:「那就是吃毒蛇的神鳥啦。」郭靖奇道:「吃毒蛇的鳥?」南琴道:「是啊,林子中的蛇兒都給這鳥吃完啦,害得爺爺這麼慘。」郭靖道:「怎麼不想法兒把這鳥除去?」南琴臉色微變,忙道:「恩人悄聲。」走過去掩上了窗子,說道:「神鳥通靈性的,給它聽見了可不得了。」
郭靖大奇,道:「什麼?那鳥能聽咱們說的話。」南琴正待回答,秦老漢在隔室聽見兩人對答,走到房門口低聲道:「晚上不便多談,明兒老漢再與恩人細說。」當下道了安息,攜了孫女的手出房去了。
郭靖見他臉上神色驚恐,更感奇怪,睡在床上,思念黃蓉現下不知身在何處,將來和她相見時不知她對自己如何,心中思潮起伏,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睡,將到子夜,突然間聽得咕、咕、咕的響了三聲,正是適才那鳥的鳴叫,郭靖胸口煩惡,心想反正安睡不得,不如去瞧瞧那吃毒蛇的鳥兒是何等模樣,當下悄悄起身,躍出窗子,正要向那鳥鳴之處走去,忽聽背後一人低聲道:「恩人,我和你同去。」郭靖回頭,見南琴披散頭髮,站在月光之下。
她這副模樣,倒有三分和梅超風月下練功的情狀相似,郭靖不禁心中微微一震,只是這少女膚色極白,想是自幼生在山畔密林之中難見陽光之故,這時給月光一映,更增一種飄渺之氣。她雙手各拿著一個圓鼓鼓的黑物,慢慢走到郭靖身前,低聲道:「恩人可是要去瞧那神鳥么?」郭靖道:「你千萬別再叫我恩人啦。」南琴臉上現出羞色,輕輕叫了聲:「郭大哥。」郭靖將手中弓箭一揚道:「我去射死那鳥,好讓你爺爺再捉毒蛇。」南琴忙道:「悄聲!」一面將手中黑物舉了起來,道:「罩在頭上,以防不測。」語聲顫動,顯得極是不安。郭靖一看,見是一隻鐵鑊,甚是不解。
秦南琴將左手中鐵鑊罩在自己頭頂,低聲道:「那神鳥來去如風,善啄人目,厲害得緊。它耳朵極靈,一聽見人聲,立時飛到。郭大哥,您務須小心在意。」郭靖心想大漠上那樣兇猛的大雕,尚且被自己一箭射死,那食蛇怪鳥縱然靈異,左右也不過是只扁毛畜生,又何懼之有?但見南琴甚是關切,不忍拂她之意,也就將鐵鑊罩在頭頂。南琴當先領路,兩人走到樹林。
還未走到林邊,聽那怪鳥又是咕、咕、咕的叫了三聲,突然異聲大作,有似風撼長林,萬木齊振。南琴脫口叫道:「奇怪,怎麼有這許多蛇兒?」郭靖聽這聲音似是白駝山的蛇陣,微一凝神,聽得遠處傳來數人吹哨呼斥,正是那些白駝山的蛇奴在驅趕蛇群,只是這些人聲音極為惶急,似乎蛇群突然不聽號令,約束不住。郭靖拉著南琴手臂,飛步入林,見左首一株古槐枝幹挺拔,樹葉茂密,足可容身,當下手臂一長,摟在南琴腰間,躍上那古槐一枝突出的粗干。
剛好坐定,那怪鳥又叫了三聲,這次聲音近了,聽來更是鋒銳刺耳,片刻之間,林緣萬頭起伏,蛇群大至。郭靖曾數次遭遇這蛇群的陣仗,倒也不覺怎樣,南琴卻從未見過如此聲勢,只驚得心跳足軟,牢牢抓住郭靖的衣袖,那敢放手,但見蛇群從西撲到,一入林中,立時四面八方的亂蹦亂竄,似乎地下燙熱異常,停身不住一般。月光之下,成千成萬的青蛇黑蛇躍起跌落,跌落躍起,竟無片刻安靜,有如一大鍋泡沫翻騰的沸水,蔚成奇觀。
蛇群洶湧而來,無窮無盡,同時眾蛇奴的哨聲也是響成一片。只見七八名白衣男子搶進林來,手持長桿拚命揮打,卻那裡再能將蛇群列成隊形。郭靖惱恨歐陽鋒歹毒,見他手下之人如此狼狽,不由得暗暗高興,心道:「只可惜蓉兒不在這兒,見不到這番情景。」
南琴偷眼瞧郭靖,見他臉露微笑,好生佩服他的大膽,突然間耳鼓一震,全身毛髮直豎,原來那怪鳥忽發奇聲。說也奇怪,蛇群登時伏在地下,一動不動。剛才群蛇飛騰跳躍固然令人驚心動魄,而這時萬蛇齊僵的情景,卻更顯得怪異。
那些白衣男子舞動長桿,口中哨子吹得愈急,群蛇卻毫不理會。眾蛇奴中一人做個手勢,餘人登時挺桿而立,停哨不吹。那首領向空作了個揖,高聲叫道:「咱們是白駝山歐陽先生手下,道經貴地,有眼不識泰山,不曾拜訪英雄好漢,請瞧在歐陽先生臉上,高抬貴手。」
郭靖見她疑神疑鬼,暗暗好笑,卻不理會。那人見無人回答,隔了半晌,又說了一遍。這次說話凶得多了,隱隱含有威嚇之意,一面四下留神打量,瞧見了地下樹影之中郭靖與南琴二人的影子。這人極是陰險,當下假作不知,反而背向古槐,低了頭打拱作揖,突然間一聲大喝,雙手向後齊揚,四枚銀梭激射而出,向槐樹上射去。
若是換作旁人,勢必要中他算計,但郭靖此時武功何等精湛,月光下見幾枚銀光閃閃的暗器飛來,順手除下頭頂鐵鑊,回臂一抄,叮叮噹噹一陣響,將四枚銀梭都抄在鑊中。那人見暗算不成,大感氣餒,回身喝道:「樹上是何方高人,請通姓名。」郭靖不去理他,鐵鑊一揮,四道銀光飛出,噗的一聲響,那人只感虎口一震,手中的長桿被四枚銀梭同時打中,斷成五截,這一來,那人更是害怕,知道若非對方手下留情,只要將銀梭對準自己身上射來,那裡還有性命。
