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悟真寺詩一百三十韻
游悟真寺詩一百三十韻
詩中刻畫形象,色彩鮮明、姿態橫生,新境疊見。或宏闊如“拂檐虹霏微,繞棟雲迴旋,赤日間白雨,陰晴同一川”,或奇異如“風從石下生,薄人而上搏。衣服似羽翮,開張俗飛騫”,或飛動如“捫蘿蹋樛木,下逐飲潤猿。雪迸起白鷺,錦跳驚紅鱣”,或靜謐如“日月光不透,綠陰相交延。幽鳥時一聲,聞之似寒蟬”,搜幽探微,戛戛乎獨造。全詩洋洋洒洒一百三十韻,一千三百字,不落窠臼,不生硬拚湊,造語妥貼,頗見詩人深厚的藝術功力。就句法而言,於大量平常句式中,間以散文句法。
悟真寺,在王順山。詩歌作於公元814年(元和九年),此時白居易丁憂期滿,回朝任左贊善大夫之職。
“元和九年秋,八月月上弦。我游悟真寺,寺在王順山”。起筆不落窠臼,將游悟真寺的時間、地點一一交代清楚。雖有杜甫《北征》開端的痕迹,但用于山水詩,猶為罕見,實為散文遊記作法。下文再寫捨棄車馬,徒步上山,小憩兩次,登山入寺。將登山過程寸步不遺、一一道來。清人賀貽孫評白詩說“段段求詳”,從此詩可窺見一斑。入寺之後,環顧四周,“如擘山腹開,置寺於其間”,以人體比擬山、寺位置,想象怪異卻又精當妥貼。寺中所見所聞,樹木是“根株抱石長,屈曲蟲蛇蟠,松桂亂無行,四時郁芊芊”,鳥兒則“幽鳥時一鳴,聞之似寒蟬”。詩中不乏傳統的清雅幽寂,但又忠於現實、客觀摹寫,美中有瑕,不加美化,有異於傳統審美觀念。
入寺之後,必然面對眾多建築。描寫樓閣嵯峨,法相莊嚴,為詩歌難題,前人往往避開此處,著筆自然景色。詩人卻知難而進,正面描寫寺中多寶塔、玉像殿、觀音堂等建築。然而視角不同,寫來各有特點。多寶塔是“風鐸鳴四端,欒櫨與戶牖,恰恰金碧繁”、“至今鐵缽在,當底手跡穿”,重在整體與個別形象的交叉。玉像殿則“迭霜為袈裟,貫雹為華鬘”,只取玉佛雕像。兩者重點突出,詳略得當。觀音堂卻濃墨重彩,大肆鋪排:“六楹排玉鏡,四座敷金鈿。黑夜自光明,不待燈燭然。眾寶互低昂,碧佩珊瑚幡。風來似大樂,相觸聲珊珊。白珠垂露凝,赤珠滴血殷,點綴佛髻上,合為七金冠。”再附設舍利珠、玉笛。既表現佛堂金碧輝煌,又突出佛像圓通金像,由大到小,逐層鋪敘,聲色俱有。然而詩人更將圓。寶堂豁三門,金魄當其前。月與寶相射,晶光爭鮮妍。”於是觀音堂的光輝盡落眼中。
天明之後,獨游山徑。韓愈《山石詩》描繪這一場景,寥寥數語、寫意勾勒。白居易則工筆細繪,巧施丹青。點綴以亂竹、寒蝶、山果神祠,登危石而心驚,承山風而體輕。山林逸趣,具體細緻,令讀者如悠然入其境。落日圓月,是詩歌的永恆題材,不落俗套,絕非易事。白居易筆下的日落月生,卻令人耳目一新。“西北日落時,夕暉紅團團。千里翠屏外,走下丹砂丸。東南月上時,夜氣青漫漫。百丈碧潭底,寫出黃金盤。”時而紅翠交輝、時而碧金相映,色彩絢爛,形象艷麗。“丹砂丸”、“黃金盤”比喻日月,頗為奇絕。以俗語入詩,卻能化俗為雅。至此一日一夜遊程,交代明白。其後則略去時間線索,截取典型山景細繪。藍水縈山、時急時緩、東崖堆石,亦青亦潤。詩人不僅描寫遊歷實境,還將目接心仰、足行不到的山光池色寫入詩中;“中頂最高峰,拄天青玉竿。鼠同鼠令上不得,豈我能攀援。上有白蓮池,素葩覆清瀾。聞名不可到,處所非人寰。”這又是以文為詩的表現手法。
