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啟元

抗戰老兵

張啟元,又名張九淵。1917年11月25日出生於湖北省襄樊市襄城區。

人物檔案


張啟元,又名張九淵。
1917年11月25日出生於湖北省襄樊市襄城區
1930年在襄樊南漳縣襪廠當童工,1934年加入本地駐防的51師,先後到江西、南昌、興國等地駐防
1936年在廣州加入13師,后輾轉至湖北老河口加入41師
1937年加入武漢駐防沙洋的第79軍98師294旅588團2營5連,隨部隊赴滬參加淞滬抗戰
1939年加入炮兵56團,任1營1連炮長,赴安徽慶陽作戰
1941年任少尉排長參加第二次長沙會戰,后奉命赴廣西河池,支援緬甸作戰。后因傷住院,出院后加入37戰車防禦炮營,任中尉彈藥運輸隊長
1945年抗日勝利后,由於不忍看到內戰而離開部隊

人物故事


楔子:
屈指算來,八·一三戰爭的硝煙與戰火距離我們已有整整七十個年頭了。在紀念活動那天,當海陸空三軍的部隊官兵、大中小學校的師生、社區的居民群眾聚集在上海淞滬抗戰紀念館的大草坪前,共同悼念抗戰中英勇犧牲的英烈,回眸那一段不屈的歷史,弘揚可歌可泣的民族精神時,老天在這一刻似乎也被打動了,先是幾許雨絲,由小變大,由疏變密,不一會便下起了傾盆大雨。雨水順著髮絲滲透了衣服,站上一會,人便濕透了。可在雨中卻沒有一個跑動躲雨的身影,就這樣形成了一道雨中獨特的風景線。 “和平之鐘”沉重的鐘聲響徹雲霄,在申城上空久久回蕩,我們的心也與這悠揚的鐘聲產生共鳴……
來到紀念館的多功能影視廳。兩位曾參加過淞滬抗戰的老人正在為在座的學生與居民激動地陳述著自己年輕時的抗戰親歷。那位白須飄飄的是102歲高齡的張葆琛老人,而另一位便是本文的主角張啟元老人。
自上海淞滬抗戰紀念館征尋抗戰老兵的告示在網路和媒體上宣傳並散播開來后不久,張啟元老人的家屬便主動和我們取得了聯繫,在確認了張老的抗戰經歷后,才有了我們遠赴襄樊採訪的緣由,才有了張老來上海淞滬抗戰紀念館參加八·一三抗戰七十周年紀念活動的機會,也才有了為學生們上這一堂生動的愛國主義教育課的一幕。
晚年的清貧
襄樊是一座歷史古城,是諸葛亮的第二故鄉,處處洋溢著濃重的歷史文化氛圍。襄樊的古城牆並不遜色於西安的古城牆,它帶給我們的第一印象極其深刻。按照與老人侄女電話預約的時間,我們到達小北門張老居住的樓下。張啟元老人的住所在二樓。推開大門,光線極差,大白天也要開燈。空空曠曠的屋子裡廳堂中除了堆放著一堆雜物外便無其他。卧室中也只有一個半導體收音機和一台12英寸的黑白電視,老人目前的生活十分窘迫,無妻兒子女,只有一個侄女有時過來看望一下,雖然生活是如此清貧,張老卻能保持著一顆恬然的平常心,從無抱怨過什麼,這或許就是老人高壽的緣由吧。
由於張老年事已高,而且雙耳被炮彈震后失聰,我們的採訪不得不靠著他侄女的溝通與“翻譯”才能進行下去。看著老人拿出一摞信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跡,據其侄女說那是一本記錄著老人童年往事和參軍抗戰親歷的回憶錄。我們心中不禁感嘆,一個有著深厚歷史的老人,記憶對他來說,如同生命一樣重要。翻看著這回憶錄,老人的一生,讓我們覺得就如同一部耐讀的小說,情節跌宕起伏。
幼時的心愿