這時他決計不敢再有甚行動,但蛇群被人制住,倘不設法帶走,歐陽鋒懲罰起來可是殘酷萬端,思之心膽俱寒,但若出言苦苦哀求,則失了白駝山身份,歐陽鋒也決計不饒,正自旁徨無計,鼻中突然聞到一陣芳香,胸口登時舒暢無比,只見群蛇忽爾抖動,昂起了頭向著空中。
那蛇奴的首領只道郭靖解了制蛇之法,急吹木哨,要驅蛇逃走,但覺香氣愈濃,來自上空,一抬頭,猛見一團火光從空撲至,迅速無倫,落在身前。那人嚇了一跳,急忙躍開,定神一看,那裡是火,竟是一隻全身血紅的鳥兒,這鳥身子只比烏鴉稍大,尖喙極長,約有半尺,站在當地,游目四顧,雖只一隻小小鳥兒,卻似有極大威嚴。那股異香,就從鳥身上發出。
郭靖見這紅鳥模樣甚是可愛,通身殷紅,竟無一根雜毛,月光下見它一雙眼珠就如珊瑚一般,也是紅的,兼之身上芳香無比,心想:「蓉兒若是見了,必定喜愛。」當下起了個捉鳥的念頭。
群蛇見了血鳥,起初嚇得簌簌亂抖,但隨即又均僵卧不動。血鳥咕的叫了一聲,蛇陣中出來四條大蛇,游到血鳥身前,翻過身子,肚腹朝上。向鳥長嘴一劃,四條大蛇的肚子立時裂開,血鳥連啄四啄,將四枚蛇膽吞入了肚中。眾蛇奴看得又驚又怒,那為首的蛇奴手一揚,一枚銀梭向鳥打去。郭靖吃了一驚,只怕他傷了鳥兒,順手在槐樹上抓下一根細枝,用手指彈了出去。

捕鳥

南琴問道:「可惜什麼?」郭靖道:「這樣好玩的事,蓉兒竟沒看到。」南琴道:「蓉兒?」郭靖道:「是啊,蓉兒!」南琴欲待再問,忽然聽見身後似乎有個女子輕輕嘆息了一聲,回頭一看,卻不見什麼,不由得毛骨悚然,心想:「難道有鬼?」緊緊握住郭靖手臂,上半身倚偎在他懷中,低聲道:「郭大哥,誰嘆氣啊?」郭靖全神注視血鳥,既沒聽見嘆息之聲,也沒聽見南琴的問話,一個溫香軟玉般的身子靠在他的胸前,微微發顫,他竟茫然不覺,只瞧著那血鳥在火焰中翻滾。
那鳥滾了一會,火光漸弱,它又去銜些枝葉添在火里,待火旺了,再展翅在火上燒炙,羽翼非但絲毫無損,經火一炙,更是煜煜生光。它一邊燒,一邊用長喙在羽毛之中磨擦,竟如洗澡一般。它羽翼遇火不燃,已自奇怪,而越燒香氣越濃,群蛇聞到這股香氣,漸漸抵受不住,又亂蹦亂跳起來,再過一會,突然互相咬嚙吞噬,有的蛇兒似乎痛苦難當,竟然自咬腰尾。這千萬條毒蛇著魔中邪,翻騰盤打,聲勢實是驚人,南琴瞧得頭暈眼花,險險跌下樹去,急忙閉上眼睛,摟住郭靖身子。
眾蛇奴見情勢不妙,相互打個招呼,一齊逃出林去。那血鳥認定這些白衣人是它仇敵,如流星般掠過林隙,追上前去。眾蛇奴知道厲害,忙用雙手掩目。血鳥一飛近,長嘴猛啄手背,蛇奴吃痛不過,揮手去打,手一離面,眼珠立被啄瞎。片刻之間,眾蛇奴無一漏網,個個成了盲人。
那血鳥大獲全勝,飛回林中,又待到火上燒炙,那火卻已熄滅。血鳥雙翅猛扇,想要將火重行燃起,只揚起一陣灰燼。郭靖拍了拍南琴肩膀,將她輕輕推開,低聲道:「你在這兒,抱住樹榦。」不等南琴回答,已縱身落樹,慢慢向血鳥走去。
那血鳥知他是適才出手相救之人,並非仇敵,注目凝視。郭靖道:「鳥兒,來,來。」血鳥昂首不理。郭靖初下樹時,對毒蛇還心存顧忌,但見自己每跨出一步,毒蛇就紛紛讓道,知道是群蛇怕他服過腹蛇寶血之故,當下大了膽子,邁步向前,左手一探,向血鳥抓去。
他出手奇快,那知血鳥是天生靈物,飛動更快,身子一晃,已然避開,不等郭靖再度出手,猛撲向前,來啄他的眼珠。南琴急呼:「郭大哥,留神。」郭靖右手揮起鐵鑊,向鳥兒罩去。血鳥知道厲害,居然能如武林高手般急發急收,一撲之勢未曾用足,立即倒退,背脊剛好從鑊邊上擦過,沒被罩中。
郭靖叫了聲:「好!」身子躍起,鐵鑊橫里抄來。血鳥振翅向上,只飛出一尺,發見郭靖左手正好守在頭頂,立知不妙,倏地一沉,掠地而飛,從郭靖跨下一鑽而過,劃了一個圓圈,回身來啄他的眼珠。郭靖見這鳥兒身法如此敏捷,童心大起,叫道:「我手中現有兵刃,捉住你不算好漢,來來來,咱們空手拆幾招。」將鐵鑊往地下一拋,右手一掌推出。他怕傷了鳥兒,掌力只用了一成,去勢卻是極快。
掌未到,勁先至,血鳥那裡抵受得住,被掌力一撞,跌下地來。郭靖大喜,伸手去拿,那鳥忽地一個翻身,滾開半尺,立時飛起,它已知郭靖厲害,迥非眾蛇奴可比,不敢再斗,急向外逃,郭靖掌隨身起,一招「六龍迴旋」,拍了出去。
這是降龍十八掌的精妙招數,一掌之中分兩股力道,一向外鑠,一往內收,形成一個急轉的漩渦。血鳥見他掌到,急向外逃,一股力道從橫里撞來,卷得它在空中翻了幾個筋斗,筆直掉將下來。郭靖上前一把接住,叫道:「姑娘,捉住鳥兒啦。」南琴大喜,從懷中取出兩顆蛇葯,在口裡含了一顆,溜下樹來,要將另一顆去交給郭靖。那知血鳥被郭靖這一掌轉得暈了過去,威力立失,群蛇如逢大赦,有似萬箭齊發,四面八方的竄出林去,那裡還敢傷人?
