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棋二首呈任公漸
弈棋二首呈任公漸
《弈棋二首呈任公漸》是宋代詩人黃庭堅的組詩作品。這兩首詩是以下圍棋為題材,描摹下棋時心無旁騖、全力爭勝的忘我狀態。第一首詩描寫作者坐隱手談之樂,第二首詩表現與友人對弈之趣。組詩對下棋過程及弈者心理刻畫入微並形中見神,富有寄託,在詼諧自嘲之中暗含諷喻之意。
其一
偶無公事負朝暄,三百枯棋共一樽。
坐隱不知岩穴樂,手談勝與俗人言。
簿書堆積塵生案,車馬淹留客在門。
戰勝將驕疑必敗,果然終取敵兵翻。
其二
偶無公事客休時,席上談兵校兩棋。
心似蛛絲游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
湘東一目誠甘死,天下中分尚可持。
誰謂吾徒猶愛日,參橫月落不曾知。
⑴任公漸:任漸,黃庭堅的好友同僚,當時為葉縣令。一說即任伯雨。公,是對古代為官或有一定名望的男性的尊稱。
⑵負朝暄(xuān):負暄意謂冬天受日光曝晒取暖,為向君王敬獻忠心的典實。
⑶坐隱:圍棋或者下圍棋的別稱之一。岩穴樂:即為隱者之樂,與圍棋“坐隱”之稱相對。
⑷手談:圍棋對局的別稱。俗人言:多指聒噪之語,反襯出圍棋“手談”之高雅情懷。
⑸簿書:官署中的文書簿冊。
⑹席:桌席。校:通“較”,較量、比個輸贏。一本作“角”。兩棋:圍棋分黑白兩色,故稱。
⑺碧落:天空。
⑻蜩(tiáo)甲:蟬蛻化后的空殼。這裡比喻由於冥思苦想,全身凝然不動,變成了無生命的軀殼。典出《莊子·達生》。蜩,蟬的總名。
⑼湘東一目:南朝梁湘東王蕭繹,自幼盲一目。
⑽天下中分:這裡說弈棋者較量形勢,如果是平分秋色,一定要奮力拚搏,決戰取勝。
⑾愛日:愛惜時光。
⑿參(shēn)橫月落:參星橫斜,月亮西沉,說明夜闌更深。參,星名,二十八宿之一。
其一
偶爾沒有公事,拿起圍棋,喝杯小酒,忙裡偷閒,似乎辜負大好時光。
坐隱手談之樂,超過岩穴隱居,也勝過和庸俗的人們閑聊。
對弈渾然不覺時間流逝,公文堆到已積塵,而客人已久等在門外。
驕兵必敗,多疑必失,我提醒自己不可犯此錯誤,果然最終殺敵取勝。
其二
偶然沒有公事又值佳客休息之時,在席上談兵比試黑白棋子。
思緒像蛛絲般在浮遊碧落,身子似蟬蛻般已變成枯枝。
湘東只剩一個活眼真承認著死,但天下處於中分還可以支持。
誰說我們這些人愛惜時光?參星橫斜月光西沉都不曾知。
這是以描寫下棋為題材的詩。第一首詩首聯“負”字用得頗妙,負是辜負的意思,平日為案牘勞形的人偶爾無事就大白天下盤棋,確實有點辜負了大好時光,但卻也是一種自嘲,有忙裡偷閒的意趣。頷聯“坐隱”和“手談”兩個動作表達出下棋的快樂,而這種快樂超過了真正的岩穴隱居,更勝過和那些庸俗的人閑扯空談。頸聯側面寫出了兩人對弈時間之久,對弈之入迷,對弈之旗鼓相當,運用了誇張的手法。兩人下棋,書本桌子都堆滿了灰塵,哪怕客人在外等候多時也全不理會,照應了頷聯的坐隱,體現二人下棋渾然忘我。說是“偶無公事”,其實是下起棋來忘記了時間,公文堆積,客人門外等著,還真是誤事了。
最後的尾聯可謂神來之筆,把之前的下棋岑寂徒然打破,有慨嘆有議論,並且從下棋中總結感悟出人生的哲理。他一邊下棋,一邊在留心棋給人的啟示,又想起了在棋盤上“驕兵必敗”“多疑必失”的道理也是適用的。這是一種告誡,也是一種自我提醒。而最後把對手打敗更是淋漓盡致,如釋重負。