“我姓張名九淵,字啟元。1917年11月25日出生於湖北省襄樊市襄城區西大街,現年90周歲。祖父張宏盛,以生意為生,在西大街設一雜貨店,便以姓為招牌。家父是辛亥革命武昌起義的軍人,名叫張富坤。起義後轉為地方工作,任襄陽府駐武昌、襄郡公益會(相當於襄樊市駐漢辦事處主任)。1923年我隨同家母姐弟四人來到武昌,全家團聚一堂。有一天過江走親戚,家父帶我到英法租界附近逛馬路,看到一個頭盤紅頭巾的人,一臉的黑鬍鬚。我問家父這是什麼人,家父說,他是印度人,國家亡了,英國人佔領了他們的國家,受到英國人的統治,成了英國人的奴隸,做英國人的牛馬,人身失去了有自由。他腰中掛著木棒槌,是給英國人租界看大門、打掃衛生的。國家遭到侵略和凌辱,人民就要遭受莫大的災難,這就是當亡國奴的悲慘和痛苦。家父用事實教育了我,使我懂得了愛國如同愛護自己的家一樣重要,沒有國哪有你的家,也就沒有你的一切了。”
父親的話在張啟元年幼的心中植下了愛國的根脈,不當亡國奴的念頭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腦海中,這也許正是之後張老為何會選擇參加行伍,保家衛國的理由吧。
“1925年家中增添一個小弟弟時,我已上學了。1927年北伐,武昌被圍困42天,加上襄樊來漢辦公人員早就把貯存的糧食吃光了。大家只能吃麩皮、糠、樹葉等。關城40天後,開了一扇城門,只能一人擠出去。過江到漢陽,逃難的人互相擁擠,幸虧我家鄉人多,把我母子五人保護擁擠出城了。過長江到漢陽有我舅父接應,漢陽設有慈善堂,有民政事業的組織,熬的稀米湯給難民喝,不讓難民吃干食物和硬食,因餓久了腸胃餓細了,吃干食物消化不了,會撐得難受。後來軍閥吳佩孚撤退了,廣東部隊進了城,我們全家也回武昌了。1928年家母一病不起,病故了。家父照顧不了我姐弟四個,只有把我姐弟送回老家襄陽交給我祖母代養。禍不單行,當年冬天祖母也去世了,祖父年邁力衰,再無力操持營業,我大伯父和三伯父意見不合,大伯父慪悶氣自殺了,大伯母見丈夫身亡,大伯母也在後院用煙刀自殺身亡了。他們丟下一子,長大成人不務正業,學會吸鴉片,搞得祖父生意停業。祖父商店財務和物質都成了二伯父的私有財產。家父回家后無法清理祖父的財產,也回不了武昌工作,就自暴自棄吃祖父的老本賣房子吸鴉片煙,我也失學了。”
老人說到此,不禁嘆了一口氣。自幼起一直把軍人出身的父親作為自己敬仰與學習的榜樣,後來父親的自暴自棄顯然讓張啟元深深地感到失望,同時對自己的前途也失去了信心,內心有幾絲迷茫和惆悵。
“1930年,我12歲時就到了南漳縣襪廠當童工,早上5點起床半夜才睡,打雜倒線,每天清晨,無論是盛夏酷暑,還是寒冬臘月,都得背一捆線下河捶濕上色,天不亮起床掃地抹櫃檯、抹案桌、挑水,雜事做完,再倒線,直到夜深人靜才能睡覺。如果打盹兒,老闆娘就用雞毛撣子敲到頭上,挨打挨罵,這是經常的事。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中華民族從此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侵華日軍鐵蹄所至,神州大地山河慘遭蹂躪,我東北三省許多同胞被迫逃進關內,四處流浪,無家可歸。國家遭到侵略凌辱,人民遭受莫大的災難和痛苦,使我非常震怒和同情。這時我回憶起漢口的英租界印度人情景,彼此對比,雙方都是遭受帝國主義侵略和迫害。我恨當時國民政府的無能,加上軍閥各霸一方,蔣馮閻中原大戰,全國一盤散沙。國家內憂外患,人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我在幼年時候唱的控訴日本鬼子侵略我國的歌詞,我還記得兩句:‘割琉球吞台灣,侵佔我東三省’,那時我才14歲,不夠當兵的資格,我發誓長大一定去當兵,報效祖國,殺盡日寇,收復我山河,收回失地,雪我國恥。”