郭靖見血鳥毫不動彈,怕它死了,雙手輕輕籠住,走到林隙的月光之下細看。南琴跟著走近,將藥丸遞給他,道:「郭大哥,這葯能防毒蛇。」郭靖本覺用不著,但想她既一片好心,就伸手去接。他罩在血鳥身上的右手剛一拿開,突覺手中一震,眼前一道紅光倏忽掠過,那鳥竟爾飛走了。郭靖連連跺腳,大呼:「唉,可惜,可惜!」
南琴道:「這鳥極有靈性。吃你這麼一拿,多半不敢再來啦。」郭靖道:「是啊,所以可惜。」南琴道:「為什麼?」郭靖道:「我本想捉來給蓉兒玩的。」南琴聽他又提到「蓉兒」,語意之中充滿深情,問道:「蓉兒是你的兒子么?」郭靖一怔,笑道:「不是的,是個女孩子,比你只小著一兩歲。」南琴道:「嗯,她很美,是不是?」郭靖道:「那自然,她不但美,而且又聰明,又好心眼兒。」
這幾月來,他時時刻刻在思念黃蓉,這時聽南琴問起,情不自禁的將黃蓉誇了起來。黃蓉明慧秀美,原本不假,只是她自幼受了父親薰陶,不免有些任性妄為,但在郭靖心中,她卻是個十全十美、無半點瑕疵之人。南琴和他並排坐在一棵橫倒在地的梓樹榦上,聽他不住口的說著黃蓉諸般好處,心中酸酸的有些異樣。郭靖說了一會,忽然醒覺,笑道:「你瞧,三更半夜的,要你在這裡聽我說些不打緊的話,咱們回去吧,你爺爺若是醒來,不見了你,可要挂念啦。」南琴道:「不,我愛聽你說話。」隔了一會,道:「這位黃小姐到那裡去啦?你怎麼不跟她在一塊兒?」這兩句話觸動了郭靖心事,一時不知怎樣說好,想到自己日後不得不和華箏結親,按著黃蓉的性子,終生不再和自己相見也未可知,更說不定一時性起,竟然橫劍自刎,越想越是傷心,悲從中來,不禁放聲而哭。
南琴見他正說得好好的,忽然哭了起來,只怕自己說錯了話,又驚又悔,又不知如何勸慰,見他橫袖在眼上亂抹,從懷中取出一塊布帕,遞給了他。郭靖接過了,抹去眼淚,要想不哭,卻又忍不住,正狼狽間,忽聽身後似乎有人噗哧一笑,郭靖一躍而起,叫道:「蓉兒!」只見地下一片清光,柯影交橫,那裡有半個人影?
南琴道:「郭大哥,你盡想著黃姑娘,咱們回家吧。」郭靖道:「正是。」兩人相偕出林,走出數十丈,忽見前七八個白衣人排成一列,左手扶著一條長桿,一步一步的摸索而行,正是那些被血鳥啄瞎了眼的蛇奴。
郭靖見他們可憐,嘆息一聲,自與南琴回家。次日一早醒來,聽得室外秦老漢正在責怪南琴,說她不該帶恩人去涉險捉鳥。
只聽得南琴笑道:「難道是我帶他去了?他自己愛玩嘛。」秦老漢啐道:「他是咱們救命恩人,又不是孩子,什麼自己愛玩!」南琴笑道:「你不信就算啦。」秦老漢道:「唉,還不認錯?若是恩人給毒蛇神鳥傷了,那怎麼得了?」南琴道:「他本事大得緊,怎麼傷得了?」秦老漢道:「好好,我不跟你鬥口。快去收拾收拾,事到臨頭,又走不了啦。」南琴奇道:「爺爺,收拾什麼?」秦老漢道:「回廣東去啊,昨日那賊頭吃了這個大虧,咱們還能在這裡耽么?恩人一上路,咱爺兒倆只要遲走一步,那就是大禍臨頭。」南琴呆了一呆,道:「爺爺,那麼這屋子、這些桌子椅子怎麼呢?」秦老漢嘆道:「傻孩子,性命還顧不了,還顧瓶兒罐兒呢!……孩子,咱們生來命苦,你也別傷心。」
郭靖心想救人救徹,一骨碌下床,出房說道:「老丈,你不用擔心,我到衙門去跟你了結這回事。」秦老漢忙道:「恩人,你千萬別去,那衙門是狠虎之窟,可去不得。」郭靖道:「我不怕。」秦老漢待要再說,郭靖已牽過小紅馬,上馬疾馳而去。
只一頓飯功夫,已進了縣城,正欲打聽縣衙門的所在,但見前面火光燭天,行人亂奔,叫道:「縣衙門走了水啦,真是老天爺有眼!」郭靖心道:「可有這麼巧,遲不遲,早不早,偏在這會子走水!」當下縱馬向火頭奔去。待到臨近,只感熱焰逼人,那縣衙已燒去了半邊,奇的是竟然無人施救。許多百姓站得遠遠的觀火,臉上都有欣喜之色。郭靖翻身下馬,只見地下躺著十多名都頭衙役,有的早已燒死,活著的也是個個被火炙得鬚髮焦黑,卻是眼睜睜的動彈不得。郭靖抓起一人,一看他的神態,原來已被點中了穴道。郭靖在他腰眼裡一捏一推,解了穴道,問道:「縣太爺呢?」
那衙役往火窟里一指道:「回您老:太爺在這裡面,多半已燒死啦。」郭靖道:「怎麼起的火?你是給誰打倒的?」那衙役苦著臉道:「回您老:小人也弄不明白。一早晨,小人還沒起身,只聽得縣太爺和人喝罵動手,接著就起了火,小人剛逃出來,不知怎的腿一麻,就這麼胡裡胡塗的爬著躺下啦。」郭靖道:「你們縣太爺和人動手?他會武功么?」那衙役道:「回您老:太爺的功夫強得很,他一雙手硃砂般紅,誰給他打中了,誰晃眼兒就得去姥姥家。那知強中更有強中手……」郭靖心想:「瞧不出一個知縣還有毒砂掌功夫。」說道:「他要百姓繳納毒蛇,那就是練這掌上功夫了?」那衙役道:「回您老:這個小人不明白。」
郭靖心想:「」多半是這縣官的江湖仇家找上了他,那倒乾凈爽快,免得我多費一番手腳。也不再理會那名衙役,要回去對秦老漢和南琴說知,一轉身,那小紅馬卻已不知去向。他撮唇呼哨,隔了片刻,小紅馬仍是影蹤不見。
這小紅馬向來馴良,如無主人之命,決不致任意離開。此馬神駿異常,本領再高的馬賊也休想近得了它身,突然失蹤,確令郭靖大為驚詫。火場之旁人眾雜沓,也無法尋找馬蹄足跡,他在城中到處走了一遍,毫無線索,心念一動:「回去帶白雕來相助尋訪,必有端倪。當下放開腳步,奔回秦老漢家。」
秦老漢和南琴聽說縣衙被焚,縣官和都頭全被燒死,只樂得心花怒放。郭靖吹哨招呼雙鵰,那知過了良久,這對白雕也是影蹤毫無。郭靖悶悶不樂,茶飯無心,當晚只得仍是宿在秦老漢家,要待明日再行找尋紅馬白雕。

遮雨

