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代的遊戲
同時代的遊戲
大江健三郎最為奇特的享譽世界的代表性長篇小說。全書運用一種獨特結構 把讀者帶向一個用通常測量儀器無法估量的偌大空間,主要人物既是創造者又是破壞者,透 過性變態的展現,使人感到他們既可憐又可笑。滑稽、幽默的行文,悲傷凄艷的故事...
妹妹,我在這封信上想略微談一談關於我本身的問題和稱之為同戲劇家們交流的情況,以及我的肉體經過輕微訓練的情況。本來,信既然是寫給你的,那就應該是以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記述為主要內容才對頭。我最近打開了新的人際關係,因此,妹妹,也就有人向我談了關於你的近況,內容是關於你讓他獲得復活,恢復到狗那麼大的破壞人,並且和他過上了共同生活,這是給我帶來有關盆地傳說的青年說的。他是小劇團的導演,他想從村莊=國家=小宇宙的神話與歷史中吸收一些東西寫一個戲。還沒有實現約定的任務,不過他不久就作為一個寫我們當地的神話與歷史的人,前來要求我協助他,因為他在孩子時代就聽說過我的名字。他用和村莊=國家=小宇宙的傳承有關的木版書作為釣餌往我鼻子前一捅晃來晃去。妹妹,我也曾在父親=神官的書齋里看到過那本書,那是我們當地發生的一次起義的記錄。是一本題名《吾和地義民傳》的一本非常古老的書。開頭我對這個青年人只是出於應付地對待他。
“你是從你老家或者從你就近的家拿出來的么?肯定是從老家拿出來的吧?這本書並不是那時候我們當地的參加起義者寫的,而是起義隊伍去過的藩鎮首府的人,可能是個下級武士寫的,這事沒人告訴過你嗎?”
“啊,我什麼也沒聽說過。”青年這麼回答了一句。然後接著說:“這是我在峽谷里開戲劇研究會的時候,有個女孩子說,從她家老人的遺物中發現的。她家就在走過橋的橋旁邊,能俯瞰護岸大堤的地方那一家……”
“築起堤防之前,根本就沒橋,也談不到對岸那邊。”我這麼說。妹妹,他是真正的新的一代。
“這個《吾和地義民傳》是外界人寫的,因此,對於我們當地的歷史沒有任何意義嗎?”
“當時參加吾和地起義,或者甚至於似乎是主謀者之一的龜井銘助其人,這書上寫的如果不真實,他准反駁。銘助和這《吾和地義民傳》對抗,為了替自己辯護已經寫了認罪狀。”
“不過,人民都說龜井銘助是我們當地有史以來最不正派的人,所以,根據《吾和地義民傳》就能把它作為重視該認罪的根據么?況且,《吾和地義民傳》上的龜井銘助,簡直寫成了英雄啦。”
“這裡正是問題的所在。人們之所以把銘助看作自從我們當地的新世界創建以來最不正派的人,並不是根據他準備起義以及起義時採取了什麼行動。他在起義之後,藩鎮當局追究了他作為主謀者和引發者的責任。因此,銘助才逃往京都、大阪。這逃跑本身也不是他不正派性格的表現。只是這以後仍舊繼續追究銘助一個人的責任,所以也就逐漸地把他逼到不得不採取不正當的行為上去。而且,藩鎮當局執拗地追究銘助,主要的根據不在別處,而是《吾和地義民傳》。銘助在京都期間,在藩鎮腳下雖然傳播了這本書,但這是龜井銘助其人一個人主謀起義並實現的。這樣,作為藩鎮當局來說,就不能不追究銘助了。但是傳說這本書刊行前後銘助挪用了起義資金,在京都冶遊過。這傳說也許是藩鎮當局有意識地散布的。銘助為了對這一切予以反駁,就帶著他的手記,也就是自白書回到藩內。他不是潛行而來,而是堂堂正正來的。當時,龜井銘助以超過藩鎮權力的權力作靠山,因而被當作重要問題。”