說到這裡,老人不禁攥緊了手,眼中充滿了堅定的神情。當時,國家正面臨著存亡之際,這就更堅定了張啟元的報國決心。由此,老人踏上了這條從軍之路。
“我當了兩年半的童工,受盡了非人的折磨和不公正的待遇。不但吃得是雜糧,而且飢一頓,飽一頓,沒有工資,更學不到手藝。面對此景,我決心當兵打鬼子,保衛祖國每寸土地不受侵犯,我當即決定回家。一到家,我那7歲的小弟弟,就痛苦地哭著要和我在一起,可到了晚上卻忽然得了霍亂病,死了。這是我最疼愛、最活潑、最聰明的小弟弟,我到現在一想到他不由得眼淚直流。古話說能死做官的老子,不能死要飯的娘,我恨家父不顧子女的死活,照常睡在鴉片煙館內吸大煙。而我回家后只能代替他守夜。”在老人返鄉苦苦等候了近一年半后,才如願以償地開始了他的軍旅生涯。
抗日的決心
“到了1934年,我參加了駐防本地的51師,1935年開往江西南昌、興國等地駐防。1936年初,兩廣事變,我師也反蔣投靠廣東,在到達廣東省韶關后,兩廣與蔣說和了,就被廣東部隊命令繳槍了,我就跑到廣州市最高的13層樓去玩,那裡有13師招兵旗,我就去報了名。檢查身體后,經過團長親自過目,參加了13師。后13師調往河南羅陽駐防,兼代建築國防工事,當年11月調往陝西咸陽。不久發生了西安事變,13師調往陝西漢中、石泉一帶,準備作戰。我恨的就是內戰互相殘殺,所以我決定回家另謀生路。”
原想著能在戰火前線上履行自己報效祖國的一片赤誠之心,哪怕是在與日軍的肉搏中戰死沙場也心甘情願,沒想到這打的卻是內戰,讓老人在窩火的同時,心也涼了一半。
“當時我就由石泉縣爬山越嶺回到湖北老河口。這裡有駐防的41師,我就到了41師當兵,該部紀律嚴明,練兵有方。除步兵基本訓練外,野外課目也很多。有防禦,有攻擊,也有利用地形偽裝的方法,晚上識別各種方向的方法。此外,還要練習劈刀、打拳、射擊、甩手榴彈、摔跤、步槍劈刺、攀登障礙物、匍匐前進、躍進等,這些都是在戰場上殺鬼子的技巧,是我幼年時就想學的殺鬼子的本領。目的達到了,可是時間太短,沒有學到紮實的基本功,只學到一點皮毛功夫,就在這時發生了盧溝橋事變。日寇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我心急如焚,心已經飛往戰場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是個熱血青年,又是現役軍人,國家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部隊正在調兵遣將增援前方,而我41師卻沒有出征的消息。當時,我早已把生死、困難、危險都置之度外,決心履行我的諾言,一定要趕赴戰場,殺盡日寇,保家衛國,這是軍人應盡的天職。我要完成軍人的神聖使命,貢獻我的生命,報效祖國。所以我決定脫離41師奔赴戰場,與入侵之敵進行一場殊死的拼搏戰。眼看著日軍都打到自己家門口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當時就是抱著這樣的抗日決心,再次脫離了部隊,尋找上前線作戰的部隊,實現我的心愿。