南琴在旁打量黃蓉,見她閉目而坐,嘴角微露笑容,臉上雪白的肌膚之中透出一層紅玉般的微暈,真似晨露新聚,奇花初胎,說不盡清麗絕塵。她頸中掛著一串明珠,發出一片柔光,更映得人似美玉。南琴心道:「這仙女一般的人物,無怪郭大哥如此顛倒啦,只不知他們在幹些什麼?」正自沉思,眼前一黑,一片烏雲移來遮沒了月光,不多時滿天全是黑雲。南琴道:「郭大哥,你與這位小姐進屋去吧,要下雨啦。」一語甫畢,臉上與頸中一涼,已有幾滴雨點落了下來。
那夏日陣雨,說來就來,南琴只叫得一聲「啊喲!」滂沱大雨已一瀉如注。郭靖與黃蓉正處於習練易筋鍛骨篇中的緊要關頭,那把大雨放在心上?南琴見二人動也不動,心中大奇,還道二人中了邪,上前推郭靖的肩膀。她起初並不用力,一推之下,自己竟退了一步,隨即手上加勁,用力一推,叫道:「郭大哥,你怎麼啦?」
她那裡知道身有上乘武功之人,一受到力,立時生出反勁,她這一推,郭靖絲毫不動,自己卻不由自主的一交摔倒,坐在水裡。當郭黃二人練功之時,秦老漢看得不耐,已先去睡了,這時聽得雷聲中夾著大雨,叫了幾聲:「琴兒!」不聽見答應,忙搶出屋來,只見孫女剛從泥污中爬起,頭髮散亂,神情甚是狼狽,不禁吃了一驚。南琴叫道:「爺爺,恩人中了邪啦!快想法子救他。」
秦老漢對郭靖異常感激,見他如此,忙上前拉他進屋,豈知輕輕一拉是紋絲不動,拉得重了,自己反摔一交,爬起身來,在大雨中怔怔發獃。南琴奔進屋去取了一把雨傘出來,打開了遮在郭黃二人頭頂,叫道:「爺爺,你去點些黃紙來薰他鼻管。」秦老漢跌跌撞撞的入內,慌亂中卻又把油燈打翻了。
南琴雖對黃蓉甚是敬慕,但不免存著私心,一把雨傘遮不得二人,漸漸的向郭靖一邊偏去,黃蓉的頭上就如一盆水往下傾潑一般。好容易秦老漢摸索著又點起油燈,燃了一卷黃紙,用衣袖護著,拿到郭靖鼻孔下來薰。濃煙一陣陣往他鼻中冒進,郭靖本來調勻得極是順暢的呼吸,受這濃煙一逼,立時逆轉,反向丹田中衝去。郭靖大吃一驚,急忙閉住呼吸,全力施為,才將腹中之氣重行理順。可是這呼吸究竟不能久閉,只要吸一口氣,濃煙就薰得他幾欲咳嗽。秦老漢祖孫全是一片好心,那知反而累得他死去活來。秦老漢見黃紙薰鼻無用,於是用指甲猛力掏郭靖上唇的人中。這人中是人身要穴,若是中暑暈倒,此處一受刺掏,立時能醒。正因這是人身要穴,郭靖這番苦頭可就吃得大了,只是練功正緊之際,既不便開口說話,又不便出手推開,只好苦苦忍住。
此時霹靂一個接著一個,電光過去,霹靂立至,閃電與霹靂間幾無間隔,只聽得震耳欲聾的一聲,樹林邊一棵大樹被雷聲擊中,燒了起來。南琴嚇得心膽欲裂,但仍是勉力撐住雨傘,給郭靖遮雨。奇形怪狀的閃電掠過墨黑的天空,或如樹枝,或如長矛。大片白光忽隱忽現,時而照出郭靖神色堅毅,黃蓉笑靨如花,時而照出秦老漢呆若木雞,南琴臉無人色。突然間眾人眼前一陣大亮,尚未聽到雷聲,秦老漢與南琴已雙雙跌倒。
這一個焦雷正好打在郭靖身畔,秦老漢祖孫被震得暈了過去。雷聲一轟,郭靖體內氣息猛升,立時就通了一周,這時他已可走動,黃蓉卻尚須片刻之時,眼見四周電光急閃,焦雷一個個打在身旁,忙在黃蓉身上一伏,防她受傷。
過了一頓飯時分,雷電遠去,大雨也漸漸止歇。再過一會,雲破月現,黃蓉八脈俱通,意與神會,遍體清涼,緩緩直起腰來。低聲道:「靖哥哥,你當真是這生愛我么?」郭靖將她抱在懷裡,歡喜無限,卻不說話。黃蓉向那棵燒得正猛的大樹一指,道:「你瞧!」郭靖向前望去,只見火焰中那隻血鳥正在翻滾跳躍。黃蓉低聲道:「咱們掩過去捉。」郭靖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見秦老漢已自醒轉,扶著孫女坐在竹椅之上。黃蓉左手一揮,筆直向血鳥奔去。
那血鳥昨日吃過虧,這時見有人來,不敢再斗,咕的一聲,振翅而逃。黃蓉追趕不上,心念一動,忙撮唇吹哨,召來雙鵰,叫道:「把這鳥兒捉來,可別傷它。」北方富貴人家都畜養鷹鵰,用以打獵,蓋因鷹鵰不但兇猛,而且養馴之後,善知人意。這對白雕更是靈異,一聽主人之言,立時左右包抄,追了上去。
那血鳥身子甚小,全身大小隻及白雕一個頭顱,可是飛翔迅速,疾若流星,倏忽之間已飛出數里,雙鵰銜尾追趕,那血鳥見雙鵰追來,毫不懼怕,反而轉身來斗。只雕一鳥,登時在空中大打起來。白雕的鋼喙鐵爪何等厲害,就是虎豹猛獸,也能被它用爪撕裂,但這小小血鳥靈活異常,轉身既快,又能迅速倒退,雙鵰非但抓它不著,反而被它用長嘴啄下了好幾根白羽,若非以二敵一,白雕幾乎要吃敗仗。
鬥了良久,雄雕頸后又被血鳥啄了一口,雄雕吃痛,突然發威,左翅用力一撲,從空中猛掠下來。血鳥急忙倒退,但那雕翅伸展開來長達數尺,終於被翅尖掃到,這一擊力量奇大,血鳥抵受不住,一個筋斗跌下地來。那雄雕急撲而下,雙爪如鉤,往血鳥抓去。那血鳥橫里竄出,再無戰意,急往前逃。雙鵰窮追不捨。三鳥飛入山後,不知去向。
郭靖本在觀戰,這時低下頭來,說道:「蓉兒,你功夫大進了,身旁雷轟電閃,竟然茫如不覺。」黃蓉笑道:「你也一樣。」郭靖想起秦老漢祖孫適才的好心騷擾,暗暗叫聲:「好險!」若是一個把持不定,又得以七日七夜之功來修缺補漏,當下替黃蓉和秦氏祖孫引見了。郭靖道:「蓉兒,縣衙門是你放的火,是么?」黃蓉抿嘴一笑道:「不是我還有誰?」秦氏祖孫老大驚訝:「瞧不出這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竟做出這等事來。」
黃蓉向南琴望了一眼,微微一笑,道:「靖哥哥,你盡誇我,也不怕這位姊姊笑話。」郭靖道:「啊,昨晚你也在樹林子里?」黃蓉抿嘴笑道:「你若不說要捉鳥兒給我,我寧可雙臂永遠癱了,也不來找你呢。你後來幹麼忽然哭了?也不害臊。」郭靖低頭道:「想想實在我待你太不好,又怕以後永遠見你不著。」黃蓉伸手給他理了理鬢邊散下來的頭髮,輕輕的道:「我本想不見你了,可是終究不能。好啦,不管以後的日子怎地,咱倆能多一天在一起,就多歡喜一天。」南琴見兩人說得親熱,不覺怔怔的聽得痴了。
