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亡女蘇菲
哭亡女蘇菲
《哭亡女蘇菲》是現代詩人高蘭於1942年3月創作的一首新詩。這首詩通過對亡女的深情追悼與懷念,反映了國統區廣大人民饑寒交迫的痛苦生活,對國民黨反動當局發出強烈的控訴。作者在詩中直抒胸臆,感情真摯,對亡女的追思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讀之無不潸然淚下。亡女蘇菲的早逝,是詩人心中永遠的痛,是個人的傷痛,也是時代的悲劇,是民族的悲哀。作者把家仇國恨交織在一起,抒發了濃郁而深厚的家國情仇。這首詩語言平實而質樸,細節真實而典型,基調悲憤而憂傷。
哭亡女蘇菲
你哪裡去了呢?我的蘇菲!
去年今日
你還在台上唱“打走日本出口氣”!
今年今日啊!
你的墳頭已是綠草萋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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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啊!你是我在貧窮的日子裡,
快樂了七年,我感謝你。
但你給我的悲痛
是綿綿無絕期呀,
我又該向你說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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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了!
春草黃了秋風起,
雪花落了燕子又飛去;
我卻沒有勇氣
走向你的墓地!
我怕你聽見我悲哀的哭聲,
是你的小靈魂得不到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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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了!
任黎明與白晝悄然消逝,
任黃昏去后又來到夜裡;
但我竟提不起我的筆,
為你,寫下我憂傷的情緒,
那撕裂人心的哀痛啊!
一想到你,
淚,濕透了我的紙!
淚,濕透了我的筆!
淚,濕透了我的記憶!
淚,濕透了我凄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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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啊!
我曾一度翻著箱篋,
你的遺物還都好好的放起;
藍色的書包,
紅色的裙子,
一迭香煙里的畫片,還有......
孩子!你所珍藏的一塊小綠玻璃!
我低喚著蘇菲!蘇菲!
我就伏在箱子上放聲大哭了!
醒來夜已三更,月在天西,
寒風陣陣傳來
孤苦的老更人遙遠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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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誤了你呀!孩子!
你不過是患的瘧疾,
空被醫生挖去我最後的一文錢幣。
我是個無用的人啊!
當賣了我最值錢的衣物,
不過是為你買一口白色的棺木,
把你深深地埋葬在黃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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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詛咒的信仰啊!
是我不曾為你燒化紙錢設過祭,
唉!你七年的人間歲月
一直是窮苦與襤褸
死後你還是兩手空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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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孩子!
在那個世界里,
你是否還是把手指頭放在口裡,
呆望著別人的孩子吃著花生米?
望著別人的花衣服
你憂鬱的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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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的靈魂漂泊無依,
漫漫的長夜呀!你都在哪裡?
回來吧!蘇菲!我的孩子!
我每夜都在夢中等你。
唉!縱山路崎嶇你不堪跋涉,但我的胸懷終會溫暖
你那冰冷的小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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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深山的野鳥一聲哀啼,
驚醒了我悲哀的記憶,
夜來的風雨正洒洒凄凄!
我悄然的披衣而起,
提起那慘綠的燈籠,走向風雨,
向暗夜,向山峰,
向那墨黑的層雲下,
呼喚著你的乳名,小魚!小魚!
來呀!孩子!這裡是你的家呀!
你向這綠色的燈光走吧!
不要怕!
你的親人正守候在風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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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臘淚成灰,燈兒滅了!
我的喉嚨也再發不出聲息。
我聽見,寒霜落地,
我聽見,蚯蚓翻地,
孩子,你卻沒有回答喲!
唉!飄飄的天風吹過了山巒,
歌樂山巔一顆星兒閃閃,
孩子!那是不是你悲哀的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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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歌樂山的青峰高如雲際!
歌樂山的幽谷埋葬著我的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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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啊!
你隨著我七載流離,
你隨著我跨越了千山萬水,
我卻不曾有一日飽食暖衣!
記得那古城之冬吧!
寒冷的風雪交加之夜,
一床薄被,我們三口之家,
吃完了白薯我們報頭痛哭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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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貧窮我們不怕,
因為你的美麗象一朵花
點綴著我們苦難的家。
可是,如今葉落花飛
我還有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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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愛寫也愛畫,
在盛殮你的時候,
你痴心的媽媽呀!
在你右手放了一支鉛筆,
在你左手放下一卷白紙。
一年了呀!
我沒接到你一封信來自天涯,
我沒看見你有一個字寫給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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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給你什麼呢?
唉!一年來,我象過了十載,
寫作的生活呀!
使我快要成為一個乞丐!
我的脊背有些傴僂了,
我的頭髮已經有幾莖斑白,
這個世界里,依舊是
富貴的更為富貴,
貧窮的更為貧窮;
我最後的一點青春與溫情,
又為你帶進了黃土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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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寫給你什麼呢?
我一字一流淚!
一句一嗚咽!
放下了筆,哭啊!
哭夠了!再拿起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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姍姍而來的是別人的春天,
鳥啼花發是別人的今年!