“我由河口乘船回到生我養我的襄陽城。天已黑了,在老龍堤上岸進西門,走到家門口,站立在一棵大槐樹下,看到家破人亡、悲慘而凄涼的家,心中充滿了痛楚和悲傷,真是比黃連還要苦三分,傷心的淚不由得往下直流。因怕驚動了家人和街鄰,所以盡量剋制著。我人窮但志不窮。古話說,人窮不找親戚,貨秕不找經紀,我不愛攀高結貴,這就是我的人生觀。就這樣我與破爛不堪的家作了生死訣別,便乘船到武漢去找上前線的部隊了。路過沙洋聽說駐防武漢沙市荊門沙洋的79軍98師正準備出發上前線,我立即前往駐防沙洋98師294旅588團2營5連請求參加抗日殺敵,該連長說:‘我們正準備出發打鬼子,你怕嗎?’我說我專門脫離老河口41師,找上前線的部隊,保衛祖國,保衛家鄉,聽說這裡的部隊要上前線,就前來請求加入部隊,到前線消滅敵人。該連長很滿意地接受了我的請求。第二天部隊就上了船,直奔武漢。長江兩岸人山人海,武漢三鎮的機關學校和群眾來歡送我們79軍98師出征殺敵,‘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口號聲、汽笛的長鳴聲、號聲、鞭炮聲、鑼鼓聲連成一片,使我們官兵意氣風發,滿懷殺敵壯志。在我軍船行到漢口下游時,奉命停航待命。這時我忽然發燒了。聽說停航是為了更新武器裝備。當時軍長夏楚中掌握兩條車船交通路線,若奉命北上,我軍立即上火車增援華北戰場,若奉命參加淞滬抗戰保衛上海,我軍則立即上船趕往淞滬沿海堵截敵人登陸。後來部隊奉命立即上船去參加淞滬抗戰。在這緊急上船時刻,我發燒未退,連長叫我留守後方治病。我不肯答應,難道我怕死嗎?我振作精神排隊上船。全體官兵在船上都寫決心書與敵拼到底,還寫個人家裡的通訊地址,若陣亡,便請倖存者給陣亡的戰友家寫封信。船到南京下關碼頭后,又立即上火車直奔上海南翔火車站總指揮部報到。”
說起98師來,那不是著名的“寶山城姚營喋血”姚子青所在的部隊嗎?不是隸屬於第18軍嗎?怎麼又變成79軍麾下的部隊呢?第18軍是國民黨最精銳的主力部隊之一,為蔣介石與陳誠所心愛的嫡系部隊,其骨幹皆為黃埔軍校畢業生,與敵作戰時又都能以身作則,堪稱主力王牌。抗戰最有名的戰績為淞滬羅店拉鋸戰(18軍力敵松井石根指揮的第3師團歷時近一個月,日軍為爭奪這個彈丸之地,戰死的就有幾千,整個羅店血流成河,被日軍稱為“血肉磨坊”)。其下的98師編成於1933年10月,由原52師改編而成,隸屬18軍建制。該師是國軍第三次整編的10個師之一。為2旅4團制,轄炮、工、淄各一營,工、通各一連。八·一三淞滬抗戰爆發后,歸張治中節制,參加楊樹浦的攻擊戰,後由於日軍在獅子林方向登陸,才調往寶山方向。這時15集團軍成立,98師歸還18軍建制。由於18軍編製過於龐大,該軍一拆為三,分為18、 79、 54三個軍,98師隸屬79軍。而79軍成立於1937年9月,夏楚中為軍長,下轄98師,同時他又兼任98師師長。
炮彈的見證