突然間天空雕唳聲急,三人一齊抬頭,只見只雕疾追血鳥而來。三隻鳥一先二后,飛得迅速異常。黃蓉見那血鳥身子雖小,但箭進電退,靈動無比,雙鵰一時倒奈何它不得,當下心生一計,撮唇吹哨,召那雌雕下來,停在自己肩頭休息,讓那雄雕單獨追逐血鳥,待得雄雕追趕一周,再放雌雕上去接替。那血鳥一刻不停的飛翔,雙鵰卻以車輪戰之法耗它氣力,如此來回追逐了六七次,血鳥果然無法支持,越飛越慢,被雄雕疾飛趕上,一翅打下地來,雙翼擊土,卻已上升不得。那雌雕搶過去抓著,送到黃蓉手中。
黃蓉大喜,雙手捧住。那血鳥累得筋疲力盡,眼中露出乞憐神色。黃蓉笑道:「你乖乖的聽話,我就不殺你。」秦老漢見血鳥被捕,大為歡喜,道:「好了,姑娘捉了這神鳥,老漢和這孩子又有口苦飯吃啦。我編個籠子給姑娘裝它。」南琴知道血鳥愛吃蛇膽,拿出一瓶蛇膽酒來,血鳥喝了半瓶,體力稍復,對眾人頗現親善之態。黃蓉喜道:「我要養得它聽我號令,專啄壞人的眼珠。」
四人累了大半晚,均感疲倦,南琴讓出自己床來給黃蓉睡,黃蓉卻要等秦老漢編好竹籠,將血鳥放入,才安心就枕。
南琴望著溪水,說起話來,語調平靜異常,似乎心中竟無半點激動:「自從恩人和黃姑娘走後,我和爺爺照常捕蛇為生。爺兒倆閑著常說起恩人。恩人在咱家裡只耽了這一日兩夜,咱倆說起來卻是個沒完沒了。那樹林子里孤單的生涯,倒顯得沒這麼冷清清了。有一天我正撒蛇葯搜尋一條青腳線,忽然來了三個穿黑衣的漢子,對著我直笑,我知道不妙,急忙回家,他們竟跟著我來。我還沒走到家門,他們就來抓我,我嚇得叫了起來,爺爺趕出來幫我,這三個惡賊,一刀就將爺爺殺死了。」
郭靖聽得心頭火起,用力在腿上一拍。南琴道:「上次恩公救了我,這一次怎能再來救我?就這樣,我被他們擄到了鐵掌山來。到了峰上,才知他們已擄了數十名以捕蛇為生之人,原來裘幫主要搜捕大批毒蛇,用來練什麼功夫。」黃蓉點點頭道:「這就是了。」南琴恍似沒聽見她的話,繼續說道:「鐵掌幫只叫我捕蛇,倒也沒怎麼難為我。裘幫主還叫我們驅趕青蛙和蛤蟆打架,又趕毒蛇去吃蛤蟆,不知鬧些什麼古怪,這樣搞了幾天,我才瞧了出來,原來他聚精會神的瞧這些蟲豸打鬥,手足身子不斷模仿毒蛇和青蛇的形狀……」
黃蓉跳了起來,大聲說道:「靖哥哥,原來如此,那裘千仞也在覬覦這部九陰真經。」郭靖茫然不解,問道:「怎麼?」黃蓉道:「他在鑽研破西毒蛤蟆功的法兒,二次華山論劍之時,要爭那武功天下第一的稱號。」郭靖恍然大悟;「啊,怪不得他要捉這許多蛇,又要讓青蛙與蛤蟆打架。」黃蓉笑道:「讓這兩個壞東西打個你死我活,那才教好玩呢。靖哥哥,你說誰的武功強些。」郭靖沉吟片刻,搖頭道:「各有各的厲害,我可說不上來。」黃蓉道:「咱們且不管這些。」轉頭向南琴道:「姊姊,你怎麼又到了這竹簍中去啦?」南琴黯然道:「我成了他們的女奴,別說放在竹簍之中,就是上刀山、下油鍋,也只好由得他們高興。」
黃蓉給她不輕不重的頂撞了這麼一下,倒訕訕的說不出話來,要待回敬她一句,想起她慘遭不幸,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
穆念慈介面道:「我見秦家妹子從簍子里伸出頭來,險些兒失聲驚呼,他也是吃了一驚。那鐵掌幫的匪首笑道:『小王爺,這玩意兒不錯吧?』他搖手道:『不,不,快帶出去。若是給穆姑娘知道了,那可要惹出大事來。』我聽他這麼說,心想他究竟對我是一片真心。那匪首笑道:『穆姑娘怎能知道?過幾日小王爺下山,要是喜歡她,我們悄悄給你送到王府里。若是厭了,那就撇在這兒,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他把將秦家妹子從簍子里揪出來,說道:『好生服侍小王爺。挑給你這個差使挺美吧。』說著指揮下人將竹簍提了出去,向他請了個安,轉身出門,反手把門帶上了。」
「他拿起燭剪,鉗去了一段燭蕊,火光一亮,照出了秦家妹子美麗的容貌,他笑嘻嘻的走上前去,拉著她的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多大年紀了?』秦家妹子不理他,他摟看她的腰,在她臉上香了一香,笑道:『好香,好香!』我氣得眼前金星亂冒,有好一陣子看不清他在幹些什麼,等到定了一定神,只見秦家妹子手裡拿著一柄短叉,兩股叉尖對準了自己胸膛,低沉著聲音道:『我這條命早就不要啦,你再碰我一下,我當場死在你的面前。』」
「我心中暗贊秦家妹子好有骨氣,只盼能這麼嚇退了他。那知他漫不在乎,從衣服上扯下兩個金鈕子,扣在手指上一彈,錚的一聲,一個鈕子將秦家妹子手中的蛇叉打落在地,又一個打中了她的啞穴。我再也忍耐不住,一掌打破窗子,跳進房去。他呆了一呆,笑道:『妹子,你來得正好。』也不知怎的,我見他笑臉迎人,心中氣就漸漸平了,再給他花言巧語一番,又沒了主意。就在此時,我聽得黃家妹子在窗外叫我。」
黃蓉道:「那時我真想不到你也會在鐵掌峰上。」穆念慈又道:「後來你與裘幫主在外面動上了手。我跳出來想插手相助,已不見了你們蹤影。我心裡一動,悄悄在窗縫裡一張,黑暗中只見他又抱住了秦家妹子。我只覺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在窗上,隔窗叫道:『好,咱們從此一刀兩斷,我永遠不再見你。』也不等他回答,直衝下山。這時鐵掌峰上已鬧得天翻地覆,幫眾們點起燈籠火把,齊向中指峰奔去。我獨自下山,倒也無人攔阻。」