山水詩中,往往將人文景緻作為自然風光的附庸;而在散文遊記中,人文景緻卻是重要的組成部分。白居易此詩醉心山水,又著眼靈跡。不僅對寺院描摹工細,而且筆下佛子,仙真、神龍、高僧、名畫、法書紛至沓來,大大豐富了山水詩的內容。詩人對一片石的佛家傳說,王子喬的得道仙祠、吳道子畫、褚遂良書都一筆帶過,而對畫龍堂的神龍聽法、寫經僧的鴿群協力等富於神話色彩的傳說卻是筆下生花、繪聲繪色。筆墨詳略濃淡,安排十分得當。
曲終奏雅,篇末明志,是山水詩結尾的慣常寫法。詩中寫景洋洋一千餘言,為普通山水詩的數十倍篇幅,結尾抒情,嚮往野情逸趣、厭倦塵世俗務,也佔據一百四十字之多,宣洩無遺。
詩歌按照時間順序,以游山過程貫串始終,又不時間以人文景緻、穿插心情感受,題材豐富多彩,致使敘事、抒情、寫景渾然一體,構成散文化的山水詩,詩化的山水遊記。詩歌結構,從游山到游畢抒懷,首尾完整,井然有序。但於嚴整中時見騰挪起伏。后三月之遊程即重加組合,並無嚴格時間線索。全詩或詳或略,重點突出。同是山行,上山詳而下山略;同是自然風光,詳於前而簡於後、詳於實而疏於虛;同是寺院廟宇,則突出觀音堂;同是人文古迹、則突出畫龍堂、寫經僧。行文揮灑變化、疾徐有致,結構可謂疏密有致,收放自如。
詩中刻畫形象,色彩鮮明、姿態橫生,新境疊見。或宏闊如“拂檐虹霏微,繞棟雲迴旋,赤日間白雨,陰晴同一川”,或奇異如“風從石下生,薄人而上搏。衣服似羽翮,開張俗飛騫”,或飛動如“捫蘿蹋樛木,下逐飲潤猿。雪迸起白鷺,錦跳驚紅鱣”,或靜謐如“日月光不透,綠陰相交延。幽鳥時一聲,聞之似寒蟬”,搜幽探微,戛戛乎獨造。
全詩洋洋洒洒一百三十韻,一千三百字,不落窠臼,不生硬拚湊,造語妥貼,頗見詩人深厚的藝術功力。就句法而言,於大量平常句式中,間以散文句法。如“元和九年秋,八月月上弦”、“若歲有水旱”、“造物者何意”、“或鋪為慢流,或激為奔湍”,都立異於一般的二、二、一句式,平中見拗,調節音律,騰挪有致。就字法而言,詩中用字偶見生僻,但通篇不以艱澀奧衍取勝,而以圓轉曉暢見長。清人劉熙載評白詩用字“用常得奇”,實非虛言。看似平常,卻是苦心經營,大巧若拙。如“樹木多瘦堅”寫形得神、“韻若風中弦”天趣自得、“眼界吞秦原”的大膽想象、“白珠垂露凝、赤珠溶血殷”靜態動寫,俯拾皆是。
清人趙翼舉以此詩與韓愈《南山詩》相比較,贊之曰:“層次既極清楚,且一處寫一景物,不可移易他處,較《南山詩》似更過之。”(《甌北詩話》)
白居易(772年-846年),字樂天,號香山居士,又號醉吟先生,祖籍山西太原,到其曾祖父時遷居下邽,生於河南新鄭。是唐代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唐代三大詩人之一。與元稹並稱“元白”,與劉禹錫並稱“劉白”。有“詩魔”和“詩王”之稱。
與元稹共同倡導新樂府運動,官至翰林學士、左贊善大夫。
公元846年,在洛陽逝世,葬於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