淞滬抗戰作為抗日戰爭時中國正面戰場規模最大的戰役之一,中、日雙方參戰的兵員總數達近百萬。在兩個多月時間裡,中國方面先後投入的地面部隊包括78個師,7個獨立旅,3個暫編旅,財政部稅警總團,中央軍校教導總隊,7個炮兵團,1個憲兵團,以及上海市保安總團、上海市警察總隊江蘇省4個保安團,兵力總數75萬人以上。還有空軍的第二至第九大隊等8個大隊和1個暫編大隊,幾乎調動了當時全國兵力的三分之一。而日本軍隊也不斷增兵,其參戰總兵力達到25萬人左右,包括陸軍共9個師團又2個支隊(相當於1個旅團),另有從華北的第五師團調遣出來的國崎支隊,以及海軍第三和第四艦隊。戰役造成的傷亡情況非常慘重。就以張老所在的中國軍隊中最精銳的第98師為例,在僅僅18天的作戰中,傷亡就達4960人,幾乎佔全師兵力的62%,其中陣亡的營級以下軍官就達約200人。在這槍林彈雨的戰場上,稍不留神,也許就“光榮”了。
說到這裡,張老給我們講起他在淞滬戰場上從三發炮彈下死裡逃生的故事來。
“8月15日凌晨下著零星小雨,我師各旅各團跑步進入指定的戰場開始戰鬥,我帶病出征與戰友一起進入陣地。有攻擊日本紗廠的,有堅守薀藻浜的,有激戰寶山的,有血戰大場的,我團掃蕩沿海河川港口,搜索隱藏的敵人和漢奸等。我軍作為淞滬戰場的主力軍,戰線拉得很長,傷亡很大。兩广部隊、湖南湘軍和陝西部隊,都不能及時趕到戰場。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軍傷亡慘重。四川、貴州、雲南更遠,交通不便,這些部隊兩個月以後才到達南翔車站。
我師583營姚子青率部死守寶山城,與城共亡,與日寇進行殊死的拼搏,城內外敵我屍橫遍野,一寸土地一寸血,最後姚子青全營600餘名官兵全部壯烈殉國。
我團堅守蘊藻浜,每團輪流一周,可輪到我團,我團已傷亡慘重,全團只剩下500餘人,其中很多是不下戰場的輕傷者,但我們仍然堅持戰鬥到底。我團死守一個星期後,全團傷亡殆盡,而兄弟部隊在各個戰場上也都傷亡慘重,故無人接防。鬼子用密密麻麻的飛機,海上的大炮,猛烈地轟炸我軍陣地,陣地成了一片焦土。敵人飛機在空中盤旋,投彈掃射,掩護步兵攻擊,這時我軍陣地被敵人炮彈炸翻了,我被活埋在戰壕內,失去了知覺。過了片刻,炮彈煙霧散了,呼吸到新鮮空氣,我又蘇醒了。我用力掀開偽裝物和泥土,站起來一看,未負傷,可往左右一望,戰友們東倒西歪地散了一地,都為國盡忠了。我顧不得看望戰友,趕快拿起槍,瞄準前方,以防敵人衝上我軍陣地。此時心中只抱定一個念頭,發現敵人再狠狠地多打死他幾個,為戰友討還血債,除我心頭之恨,我死也可瞑目了。可敵人的炮彈愈發猛烈了,不一會第二發炮彈就炸傷了我的左大腿,炸了個洞,血流不止。連長給我用白布捆紮,要我趕快下戰場。他悲痛地流著眼淚對我說:‘你快下去吧,我團營連官兵已經全部犧牲了。’這時我還在觀望等待援兵,第三發炮彈又炸傷了我的左胳肢窩,連長在又一次給我捆紮后,催我立即離開。情況緊急,連長返回陣地一看,敵已上我陣地,開始刺殺我重傷官兵。‘你快走吧’,連長拿上身上僅有的幾個手榴彈和一把手槍,返回陣地,與敵人廝殺,終因寡不敵眾,為國捐軀了。而我這條命便是在連長再三地命令我下戰場后才倖存下來的,不然,我也陣亡蘊藻浜70周年了。”老人滿含著淚光,略有哽咽地說道。