妹妹,我和那位青年導演通過這樣的問答,一直進入關於村莊=國家=小宇宙這個主題,但是我們不是在書齋或研究室里相對而坐地談話,而是到青年導演租的倉庫兼排練場去了,我們邊走邊談了龜井銘助的事。談話無意之中逐漸展開的時候,已經到了倉庫兼排練場,進了那半開著的大門之後,進了有兩位男演員、一位女演員所在的房間。然而這位導演似乎沒有把我介紹給他們的意思。難道那就是新一代的派頭?導演剛一進門就停在那裡陪著我一聲不響地站著,望著對面牆前站著的男演員和女演員。可是與我們相對應似地,從身後摺疊椅子堆里各拿起一把椅子頂在頭上邊望著我們邊蹲下來。他們的面孔像偶人一樣勻稱,可是那雙腳不僅過於健壯,而且朝外拐,莫名其妙的不協調的女演員,舉著椅子的上臂肌肉疙疸畢露,雙腳既朝外拐,兩膝也大張大開,大
張著的鼻孔呼吸有聲,瘦高個子卻有一個略胖的脊樑。兩個男演員蹲的姿勢相同,而且都是呼吸有聲,彷彿窺探我的動靜似地盯著我。他們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站在這邊的我們神情古怪奇詭莫測一般。
我一直把這看作他們的演技訓練項目看著他們,可是沒想到和盆地起義有關的故事湧上心頭,突然之間我的內臟緊縮,無比的憤怒使我身子發抖。而且這憤怒使我一下子跳越時空,想起戰前在盆地上演的一出起義的戲,以及這齣戲引起我們當地人集體憤恨,以致全體人員一擁而來。這回是我表現了三十五年的峽谷和‘在’所有成員的憤怒,呼呼地大喘粗氣……
“好啦,到后屋喝去,生那麼大的氣可讓我們有些難堪啦!”導演這樣安慰我。他說:“我們的演員有時引起觀眾反感,不過我們也看到以各種方式表現反應的人,可是像你這樣勃然大怒的人還沒見過,根本就沒有嘛……”
那倉庫兼排練場後面不遠就有一家臨街的咖啡館,我坐下之後就以絕對對等的口氣問這位導演。
“你看起來挺年輕,多大啦?”
“二十歲。這年齡本身沒什麼意思。”導演這麼回答了一句。他接著說:“不過上次也說過,包括峽谷和‘在’所有出生的人之中,現在來說我是最後的一個。”
我故意裝出一副既特別老成持重又顯得幼稚的神態點上一支煙,看著這位大鼻頭和一張戲劇演員式的臉以及嘴唇通紅的導演的表情。
“有的時候注意看一下才發現,近處既沒有比自己年齡小的孩子,也沒有新生的,那心情連自己也覺奇怪。我想把自己與眾不同的出生情況編個故事,聽來的全是比我大的過去一同玩耍的夥伴說的,凈是謊話,簡直是受騙上當。我把峽谷和‘在’的老人們全都請到我出生的現場,請他們說說曾經親眼目睹最後一批孩子之中最後的一個孩子的誕生情況,說的也無非是剛生下來就東張西望地瞧,等等。把我們峽谷和‘在’的人看作一個種的話,最古老的這個種最完整地表現出來的就是我自己這個個體,現在想來,編出那麼多故事來我以為也是理所當然的。那個連續下個不停的長時間的大雨放晴的那天,破壞人對從海上溯行而來的所有創建者們說:好,開始建設新世界吧。但是,如果是我,就扮演和這個創建期的神話相反的角色:好,我們的世界,要由我們最後建成吧!還純粹是個孩子的時候,一到夜裡就想這些,十分懊喪啊。死是可怕的,然而想到自己的死是這個峽谷和‘在’的最後出生者之死,心靈深處是顫抖的。我之所以插足於戲劇界,動機就在於此。我想,既然自己是作為最後的成員生於峽谷和‘在’的,就把我們當地發生的事,在我死之前,全部原原本本地再現於舞台上……”