「經此變故,我心如死灰,只想一死了之,黑暗中見到一所屋子,就闖了進去,原來是一所道院。只見西壁上繪著一位道長之像,手挺長劍,英姿颯爽,旁邊卻題著『活死人』三字。我雖不明其意,但心念一動;若是此時死了,義父義母的大仇如何得報?當下求院中的老道姑收了我做弟子。那知次日清晨就全身發燒,神智不清。也不知病了幾天,待得醒轉,卻見秦家妹子站在床前服侍我,也作了道姑打扮。」
黃蓉欲待相問南琴:「你怎樣逃下鐵掌峰來?」只怕又給她搶白幾句,當下住口不問。南琴向郭靖望了一眼,知他盼自己述說當時經過,於是說道:「那姓楊的給穆姊姊打了幾個耳括子,呆在當地,手足無措。過了一會,山上呼叫之聲愈來愈響,他從衣囊中取出一柄短劍,插在腰裡,吹滅了燭火,走過來在我臉上摸了一摸,哈哈大笑,跳窗出去。」
「約摸過了一個多時辰,喊聲漸漸遠去,似乎幫眾們追向山下。我若在此時逃走,原是大好機緣,只是被那姓楊的在我身上使了手腳,動彈不得,倒在床邊,黑暗中聽著鐵掌幫的叫喊聲越來越遠,終於半點聲息也聽不到了。就在這四下里一片寂靜之中,那姓楊的又從窗中跳了進來。我見他的黑影坐在桌邊,一手撐住了下巴,獃獃出神,過了半晌,聽他自言自語:『那姓郭的小子竟然敢上山來,後面必有高手接應,在這是非之地,我多耽幹麼?』。」黃蓉聽到這裡,忍不住罵了聲:「懦夫!」
南琴接著說道:「他在桌上輕輕一拍,說著『哼,你永不見我,卻又怎地?只要大事得成,我富貴無極,後宮三千,還少得了美貌佳人?』……」郭靖大怒,破口罵道:「這小賊!」南琴聽楊康如此說,實不知中間包藏著一個賣國求榮的奸謀,見郭靖這等著惱,只嚇得臉上失色。郭靖柔聲道:「你再說下去吧。」南琴緩緩的道:「你一定要我說?」郭靖道:「你若是累了,那就歇一會兒。」
南琴凝視著他,臉上神色極是奇怪,語調卻平靜異常,說道:「累是不累的,只是我不幸遭遇羞辱,親口說來未免難堪。」郭靖忙道:「那你不用說了。咱們且商個今後之計。」南琴道:「不,我該原原本本的說給你知道。」郭靖道:「我到那邊走走,你跟穆黃兩位姑娘說吧。」說著站起身來。他猜想楊康必定對她無禮。要她親口對自己述說,雙方都顯得尷尬,那知南琴道:「若是你走開,我是死也不說的。這兩天來,穆姊姊待我這麼好,我也不肯對她說。」郭靖眼望黃蓉,見她使眼色命自己坐下,於是坐回了原處。
南琴輕輕嘆了口氣,不知是自傷身世,還是得抒積鬱,反覺安慰,緩緩說道:「那姓楊的心意已決,點亮了燭火,回身收拾行囊,忽見我倒在床邊,微微一驚,原來他以為我早已逃走了。他拿燭台在我臉前照了一照,笑道:『嘿嘿,為了你,才失卻了她。你自己想想,若是願意跟我走呢,這就帶你下山。否則你就躺在這裡,讓鐵掌幫愛對你怎麼樣就怎樣。』我一時難以決斷,自忖留在山上定無善果,可是跟他下山卻是凶多吉少。他見我沉吟不語,忽然縱聲大笑,獸性發作,就將我污辱了。」
三人聽得默然不語。穆念慈心似刀剜,淚水如珍珠斷線般滾了下來,楊康對已負心背義,這些日來原已神傷腸斷,卻不料比人卑惡至斯。她一往情深,對他原諒了一次又一次,豈知自己的刻骨相思,到頭來終成一場惡夢。
南琴神情木然,說的似乎只是一個與她毫不相干之人的事:「我既然為他所辱,把心一橫,就跟了他下山,總要尋個時機,先報被辱之仇,再自尋了斷。那鐵掌峰甚是陡削,他扶著我就走得不快,行到天明,還只走到山腰。他怕撞到鐵掌幫的人臉上不好看,故意揀山後沒路的地方走,這樣攀藤附葛,下去得更加慢了。那山腰越走越險,下面是個萬丈深谷,黑黝黝的不見底處,只要向下一望,腳就發軟。兩人走到一塊凸出的懸崖之上,我心裡害怕,手腳直顫。他笑道:『我背你過去。可不許動,一動兩人都沒命兒。』說著就彎下了腰。我想這真是天賜良機,正好在此同歸於盡,當下伏在他背上,牢牢抱住他的頭頸,待他正當伸腰站起,身子未穩之際,我右腳用力在大石上一撐。他大叫一聲,兩人一齊摔了下去。」
聽到此處,穆念慈驚呼一聲,但隨即想到自己對楊康竟未忘情,不由得咬牙暗恨。南琴接著說道:「我只覺身子凌空,往下直掉,不禁暗暗喜歡,心想這一下我固然粉身碎骨,教這奸賊也摔成肉醬。突然之間,只覺猛地一頓,眼前火花亂舞,一顆心好似要從胸膛里跳出來。我只道這一下準是摔死了,卻聽得那惡賊哈哈大笑起來。睜開眼睛一看,只見他右臂勾住了石壁上橫里生出的一棵松樹,兩個人在空中好似打鞦韆般一晃一晃的,原來那松樹救了他的性命。」
「他不知我是有意相害,還道我害怕才站立不穩,這一下死裡逃生,他甚是得意,笑道:『若不是你小王爺一身武功,你的小命兒還在么?』那松樹離谷底已不過七八丈,這惡賊也真是命不該絕,偏巧會摔在松樹之旁。他背著我爬到樹根,說道:『先到谷底,再尋去路。』」
「那深谷里全是樹葉腐草,到處都是枯骨,想是山上時有野獸失足掉下,年深月久,盡成白骨。他拿著一根野獸的大腿骨,一面撥草而行,一面跟我說笑。我怕他起疑,有了提防,日後難以下手,也就跟他敷衍應答。走了一陣,他忽然一腳踏中一件甚麼東西,驚呼一聲,急忙退後,用獸骨撥開長草一看,原來是具死屍。那死屍身穿黃葛布衫,頭顱跌得粉碎,早已瞧不出面目,只見胸前一叢白鬍子染著斑斑鮮血,卻是跌死不久……」
黃蓉道:「裘千里那老兒摔在深谷之中,居然還有人見了他一面。」南琴道:「他在那死屍身上一搜,拿出了許多物事,什麼戒指、斷劍、磚塊,古里古怪一大套。他笑道:『原來這老兒死在這裡。』一面說,一面從死屍胸口搜出了一本冊子。」