“剛離開陣地,不遠處的敵人機槍猛烈地掃射我軍的重傷官兵,失去反抗力的傷員們一個一個地倒在田野里。敵機還在空中掃射,掩護敵步兵攻擊,切斷我增援部隊。可我團沒有任何部隊支援,全團官兵死守蘊藻浜,被敵海上大炮和空中飛機掃射轟炸,慘不忍睹。而且我軍也沒有還擊的武器,只有靠官兵的血肉頑強地拼到底。我那時想,這下子全完了。只得在敵人的機槍兇狠掃射下,爬回二線。二線有兩广部隊把守,當時我對這支部隊還是有一些想法的。想想當時我團死守薀藻浜,因為這個地方在戰略戰術上具有重要意義,可以說是關係到戰役勝負的必爭之地。而作為二線部隊應及時衝上陣地,與我團共同殺退敵人,也是二線部隊一大戰功啊。可二線部隊就眼睜睜地看著敵人的機槍瘋狂地向我們掃射,看著我們這麼多的重傷兵倒在田野里,也不施於援手,這實在是令人痛心啊。我到二線后已經是筋疲力盡,在休息片刻后準備走,可被炸傷的兩處傷口血流不止,也不知咋的就兩眼一黑,連摔兩跤。我睡在地上回憶,我是個無名小卒,但我有一顆愛國心。發誓立志當兵殺敵,目的尚未達到,反被敵人的炮彈炸成這樣了,要是二線守不住,只有死在鬼子的刺刀下,死也不瞑目。蹩足這股勁,我開始把左腿架在右腿上,坐在地上,往後拖。拖不動了,就趴到地上,把左腿架在右腿上爬,就這樣艱難地往後方爬,爬到太陽偏西,又渴又餓,傷口疼痛難忍,加上左夾子窩的傷口引起左膀麻木,真使我痛苦萬分。那裡的水不能亂喝,要防漢奸投毒。到了天黑,終於爬到了一個村莊,住有廣東部隊,他們同情我,大罵當官的,為什麼沒有擔架抬傷兵。同時給我端來一碗飯,我哪吃得進去,又給我端碗米湯,我喝了。當兵的說:‘你快走吧,我們馬上要增援前方去的。這裡漢奸很多,你要注意。’我又爬出村莊,在村口看到有一人與我同樣在地上爬。他說他爬不動,就死在這裡算了。我繼續往前爬,來了一付紅十字會的擔架,是當地群眾。放下擔架時,一發炸彈落到附近爆炸,火光衝天,幸虧未傷到人。擔架夫抬起我就跑,另一個人去背那個傷兵。擔架的顛簸痛得我渾身冒汗,到了一條河邊把我抬上船,劃到南翔火車站收容所,開了傷票,又把我抬到車站,手都可以摸到火車廂了。可是我左膀和左腿已經失去知覺了,一動傷口疼痛難忍,恨不得請人給補一槍,免受痛苦。”
“我這一天從凌晨起到天黑,受到三發炮彈的襲擊,兩次受傷,一次活埋,一次機槍掃射,倖免一死。車來了,當地群眾幫忙背我上車,一直開到無錫才下車。那裡的機關職員、學校師生和太太小姐們,都上車抬傷兵,太太小姐們都變了,她們不怕臟不怕臭,如同親人一樣安慰傷兵。我被送到第四重傷醫院。上海情況危急了,把重傷病員用船往後方轉移,有的上船就死了。天又下雨,轉到常州時,人都逃走了,只得又轉到南京一座高樓大廈,每天睡在床上看空戰,又不能躲警報,只有聽天由命。之後,南京緊急了,就把重傷病員轉移到大關碼頭的大泵船上。沒幾日,敵人已經攻入南京城,屠殺醫院的女護士。在這緊急關頭,一位軍官打電話要求船來運傷兵,及時來了一艘大船,把我們死的活的都抬上船,我與死人睡在一頭,船開動了,離岸不遠槍響了,幸虧天已黑,敵人封鎖江面的船隻,也離岸了,連我在內的幾百傷兵才倖免一難。”
“從8月13日起,與敵人整整打了四個月,日寇才到達南京,沉重打擊了鬼子的銳氣。使得日本叫囂的三個月滅亡中國的計劃徹底破滅了。我在這個戰場上抗戰,從8月15日凌晨起,帶病進入淞滬戰場,與敵浴血奮戰,堅守蘊藻浜,與陣地共存亡,浴血戰鬥一個半月,負傷住院到12月12日止,在這個戰區里,日夜受驚也是四個月整。今天總算脫離危險區了。我與死人睡到了安慶,死人才被抬上岸。那時我所在的船上還有幾名漢奸,在飛機跟蹤我船轟炸掃射時,他們打信號彈指向安慶轟炸,被護兵發現。飛機走了后,護兵們蜂擁而上將漢奸頭目捉拿,其餘的漢奸跳江逃跑,冬天水冷跳下去肯定會被淹死。”