“戰前就有人想把龜井銘助的起義搬上舞台,峽谷兩級小學的高小班的學生當演員,外地來的教師寫劇本,上演的結果是該劇把峽谷和‘在’的人們大大惹惱了。演這齣戲的我還是個很小的娃娃,我記得我周圍的大人們都很憤怒,這事就像記得初聞雷聲一樣記得清清楚楚。那可是峽谷和‘在’的人全體一致的憤怒啊。把話還是拉到吾和地起義上來吧。龜井銘助這個人哪,如果不算破壞人的話,他可是創建以來很
有才幹的人之一,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主謀者,這個暫且不論,反正起義開始之後就獨自行動,成了藩鎮權力鎮壓的最大犧牲者,他具備了一個英雄人物的一切條件,但是,他卻是個我們當地的孩子們也都知道的備受嘲笑的輕舉妄動、得意忘形的人。這也是和對那齣戲大為不滿很有關係的原因。銘助在起義之後立刻脫離藩鎮,前往大阪的路上,參加了修驗道,開始修行。這和吾和地村的另一名稱吾恥是有關係的,此時我還不清楚,只知道他進了贊岐的吾恥岳的寺院,當了佛門弟子。後來他回到藩鎮領地,接受親屬給他的資金。這筆錢是親屬們按銘助的指示以土地擔保貸的款。原因是銘助沒有封建時期農民那種共有的傾向,把土地看得重於一切。銘助帶著這筆錢款再次逃出藩鎮轄區,從大阪入京都,用這筆款進行運動。主要是他當佛門弟子的那座寺院和攝政府有關係,通過這層關係向攝政府捐獻巨款這一具體途徑,銘助的這一構想也是無可奈何才這麼作的。他的目標是:強調我們的盆地發源於平安末期①的莊園,向來直屬於天皇皇宮,藩鎮權力不得伸向此村,為此要求頒發一道詔書。實際上這樣的詔書能不能頒發下來還不知道,反正從此以後就大肆散布單方面的理,說吾和地是直屬於天皇的土地,吾和地的人是直屬於天皇的臣民,因此,藩鎮權力對於龜井銘助什麼事情也奈何不得,甚至蓄養家臣,帶刀進入藩鎮領地。龜井銘助長期以來遭到責難的原因就是如此等等行為,而他一直不停地對外部大肆宣傳說,我們的峽谷和‘在’是和別的地方不同的世界。何況說什麼直屬於天皇皇宮等等純屬自找根據全部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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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公元1090—1192——譯註。
“銘助受到責罵,是因為他把我們本質上自立的這片土地置於天皇的權威之下吧?這是對我們的土地,對我們的創建者們有史以來的背叛。”
“那麼,就你來說,沒有感覺到向外部公開我們的峽谷和‘在’的神話與歷史這件事,長期以來一直是禁忌的么?你把它的神話與歷史搬上舞台,現在下的這個決心,將要使我們這塊地方全部毀滅,你是想靠著這個你才能從禁忌走向自由的吧?”
“啊,我也不是不知道這個禁忌。因為我們當地的老人反對,即使對外不能上演,但是編成戲劇,重新塑造龜井銘助這個人物,處理成夢境。以漆黑的河灘為舞台,滿臉塗得黑黑的演員,對站在他身旁的同事說的台詞即使聽不清也不要緊,我想整個戲就這麼演。我認為,即使龜井銘助打算以天皇為隱身草確屬事實,這倒也是可利用的對象,把天皇家相對化,表明銘助總是把我們的土地置於絕對的境地,把過去對銘助的評價顛倒過來。在語言上作了這樣整理,是到了東京以後的事。不過我從孩子時代起就想為銘助作點什麼。朋友們都是年長的大孩子,既沒有玩耍的時候把峽谷的石龜比作銘助,也沒有打架的時候罵對方是呆龜。”
“但是,你還不過是個孩子,為什麼對龜井銘助如此執著?”
“這是因為我是龜井銘助的子孫後代嘛。也就是盆地有史以來惡名昭著的人末裔呀!”