黃蓉道:「這本冊子之中,只怕記的是他各種各式騙人的法門。」南琴仍是宛如沒聽見她的說話,接著說道:「那姓楊的惡賊拿了冊子打開來一瞧,津津有味的一路翻閱,臉上神色很是高興。瞧了好一陣子,才把冊子放入懷中,覓路出谷。兩人在那陰沉沉的深谷中整整繞了一天,直到傍晚,方始轉出山谷,找到一家農家借宿。他叫我自認是他妻子,不許露出半點破綻。吃過晚飯,他點了油燈又瞧那本冊子,看一回,指手畫腳的比一回,似乎冊子上寫著什麼武功的法門。我倚在床上,又是傷心,又是疲倦,身子像癱瘓了般動彈不得,忽然之間,只聽得窗外閣閣兩聲蛙鳴,又是絲的一響。我在林子中跟著爺爺捉蛇慣了的,一聽聲音,就知是一條毒蛇咬住了一雙青蛙。」
「我想著被惡賊害死了的爺爺,想著他在陰世倒能與我爹爹、媽媽、叔叔們團聚了,就□下我一個孤苦伶仃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突然間一個念頭在我心中一閃,我道:『小王爺,我出去一忽兒。』他笑道:『好吧。可是你別想逃走,我一霎眼就追上你?』我道:『我逃?逃到那裡去?』他道:『是啊,你不想逃,這才是好孩子呢!』」
「我走出了屋,悄悄走到屋背後,站著聽一忽兒,果然聽見那蛇兒正在吞食青蛙。我掩過去抓住蛇兒的尾巴一抖,就提了起來,再把蛇兒盤成一圈,用一塊帕子包了,回到屋裡。他見我很快就回去,笑著點點頭,又看他的書,說道:『你先睡,一會兒我就來陪你。』我心裡暗罵:『好惡賊,老天爺叫我今日得報被辱之仇。』」
說到這裡,黃蓉已知道她報仇之法。穆念慈也已隱約料到,手心全是冷汗。只有郭靖還只怔怔的聽著,沒識透這中間的機關。南琴接著道:「我放下帳子,拿扇子趕出蚊蟲,睡在里床,輕輕打開帕子,拿出蛇兒,右手按住蛇兒七寸,叫它不能遊動,左手用扇子蓋在蛇上,沉著氣只等他上床。」
「那知他看書看出了神,全然把我忘了。我越等心越是跳得厲害,只怕他瞧出端倪,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油燈中的青油漸漸點乾,燈火越來越小,終於嗤的一聲,油燈熄滅。他笑道:『哈哈,真是該死,看起了書,竟不顧得憐香惜玉。小寶貝,可別怪我啊。』我假裝睡著,輕輕發出鼾聲,耳中卻留神聽著他的動靜,聽著他摺好冊子放入衣囊,聽著他除去長衣,聽著他坐上床來,又脫下鞋子,揭開帳子。這時天氣好熱,他脫光了上衣,打赤膊睡倒,伸手來抱我。我仍是輕輕打鼾,左手慢慢拿開扇子,右手慢慢把蛇頭拿到他的胸口,在蛇身上用指甲使力一刺。蛇兒受痛,在他胸膛上一口咬住。他大叫一聲:『什麼?什麼?』一躍下床,這才摸到那毒蛇還牢牢咬住他的胸口,用力一扯,好啊,蛇兒的牙齒一一斷折,都留在他的肉里啦。」
穆念慈驚叫一聲,跳了起來,望著南琴,臉上是一股說不出的神情,又是驚駭,又是佩服,可又混和著不少責怪。南琴理也不理,雖然說到十分緊張之處,語調仍是平靜異常:「他高聲叫道:『蛇,蛇!』我這時還不想死,我,要眼見他受盡苦楚死了,再到陰世去見我爺爺和爹娘去。當下我假裝也是大吃一驚,叫道:『什麼?有蛇?在那裡,在那裡?』他道:『咬著了我。』我道:『快點火,快點火。』他晃亮火摺,我見他胸口清清楚楚排著四個小黑孔,心中暗暗高興的說道:『你躺著別動,我給你去找些草藥。』這時農家的人也驚了起來,說道:『這裡本有毒蛇,唉,怎麼游到床上來啦。』」
「我提了一盞燈籠,到屋子外去找草藥。我真的是去找草藥,不過找的不是醫蛇毒的葯,是叫蛇毒發作得更厲害的葯……」穆念慈聽到這裡,反手一掌,打得南琴半邊腮幫子登時紅腫。黃蓉一伸手,拿住她的手腕,叫道:「姊姊,難道這惡賊不是罪有應得?」穆念慈腦海中一片茫然,兩眼發直。
南琴被打,理也不理,仍然說道:「那草藥一時找不到,我也不找啦,反正他被蛇兒咬了這一口,總教他挨不過六個時辰。我隨手摘了幾莖青草,放在口裡嚼爛了,回去給他敷在傷口。只見他胸口已腫起一大片,黑中帶紫,人已昏過去了幾次。我坐著他身旁假哭,起初是裝假,後來哭了幾聲,想到自己身世,悲從中來,難以抑制,不禁哭得甚是凄涼。他醒了轉來,兩眼望著我,眼中露出凶光,疑心是我捉蛇害他,但見我滿臉淚水,並非假裝悲戚,懷疑之心又去,嘆道:『總算還有一個人為我淌眼淚。』」
「從半夜到天明,他又昏暈了三次,到後來全身發冷,痙攣抽搐,痛苦難當。他自知性命難保,對我道:『我求你一樁事,事成后必有重報。』我道:『我不要什麼重報,你吩咐吧。』他叫我從衣囊中取出那本冊子來,說道:『我死之後,你取我身上的短劍,連同這本冊子送到大金國汴梁趙王府,親手交給趙王爺,說道武穆遺書的消息,就在此冊之中。』」
郭靖與黃蓉對望了一眼,心道:「怎麼裘千里的冊子和武穆遺書又有關連了?」南琴接著道:「他有氣沒力的道:『你對趙王爺說,我親口允你,立你為妃,你……你這一生就富貴榮華,享用不盡了。』我點點頭不語。他凄然笑道:『你怎麼不謝我?』我仍是不語。我是要等他身上蛇毒再發作厲害些,手足絲毫動彈不得,再把那本冊子在他面前一張張的撕得粉碎,叫他臨死之時,不但身上痛苦,心中也不得平安。」穆念慈厲聲道:「你…你為什麼這樣惡毒?他就算對你不起,也是為了愛惜你這副容貌?」黃蓉卻低聲道:「唉,可惜,可惜!」
南琴冷冷的道:「可惜?這樣的惡賊死了有什麼可惜?」黃蓉道:「我又不是可惜人,是可惜那本冊子。」
南琴不再介面,自管說她的經歷:“那惡賊折騰了半夜,挨到天明,只叫:『水,水!』我倒了一碗水,放在他床前桌上,說道:『這裡有水!』他伸手想拿,我把水碗移遠一些,他夠不著了,掙扎著要坐起來,身子卻是不聽使喚。他道:『求求你,拿……拿給我。』我道:『你自己拿。』他使盡全身之力,一把抓住水碗,臉上露出歡喜的神色,那知道手臂僵硬,再也彎不過來,一用勁,乓乒一聲,水碗在地下跌得粉碎。” “我知道他已無能為力,拿著那本冊子,走到他跟前說道:『你要我送到趙王府去,好啊,你瞧仔細了。』我從冊子上撕下了一張紙來,慢慢的撕成一片一片。他只說:『你……你……』又是驚惶,又是氣憤。我要等他零零碎碎的受罪,撕了一張,停歇片刻,再撕一張。他氣得暈了過去,好,我就等他,等他醒過來再撕。”