聽著張老的講述,筆者對那場發生在七十多年前的戰役有了深刻的了解,對那些抗戰將士們充滿了深深的敬意。是的,為了民族的復興,為了國家領土的完整,為了把日本侵略者早日趕出家門,我軍將士們同仇敵愾,舍小家為國家,至死都捍衛著這一份軍人的驕傲與榮譽,這怎能不讓人肅然起敬呢?筆者的目光隨張老的手移到所指的三發炮彈所炸的傷痕上,這足足有二十公分長、二三公分深的傷疤,不正是歷史的見證嗎?這傷疤書寫著張老的光榮、戰爭的慘烈和日軍的殘暴。
八年的抗戰
“我們重傷官兵當時被運往了湖北的漢陽縣醫院,我進院就動手術,把我褲子一揭開,臭氣衝天,傷口已化膿。在那就住了一段時間。1938年武漢危緊,我們先後轉移宜昌、豐都、萬縣等地醫院,1939年軍政部成立炮兵56團,來醫院要兵。我思考很久,考慮我的腿傷了股骨,不可能再當步兵了,因為步兵要翻山越嶺,衝鋒陷陣,而這又全靠兩條腿。我考慮當炮兵,威力更大,更可以報仇雪恨,也好為我的連長討還血債。炮兵能給步兵壯膽,提高步兵的勇氣,可以摧毀敵人的堅固堡壘,使步兵在衝鋒陷陣時,減少傷亡,所以我決定當炮兵,可當我去報名參加時,醫院不同意,說我的傷還有問題,還在上鏈條。我說這是小問題,請給我配備點葯和鑷子紗布等,我到部隊後有軍醫治療,也可以完成我當年的願望,於時我就這樣出院並重新加入了部隊。”
“我們在開到貴州貴定縣時編了隊,我成為了戰車防禦炮兵56團1營1連的炮長,接收俄國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笨重37戰車防禦炮。還未訓練就奉命上戰場。那是在安徽慶陽縣一個大山裡,地名記不住了,那裡,有敵人的堅固堡壘,我步兵久攻不下,傷亡慘重,急需炮兵去摧毀。我連奉命立即出發,團長朱士功親臨歡送,汽車一直送到戰場附近。連長命我要完成團長的要求,馬到成功,旗開得勝,慎重應戰,聽候捷報傳回。我炮連雖是清一色的傷兵,但久經戰場,勇猛異常,撤炮架炮靈活,操作敏捷。我炮連進入陣地時,出如鼠,動如虎,瞄準敵碉的要害處連發三炮,發發命中目標,敵人的機槍立即啞巴了。我揮手示意迅速變換陣地,又是三發,徹底摧毀了敵人的工事。我步兵見狀,及時衝鋒陷陣,佔領了敵人的陣地。指揮官命我炮連退回原地待命,並表揚我炮打得好,打得准,使步兵減少了許多傷亡,立即通報我團表揚。後來,我奉命調回第9戰區湖南衡陽飛機場,任務是防禦敵機傘兵及坦克,我被提升為少尉排長。慶陽的六發炮彈為我犧牲的連長報了仇,也為我們中國人出了一口氣。當時,每天敵機轟炸飛機場幾次,當地群眾遭受滅頂之災,房倒屋塌,煙火瀰漫。我連每天24小時都在陣地守護,監視敵機的動態達數月之久。飛機場每月補貼官兵每人2元生活費。隨後我連奉命調往長沙東鄉部學士橋前線,任務是防禦敵人戰車攻擊。1941年初調往第7戰區益陽、常德等戰場,任務是防禦敵戰車的攻擊。我炮56團直屬軍政部指揮。1941年秋奉命參加第二次長沙會戰,我連日夜兼程趕赴長沙對岸嶽麓山,佔領陣地。第二次長沙會戰結束后,我連奉命支援緬甸,到廣西河池待命。”