對東風我灑盡了哭女的淚,
向著雲天,
我燒化了哭你的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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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我的孩子,
你靜靜地安息吧!
夜更深,
露更寒,
曠野將捲來狂飆!
雷雨閃電將搖撼著千萬重山!
我要走向風暴,
我已無所繫戀,
孩子!
假如你聽見有聲音叩著你的墓穴!
那就是我最後的淚滴入了黃泉!
高蘭是一位朗誦詩人和愛國者,他年輕時做過中學教員,因宣傳抗日救亡,支持學生的正義鬥爭,受到校方的監視、警告,甚至遭到解聘。1941年,高蘭一家人貧病交加,而此時七歲的愛女蘇菲身患重病,因無錢醫治而夭亡,高蘭傷心不已。次年,在紀念女兒去世一周年之際,詩人痛定思痛,揮淚寫下了這首詩。
綿綿無絕期的悲痛,化為心底的感情潛流,一旦湧向筆端,落在白紙上的竟是這麼一句:“你哪裡去了呢?我的蘇菲!”看上去這似乎是詩人的明知故問,其實是因為愛女心切,詩人不忍心也不相信女兒真的會逝去。詩人以此番設問為詩的開頭,隨即閘門大開,哀思如潮,奔騰澎湃而不可遏止。
詩人對女兒蘇菲的悼念形成的感情波濤,又分成無數道細流,一齊流向埋葬女兒的那一座綠草萋迷的墳頭。一道細流是一面鏡子,照見了詩人哭亡女的身影:或睹遺物而傷神,或恨自身而懺悔,或憶往事而凄愴,或思亡女而行動——正是這些多角度多側面的描寫,使讀者看到詩人對亡女刻骨銘心的懷念,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懷念過深,必生幻覺,詩人幾乎不必有意去捕捉這種感覺,他是把它看作真實來描寫的,這是詩人的心理現實。在女兒抵達的“那個世界里”,他看到她把手指頭放在口裡,望著別人的孩子吃著花生米,看到她望著別人的花衣服,憂鬱地低下頭去;歌樂山巔一顆星兒閃爍,他看出那是女兒悲哀的淚眼。對上述幻覺描寫,詩人雖然用的是反問句式,他卻寧信其真而不疑其假。在有些地方,詩人明知是假卻又當真,並以此為基礎直抒胸臆,如在寫給女兒盛殮時,詩人運用了一個細節描寫,即因女兒愛寫愛畫,她媽媽在女兒遺體的右手放了一支鉛筆,左手放了一卷白紙,這實在是悲傷過度的活著的人的聊以自慰,詩人卻以此為真實,於是,奇句出現了:“一年了啊!我沒有接到你一封信來自天涯,/我沒有看見你有一個字寫給媽媽!”這種“反常合道”的抒情把詩人的極度思念深深銘勒在詩行里了。
父女之愛是人類的一種普遍感情,因此極易引起人的共鳴。詩人舔犢之情尤深,但此刻女兒已埋入黃泉,欲見不能,於是高蘭在詩尾悲天愴地地呼喊著“孩子!/假如你聽見有聲音叩著你的墓穴!/那就是我最後的淚滴入了黃泉!”——悲劇本來就比喜劇要感動人,更何況詩人度日如年而累積的悲傷充溢全詩,並在結尾掀起了傷逝的淚濤,那麼,這種至親至愛的父女之情就更感動人了。詩中透露出的世道艱難和世態炎涼使本來就很陰冷的色調,更是蒙上了一層灰暗的底色.但卻使詩人抒發的父愛和詩中凸現的父女之愛、母女之情,洋溢著悲涼的溫暖,如雪地上的一堆篝火,亮在茫茫的夜裡。
因這詩的深沉真摯的感情,因這詩的語言的樸素明朗、音節的頓挫,因這詩的押韻的注重、琅琅上口,《哭亡女蘇菲》作為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一首朗誦詩的佳作,將長久為人們所珍愛。
雲南大學人文學院教授余建忠《余建忠文論選》:整首詩回蕩著強烈的親情和感傷情緒,讀者只要展開詩卷,就不能不被詩中真摯的情感所打動而激起強烈的共鳴。這就是情感性文學語言的力量。
山東工商學院社科部副教授孫維屏《中國新詩名作賞讀》:這首悼亡詩具有明顯的朗誦詩特點:一是強烈思念亡女之悲情的抒發和對亡女生前身後短暫一生的深情回憶交叉進行——抒情與敘事完美結合;二是語言既樸素又文雅——顯示出詩人對朗誦語言和詩歌語言高超的駕馭能力;三是音韻依情緒的起伏,時而悲痛自責,時而仇恨激昂,詩的內涵也隨著詩歌節奏的變化逐漸鋪展、升華,是悼亡詩中的交響曲。
山西省財政稅務專科學校教授陳蘇彬《大學語文》:這首詩語言平實而質樸,細節真實而典型,基調悲憤而憂傷。作者反覆地詠懷“孩子!孩子!”,形成循環往複的旋律,給讀者以強烈的視覺與聽覺上的衝擊,也強烈地震撼了讀者的心靈,並強化了詩歌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