第二首詩首聯又是自己沒用公事,朋友正好休息,大好機會,於是在席上定要好好較量一番。照應了題目,又為下面的描述下棋展開鋪墊。頷聯“心似蛛絲游碧落”這一句,取自常見事物,但卻奇崛異常。“蛛絲”之小,對“要落”之大,已是一奇。而又偏不曾斷絕這就更富奇觀,其力之非凡,恰可喻弈棋人殫精竭慮,務求勝算。然而,勝算之得,又決非輕而易舉。左右為難的事,在棋局中是常見的。這就難免要徘徊,要沉吟,要冥思潛想。其深細其浮動,其倏忽變化,的確是像太空中隨風飄蕩的蛛絲了。至於“身如蜩甲化枯枝”,則出於《莊子》中佝僂丈人承蜩的故事。丈人一心捕蜩,意志專一,竟把身子當做枯樹,手臂當作樹枝。典故被運用到這裡來,喻對局者意志集中,已達到忘我境界。會下圍棋的人大概都會知道,這種情景委實是逼真的。不過,更值得注意的不僅是逼真,而更在於傳形得神,以沉蓄的精力,傳寫出深邃的神思。清人蔣瀾只看到這兩句的“窮形盡相”“繪水繪聲”(《藝苑名言》卷一),不免淺乎其言。這兩句的刻畫和鑄境,總令人覺得初不止於弈棋,而有其更廣泛的藝術概括。用於文思的專一可,用於科學家攻關時思維狀態的描繪也可。
如果說頷聯以刻畫弈者的心思專一為主,那麼頸聯卻是以描繪弈者的鬥志堅韌為主;前者極寫其忘我之境,後者極寫其一意扭轉危局之情。“湘東一目”,是用的南朝湘東王蕭繹偏盲的典故,喻弈者處於不利之局。按理說,棋要有兩個“眼”才能活,可現在只有一眼,其結果可想而知。然而對此,弈者卻決不服輸,仍然在精心運籌,希望背城一戰,總算還有個平分天下的局面。前面的“誠堪死”確乎是山窮水盡,後面的“尚可持”這一急轉,卻又表現為柳暗花明、蟠屈老辣之筆,充分展示了山谷的特色和擅長。尾聯雖說比較平淡,但卻能席捲前文,並出以風趣之筆,以從容反問作結,表明一向珍惜光陰的人們,居然因一心鏖戰,連夜闌更盡、星沉月墮也都忘卻了。可以說把前文的心思專一和意志堅韌兩層內容完全包羅,情景相生,使得眼前的對棄情境推向遠處,不粘不滯,這就好像電影鏡頭的“淡化”得“遠而不盡”之妙。黃庭堅之所以能寫出這一種化境,決不僅僅是源於其弈棋經驗,也可以說得力於其詩文構思和禪悟的觸類旁通。莊子的技進於道,禪宗的所謂“心妙以了色”(《大十二門經序》),這一類哲理,大概都給予他以影響。
這兩首詩生動地描寫了詩人自己與棋友對弈的情景。詩中寫出了圍棋的魅力,突出了對弈者的心理狀態,思深筆健,富於哲理。
宋代史容:詩評者謂山谷此二句,則苦思忘形,較勝負於一著,與王荊公措意異矣。(《山谷外集詩注》 卷二)
元代方回:“碧落”“枯枝”一聯,盡弈者用心忘身之態。或者以為不如東坡“勝固欣然,敗亦可喜”遠矣。侯景之黨王偉檄梁元帝云:“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豈為赤縣所歸?”元帝盲一目,引用此事,謂其兩眼而活,一眼而死,天下中分或作三分,此又謂救棋各分佔路數也。皆奇不可言。(《瀛奎律髓》)
清代馮舒:棋一目則死,湘東一目仍活。如何牽扯至此?方君云:“奇不可言。”不通。(《瀛奎律髓匯評》)
清代馮班:“江西體”自好。“江西”佳作。(《瀛奎律髓匯評》)
清代紀昀:已注又注,不成文理。三、四極力形容而語終淺近,五句用事又拙。(《瀛奎律髓匯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