“這時,我的左大腿傷口碎骨已冒出來了,這是因為急行軍引起碎骨磨擦擠出來的,經常複發。我又不願意住院,這次骨頭冒出來了,不動手術不行。軍醫命令我住院治療,以徹底清除碎骨頭,以免病情惡化。上級給我辦好了入院手續后,我乘汽車直達貴州省貴陽市的一座大醫院,進院就動手術,取出碎骨頭幾小塊,醫官拿著碎骨頭說,你怎麼在戰場上拼打這幾年,你還年輕不怕傷殘嗎?我說自從九·一八事變起,鬼子侵佔我東北三省,我發誓長大要當兵,殺盡倭奴收復失地,收復我山河,雪我國恥,所以我把生死危險都置之度外,就是為了報仇雪恨。軍醫大拇指一伸說:‘好樣的,希望你繼續努力,勇敢殺敵。’我正準備出院歸隊時,我同院傷友劉澤鳳說昆明成立了一個37戰車防禦炮營,美式裝備,邀我一同前去報到。我倆就一同到了昆明市報到。劉任一連少校連長,我任中尉彈藥運輸隊長,負責管理運輸彈藥。這時,我可以乘車代步了,我要好好地保養我的大腿,作戰時保證把彈藥輸送到位。1945年8月15日晚,我接到電話通知,日本無條件投降,並命我組織宣傳人員,到農村集鎮去給老百姓報喜。我組織好人員后,騎著高頭大馬,身背衝鋒槍,精神抖擻地到村莊集鎮大聲呼叫‘老鄉們,我給你們報告好消息,日本鬼子無條件投降了。大家出來慶祝偉大的勝利吧’。這一夜鞭炮聲、鑼鼓聲,響徹雲霄,人們徹夜未眠。
次日,群眾同樣也敲鑼打鼓放鞭炮
到我部隊祝賀,共同慶祝祖國的偉大勝利,熱鬧非凡,終身難忘。以後一段時間裡,我師沿著益陽至武漢接收敵偽武器、騾馬。到武漢后,聽說內戰要爆發,我至幼年起就反對內戰,我們都是中國人,自己互相殘殺於心不忍。過去我恨軍閥混戰,難道我陞官發財去當幫凶嗎,何況我的左腿股骨被炸傷,更是做不得了。
我堅持抗戰八年到底,為的是殺盡鬼子收復失地,還我山河,雪我國恥,為的是中華民族的富強。我雖腿殘疾,但參加了八年抗戰,徹底打敗了帝國主義的侵略,圓滿地完成軍人保家衛國的神聖使命,完成了我年少時的夢想。至此,我毅然離開部隊,抗戰八年雖只落得一個殘疾大腿,但完成了幼年時代的心愿,也算值得自豪的了。”
正如老人所言,兒時的心愿亦已實現,八年多的南征北戰,終於換來了抗戰的勝利。
這是國家的勝利,民族的勝利,為了這一天的勝利,有多少像張老那樣的抗戰老兵為之付出鮮血和生命啊!
後記
每個人,都會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不同的道路,不同的人生。張啟元老人在那個國難當頭的歲月里,挺身而出,毅然踏上軍旅征程,是值得欽佩的。回首這一段歷史,老人無悔無憾。
日前,老人的侄女來電相告,張啟元老人在所在單位和當地政府的關心下已被安排住進了養老院,生活條件有了一定的改善。張老委託他侄女轉告對我們的謝意。其實,真正要感謝的是我們,如果沒有他們這些老兵的浴血奮戰,哪有我們的今天?
參考:網易歷史
凄慘的晚年
張啟元父女無奈地走出”衙門”
張啟元父女無奈地走出”衙門”
張啟元,94歲,八年抗戰全部參加,身經百戰,身負重傷多處。
因為是孑然一身,老眼昏花,他的住房被人騙走,還簽字畫押、笑臉相送。
張啟元明白已晚矣,他一直到法院申訴,可是,杳無音訊,開庭無望。
以張啟元為例,他死在前線的話,誰也不知道了。如今,他高齡94歲,重傷依舊曆歷在目!可是,沒有一分撫恤金,沒有一塊紀念證章,沒有一個高官厚祿看過他一眼!
如今,他老人家被人騙去房產!法院的法官毫不相幫,還助紂為虐。
當年,如潮水一樣逃難的中國民眾是不是有先知先覺呢?想必未卜先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