妹妹,我看到,年僅二十歲的導演那張大臉和顴骨周圍由於波紋一般的皺紋而染上了薔薇色,總是試探對方的那雙眼睛,焦點擴散,茫然地看著人。這個青年人,對於他一直沒跟我說他是龜井銘助家的後代這一點,似乎內心十分得意卻又感到不怎麼光明正大。從他那表情上我想解讀一張畫像。妹妹,你回到峽谷之後,現在和父親=神官一起住在社務所,那畫像就在此刻也沒人住,肯定很快就要腐朽的我們出生的老家,神壇旁邊那個薰黑了的箱子里,而且有格子擋著的彩繪在木板上的畫像就是。大家一直稱它為銘助老兄。我想把它和那青年人對照一番。我發覺,事實上那青年人大而中間偏高略顯彎曲的鼻子,在薰黑了的銘助老兄的畫像上也是一個特徵。
“是不是留到你這個年紀就不太清楚了,反正我的孩提時代還有,就從我們門口裡邊通向後面廚房的穿堂里有個神壇,旁邊比它稍低有個往裡凹進去的地方就供著銘助老兄,我們都稱他為‘幽暗中的神’。”
“這我知道,我們之間雖有年代之差,但是從很久以前開始,峽谷和‘在’衰落下來,沒人翻蓋房屋了。就銘助先生來說,特別是我們家,已經舉辦了維新前三年獄死的銘助百年祭,即使普通年份,銘助的忌辰也要點長明燈。說實在的,銘助的忌辰我們點長明燈,銘助先生是我們當地的土俗神,龜井銘助又是近代前不久的歷史上的人物,可是我精神總是不能把這兩件事聯繫起來。”
“我記得你們家柵欄門對面有一個畫在木板上的梳著頂心髻的男人畫像,你總是看它看個沒完,對銘助特別好奇。”“都說它太像我啦。”
“對,我承認啦。我們家本來是外來戶人家,而且是個不正常的家,記事的時候那當然還是孩子的生活啦,家裡只供銘助,也並沒有怎麼鄭重其事地拜他。但是當我妹妹相信患了癌症自殺而上了報紙的時候,我因為處理無濟於事的善後回到峽谷,左鄰右舍的人們就給銘助點上長明燈,上了供。我在家呆了四五天,這期間,附近的老太太們都來,我家的銘助成了她篤信的對象。”
妹妹,我這樣談的時候,就感到這青年人對於你那遠近聞名的自殺知道得很清楚。但是青年導演在這種場合沒有露怯,足見是個很有自制力的傢伙。我不知道這是因為節制呢,還是只為不把話題扯遠呢?
銘助老兄具有風土世俗信仰對象的性格,那是因為龜井銘助把我們這片土地置於天皇家的權威之下了,然而這是沒有來由的,青年人這麼說了之後便作了邏輯上的展開。
“那是。銘助和天皇家的太陽神末裔相反,正因為他是幽暗力量的代表,所以出現了峽谷的姑娘因害怕癌症而投海的事之後,附近的老太太們就向銘助祈禱。我以為,峽谷的人們給‘幽暗中的神’銘助點長明燈,或者上供一事,是不是因為黑暗和邪惡的力量作祟,對於採取自殺這種行為的人,希保佑身患癌症而絕望的女人,滿足她一死了之的願望,不要讓她們半途而廢。老太太還在我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多方關照,這回是想給我以壓力。她們想對於癌症這種自然秩序的混亂,與其求神,莫如倚靠‘幽暗中的神’。所以我以為這也是對於從船上跳進大海的妹妹希望給以幫助的祈禱。銘助不就是接
受這類祈禱的神嗎?”
“你方才說過小時候曾經看過那齣戲,說是從前的兩級小學高小班的學生演的,現在就是新制中學生啦,龜井銘助這齣戲是一出什麼樣的戲?台詞的片段還記得嗎?”
“記得。不過那不是我孩子時代聽來而記住的,是醉漢吟頌龜井銘助的名句和結合看戲那天的情景,我就把它當作實際上從舞台上聽來的。反正我記得這句台詞:
人是三千年才開一次的優曇花
!給他穿上帶菊花皇室徽章的土黃色加綠色的戰陣披肩,戴鮮紅太陽徽頭盔的漢子就這麼喊,有太陽徽的軍扇刷地一下打開。這情景我記得特別清楚。”
“帶菊花皇室徽章的土黃色加綠色的戰陣披肩!”