“這樣撕了十多張,他早閉上了眼不瞧,可是耳朵里卻聽得見啊。輕輕的,慢慢的,就這樣嗤的一張,又是嗤的一張……”她一人說話,三人在旁傾聽,四個人臉上神情甚是奇特,似乎都親眼見到楊康倒在床上,南琴在他面前撕那本冊子的情景。
“突然之間,他臉上露出了留神的模樣,好像在用心聽遠處的什麼聲音。

與楊過

躍下紅馬,撥開長草,只見一個嬰兒坐在地下,兩隻小手牢牢握住一條毒蛇,那蛇翻騰掙扎,卻脫不出嬰兒手掌。
郭靖吃了一驚,又見嬰兒身旁露出一雙女子的腳,忙再撥開青草,只見一個青衣女子暈倒在地,正是南琴。
郭靖怕那毒蛇咬傷嬰兒,伸手想去拉蛇,那嬰兒雙手一揮,已將毒蛇拋在地下,但見蛇抖了幾抖,竟自不動,原來已被嬰兒捏死。
郭靖見這嬰兒似未滿兩歲,竟然具此異稟,心中又驚又喜,俯身扶起南琴,在她鼻下人中上輕輕一捏。
南琴悠悠醒來,睜眼見到郭靖,疑在夢中,顫聲道:「你……你是郭……」
郭靖道:「我正是郭靖,秦姑娘,好沒受傷嗎?」南琴掙扎著要起身,但未及站直,又已摔倒,只見她雙手雙足都被繩索縛住。
黃蓉忙過來給她割斷繩索,南琴一面道謝,一面抱起嬰兒,定了定神,才含羞帶愧,述說經過。
原來南琴在鐵掌峰上被楊康所污,竟然懷孕,回到故居後生了一子。
她別無產業,只得仍以捕蛇為生,幸喜那孩子聰明伶俐,解了她不少凄苦。
這天她帶了孩子,正在林中撿拾柴枝,恰巧彭長老經過,見她姿色,便上前意圖非禮。
南琴雖得郭靖傳授上乘內功,習練年余,果然體強身健,但彭長老是丐幫四大長老之一,南琴這一點點微末功夫,如何是他對手,不久即被他用繩索縛住。
那血鳥在青龍灘畔與黃蓉失散,回到故處,終與南琴相聚,此時見主人有難,它生具靈性,當下與彭長老纏鬥不休。
南琴被縛,動彈不得,心中只是禱祝血鳥得勝,那知禍不單行,林中毒蛇極多,竟有一蛇游到嬰兒身旁。南琴愛子心切,一驚之下,暈了過去,待得醒轉,卻不知孩兒已將毒蛇捏斃。
這晚靖蓉二人歇在南琴家中。郭靖見那孩兒面目英俊,想起與楊康結義之情,深為嘆息。
南琴道:「郭大哥,請你給這孩兒取個名字。」
郭靖想了一會,道:「我與他父義結金蘭,只可惜凶終隙末,未盡朋友之義,實為平生恨事。但盼他長大後有過必改,力行仁義。我給他取個名字叫做楊過,子改之,你說好不好。」
南琴垂淚道:「但願如大哥所說。」
那楊過長大后名揚武林,威震當世,闖出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他一生際遇之奇,經歷之險,猶在郭靖之上,此是后話,暫且不表。

與全真教

其實還有一件重要情節,楊過卻從來不知。若不是有這幅王重陽畫像和孫不二,世上壓根兒就沒有楊過這人。二十年前,當黃蓉在鐵掌峰上為裘千仞鐵掌所傷之時,楊過之父楊康行止不端,污辱了秦南琴。楊康皂未婚妻子穆念慈為此和他反目。秦穆二女傷痛之下,各懷死志,卻在鐵掌峰山的一所道院之中,先後見到這幅畫像。這道院正是孫不二所居,她習靜清修,慈悲為懷,一聽說二女都是為了男女之事而意圖自盡,於是也不追問詳情,將二女收留了下來(以上詳情可請參閱拙作『射鵰英雄傳」第六十六回)。秦南琴懷孕後生下楊過,而穆念慈卻為楊康殉情,死於嘉興鐵槍廟中。秦南琴當日如不是見到畫像上活死人三字而心有所悟,立即一死了之,那麼自不會生下楊過,更不會將他撫養長大了。
這時秦穆二女已死了二十年。孫不二一生中救人無數,早不將此事放在心上,那知道眼前這個少年,竟和當年這樁事有重大牽連?楊過自己自然更不會知道,否則他豈敢對孫不二稍有無禮?
----舊版《神鵰俠侶

人物結局

原來楊過與母親秦南琴在江西長嶺下相依為命,捕蛇渡日,過了十多年。楊過漸漸長大,南琴將當日郭靖傳他的內功心法,轉授了兒子。他自幼聽明精乖,機變百出,到得七八歲時,捉蛇的本事已勝過了母親。他聽母親說起,世上有人能驅蛇為陣,心下好生羨慕,閑日無事,捉了幾條青蛇來玩弄馴養,久而久之,果然熟知蛇兒習性,口哨一吹,授受雖然不同,其理卻是一般。後來南琴捕蛇時不慎為一條異蛇所噬,身上所帶的蛇葯解救不不得,終於毒發而死。

評論


想起南琴,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是她初遇郭靖,深宵伴他到密林之中;捕捉專斗吃毒蛇膽的血鳥。書中對南琴容貌描畫無多,只記得說她終年不見陽光,肌膚了無半點血色;加上輕盈沉靜,在月下林中的南琴,與南琴身世暗合。新版刪掉南琴,楊過改為穆念慈所生,大為遜色、儷且穆念慈剛毅婀健,與楊過無半點相似。這一改,雖然使全書布局比較緊湊,卻是犧牲了感人的情節人物氣氛。
郭靖是她平生所見第一個溫厚可敬男子。然而郭靖一心只牽著一個“蓉兒”,渾然不覺。在夜降血鳥的一段,黃蓉忽乘小紅馬至,雙臂因行功出 了岔子而癱瘓,郭靖連忙扶她坐下助她打通血,兩人雙掌相抵,那時暴雨驟至,南琴持著雨傘遮蓋他倆,只見這黃蓉清麗絕俗,發束金環,頸垂明珠,端坐含笑,恰如“晨露新聚,奇花初胎”,自己哪能相比?
再見郭、黃時,南琴已遭楊康污辱,心如死灰。只因郭靖關懷,便將經歷盡數,之後便返回故居產子,仍以捕蛇為活。第三次再見,是郭、黃過昔日血鳥出現的樹林、發現草叢中躺著一名嬰孩,手中捏著一條毒蛇,而南琴已被蛇咬將死。南琴身遭百劫,卻始終漠然由他,彷彿與己無關,令讀者低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