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頌·玄鳥
詩歌總集《詩經》中的一首詩
商頌·玄鳥
天命玄鳥,
降而生商,
宅殷土芒芒。
古帝命武湯,
正域彼四方。
方命厥後,
奄有九有。
商之先後,
受命不殆,
在武丁孫子。
武丁孫子,
武王靡不勝。
龍旂十乘,
大糦是承。
邦畿千里,
維民所止。
肇域彼四海,
四海來假,
來假祁祁。
景員維河。
殷受命咸宜,
百祿是何。
玄鳥:黑色燕子。傳說有娀氏之女簡狄吞燕卵而懷孕生契,契建商。
商:指商的始祖契。
宅:居住。芒芒:同“茫茫”,廣大的樣子。
古:從前。帝:天帝,上帝。武湯:即成湯,湯號曰武。
正(zhēng):同“征”。又,修正疆域。
方:遍,普。后:上古稱君主,此指各部落的酋長首領(諸侯)。
先後:指先君,先王。
命:天命。殆:通“怠”,懈怠。
武丁:即殷高宗,湯的後代。
武王:即武湯,成湯。勝:勝任。
旂(qí):古時一種旗幟,上畫龍形,竿頭系銅鈴。乘(shèng):四馬一車為乘。
糦(xī):同“饎”,酒食。賓語前置,“大糦”作“承”的前置賓語。承,捧,進獻。
邦畿(jī):封畿,疆界。
止:停留,居住。
肇域四海:始擁有四海之疆域。四海,《爾雅》以“九夷、八狄、七戎、六蠻”為“四海”。或釋“肇”為“兆”,兆域,即疆域。開闢疆域以至於四海。
來假(gé):來朝。假,通“格”,到達。
祁祁:紛雜眾多之貌。
景:景山,在今河南商丘,古稱亳,為商之都城所在。景,廣大。員,幅員。
咸宜:謂人們都認為適宜。
百祿:多福。何(hè):通“荷”,承受,承擔。
天命玄鳥降人間,
簡狄生契商祖先,
住在殷地廣又寬。
當時天帝命成湯,
征伐天下安四邊。
昭告部落各首領,
九州土地商占遍。
商朝先王後繼前,
承受天命不怠慢,
裔孫武丁最稱賢。
武丁確是好裔孫,
成湯遺業能承擔。
龍旗大車有十乘,
貢獻糧食常載滿。
國土疆域上千里,
百姓居處得平安。
開拓疆域達四海,
四夷小國來朝拜,
車水馬龍各爭先。
景山外圍黃河繞,
殷受天命人稱善,
百樣福祿都佔全。
這是殷商後代宋國祭祀其祖先武丁的樂歌。《毛詩序》云:“《玄鳥》,祀高宗也。”鄭箋云:“祀當為祫。祫,合也。高宗,殷王武丁,中宗玄孫之孫也。有雊雉之異,又懼而修德,殷道復興,故亦表顯之,號為高宗雲。崩而始合祭於契之廟,歌是詩焉。”鄭玄的意思是《毛序》所說的“祀”是合祀,而他所講到的“雊雉之異”,據《史記·殷本紀》記載,是這麼一回事:“帝武丁祭成湯,明日有飛雉登鼎耳而呴(雊)。武丁懼。祖己曰:‘王勿憂,先修政事。’”據今人的研究,商是以鳥為圖騰的民族,“雊雉之異”的傳說與“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的神話不無相關。而“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則是關於商的起源的最珍貴的早期文獻資料。傳說中商的祖先契是其母有娀氏之女吞下燕卵之後生下的。《史記·殷本紀》:“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上古典籍中對此傳說有相當多的記載。《楚辭·離騷》:“望瑤台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鳳鳥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楚辭·天問》:“簡狄在台,嚳何宜?玄鳥致詒,如何喜?”《呂氏春秋·音初》:“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成之台,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嗌嗌。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反。”此外如《太平御覽》卷八二引《尚書中候》,《史記·三代世表》褚少孫補引《詩含神霧》等緯書也記錄了這同一傳說。更有意思的是:傳世的晚商青銅器《玄鳥婦壺》上有“玄鳥婦”三字合書的銘文,其含義表明作此壺者系以玄鳥為圖騰的婦人。玄鳥是商部族的崇拜圖騰,“天命玄鳥”的傳說正是原始商部族的起源神話。從文化人類學角度審視這一神話,可發現它作為一種原型,有其典型意義。有關鳥卵生子的傳說長期流傳於東北地區,如《論衡·吉驗》:“北夷橐離國王侍婢有娠。王欲殺之。婢對曰:‘有氣大如雞子,從天而下,我故有娠。”’《清太祖武皇帝實錄》:“長白山,……有神鵲銜一朱果置佛古倫衣上,……其果入腹,既感而成孕。”高麗李奎極《李相國文集》中亦有鳥卵生子的傳說,與《魏書·高句麗傳》所記之事略同。而據傅斯年考證,商部族正是發跡於東北渤海地區。
由此可見,所謂的“雊雉之異”是為了顯示高宗武丁的中興而造出的神話,它正基築於商民族的玄鳥圖騰信仰。商至盤庚而遷殷,發展興旺,政局穩定。盤庚死後,傳位二弟小辛,小辛不幸三年而亡,又傳位三弟小乙,小乙即位十年而亡。其時殷道又衰,小乙之子武丁立,用傅說為相,伐鬼方、大彭、豕韋,修政立德,終使國家大治。詩云:“龍旂十乘,大糦是乘。”鄭玄箋曰:“交龍為旗,高宗之孫子有武功,有王德於天下者,無所不勝服。乃有諸侯建龍旗者十乘,奉承黍稷而進之者,亦言得諸侯之歡心。十乘者,由二王后,八州之大國與?”中原部族建立聯盟后,統以龍為標誌,“龍以建旗”。商族在東北興起后,南下黃河流域,進而控制諸夏。高宗武丁時,中原各部族以車載稻米進貢。詩云:“四海來假,來假祁祁”,則不但是中原諸夏部族,即使是氐、羌等四邊民族也紛紛進貢朝見。武丁功業之隆,於此可見。
從文學角度看,此詩成功地應用了對比、頂真、疊字等修辭手法,結構嚴謹,脈絡清晰,其成熟性令人驚奇。先寫神聖的祖先誕生和偉大的商湯立國,目的是襯托武丁中興的大業,以先王的不朽功業與武丁之中興事業相比並,更顯出武丁中興事業之盛美。“宅殷土芒芒”畢竟虛空,不及“邦畿千里”之實在;“正域彼四方”只是商湯征伐四方事業的開始,而武丁時卻是“肇域彼四海”,四夷來歸,疆域至廣。這看似重複的語句,卻有根本上的差別,其妙用令人嘖嘖嘆賞。詩中“武丁孫子”,重複一遍形成轉折,這是頌歌轉折的關鍵,把中心轉到了“武丁”身上,並表明了武丁是偉大的商湯後裔,中心開花,承上啟下,結構上極其整飭。最後幾句中,“四海來假,來假祁祁”頂針與疊字修辭並用,以補充說明四方朝貢覲見之眾多,渲染武丁中興事業之成功,也有曲終奏雅、畫龍點睛之效。此外全詩善以數字作點染,“四方”、“九有”、“十乘”、“千里”、“四海”、“百祿”云云,各盡其妙。
此篇為祭祀頌詩,整詩寫商的“受天命”治國,寫得淵源古老,神性莊嚴,氣勢雄壯。由此來設想這一祭祀場面的話,當是何等的聲勢浩大,音調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