妹妹,導演是這麼說的。他的天真爛漫和他的年齡是相稱的,而且很高興。學校的演藝會演出並沒有禮堂,舞台也狹窄。演員全是孩子,可是披上菊花和太陽徽的戰陣披肩,倒很夠氣派。
“而且那個銘助得有在京都招收的左右各兩名家臣,所以,五個人一站,舞台就全滿了。家臣的任務是當軍樂隊。伴著銘助的喊聲,演奏大鼓和鉦,還有兩種笛子,這些家臣們演奏得挺熱鬧。那舉止、動作、那神態,家臣隨從等等,都跟傳說的一樣,好像銘助進藩鎮首府時就是這個氣勢。軍樂隊熱烈演奏中,彷彿和那雜訊對抗一般,扮演銘助的帶假鬍鬚的孩子連喊三聲:
人是三千年開一次的優曇花
!於是,跪在用講台碼起來的舞台前面待機的五六個黑衣人突然跳出襲擊銘助等人。他們打開黑白斑點的一塊大布,就像辦喪事用的布幕一般,把倒在舞台上的銘助和家臣全蒙起來,往舞台角上拉,那大布蒙蓋下滾動的人一點聲音也沒有,全死了。那氣氛使我感到有些恐怖。這時,我那孿生妹妹也和我在一起,結果她痙攣起來了,鄰近的女人們不住嘴地安慰我和妹妹說:那是戲,那是戲,把幕一拉開就全活了!這情景我記得很清楚。我們這對孿生兄妹發了燒,被帶回家去就睡了,但是我覺得峽谷和‘在’的人全憤怒了,也全都為此動起來。至少是後來我相信這一點,而且一直到現在。”
“但是那憤怒,我以為表面上是明白的,深層又是什麼情況?憤怒指向寫劇本的教師,但是……”
“學校演藝會的全部節目大概還沒有演完,太陽還高高的時刻,那位教師就逃出了峽谷。實際情況是演戲的高小班學生挨了家長的打,於是就找個背蔭的地方藏起來了。此刻已經不是家長在家痛斥兒子幾句就能完事的程度了,而是發展到峽谷和‘在’的人們憤恨難平,一齊上了街,高聲吶喊,對演藝會上發生的事表示極大憤慨的階段。峽谷的分駐所警察無力收拾局面,他已經要求河下的警察局派人支援。那位警察大概聯繫八十年前起義的傳說,看到眼前整個盆地成了一個憤怒的漩渦而非常害怕了吧。太陽雖然落了,但是峽谷和‘在’的人依舊站在街上,前來支援的警察勸大家回家,但就是不理,反倒好像故意喊給警察們聽似地大喊:身穿帶菊花徽章戰陣披肩的真可怕!把銘助當戲演討人嫌!各以各的方式表現自己的憤怒。你大概知道我們當地討人嫌這個形容詞的含義吧?它是包括和恥辱有關的所有意義在內的一句話。單憑這樣粗野的叫喊就會明白,這憤怒表明對菊花的皇室徽章和絕對天皇制犯了不敬罪,從警察的角度來說是有權取締的。
可是警察問那些大喊大叫的人們是誰家孩子演的戲時,他們卻說扮上裝了誰知道是誰家的孩子?誰都是這麼曖昧地回答。再想問他們什麼,他們又喊著‘身穿菊花徽章戰陣披肩的真可怕!’又到別處去了。而且,儘管他們說,把銘助當戲演討人嫌,可是他們卻趁此機會不僅沒有毀掉銘助的像,反而在這盛怒之夜對於帶柵欄門木龕里的‘幽暗中的神’,大點長明燈,成了盛大的長明燈之夜。”
“我以為,既然如此,銘助的幽暗之力承載集體的憤怒,並且發展成為大規模的示威。由於孩子們的戲,過去一直深藏內心的感情得到刺激,終於發展成這樣的遊行也未可知。潛逃的教師是個什麼人物不知道,不管他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我以為反正這漢子很好地掌握了戲劇的挑唆作用。”
頭一回談話這一天,本來直接地走上咖啡館旁邊的大街就好了,可是那位儘管年輕但還像精於演劇的專家以其微妙的動作,令人難以反對,便在他的引導之下又回到倉庫兼排練場,到了這裡,只見兩個男演員和一個女演員仍在這裡等著,這回他們表演了頭觸在椅子上倒立,先把腿伸得筆直,然後緩緩地向兩側分開,平穩掌握得很好,似乎是表演和方才完全相反的形體動作給我看。妹妹,既然這樣,我怎麼能不同他們和解呢?這樣,我就打開了同二十歲導演主持的小劇團之間的個人關係。(第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