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揚州

閑話揚州

易君左,湖南漢壽人,好詩舞文弄墨。三十年代初,於鎮江江蘇省教育廳當編審主任,常去江北揚州,寫出《閑話揚州》一書。書中頗多輕侮揚州人的地方。更有在論及揚州婦女的文字中,有更多有薄行不檢,惡俗無信的偏執。此書出版僅兩個月,江都婦女協會,揚州八邑旅滬同鄉會等起訴易君左及該書發行人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后法院判決作者登報道歉,書局收回書本銷毀。因此,《閑話揚州》現今幾乎絕存。這就是當年轟動一時的文壇公案。著名作家朱千華先生,在其地理人文著作《中國美女地理》中,對這樁文壇公案,有詳細敘述。

內容簡介


淞滬抗戰爆發后,時任江蘇省教育廳編審室主任易君左隨先頭部隊過了江,臨時在揚州中學內辦公。易君左在揚州無事可做,遍游揚州的湖光山色,寫了一本遊記《閑話揚州》。

台前幕後


閑話揚州
閑話揚州
20世紀30年代初期,國民政府首都設在南京,江蘇省政府駐鎮江。淞滬抗戰爆發后,局勢緊張,南京的國民政府準備遷都。鎮江的江蘇省政府主席陳果夫更是搶先一步,將部分機構遷到一江之隔的揚州。江蘇省教育廳編審室主任易君左隨先頭部隊過了江,臨時在揚州中學內辦公。
易君左在揚州無事可做,遍游揚州的湖光山色,寫了一本遊記《閑話揚州》,交上海的中華書局出版。中華書局有兩個揚州人,看到書上寫的全是揚州的事,便隨手翻翻,發現有些話是罵揚州人的,便偷偷帶了兩本墨跡未乾的《閑話揚州》給他們的幫會頭子阮五太爺。阮五太爺叫阮慕伯,他排行老五,人稱阮五太爺。阮慕伯是清代太傅阮元的後代,鹽梟出身,是青幫大亨,長期住在上海,地位僅次於能呼風喚雨的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上海、揚州、鎮江都有他的徒子徒孫,可謂是位風雲人物了。
阮五太爺拿到《閑話揚州》一看,裡面確有不少侮辱揚州人的惡語,決定要和易君左較量較量。但是他不出面,而是將書分別寄給揚州的和尚可端和婦女界的首領郭堅忍。這兩個人在揚州極有能量,他們一定會出面追究的,因為書中有可端與富婆私通的醜聞,又有侮辱揚州婦女的文字。阮慕伯在寄書的同時,又給他們捎了一句極有分量的口信:“這件小事,由我來辦吧!”這話很快傳到已遷回鎮江的易君左耳朵里。易君左知道阮五太爺的厲害,頓時嚇得心驚肉跳,連忙去找廳長周佛海。周佛海明白,黑道上的人說“這件小事由我來辦”,就是要把易君左“辦掉”,不由得也冒出一身冷汗。人命關天,不能不問,他決定出面周旋。
周佛海和易君左是同鄉,又是旅日同學,頗有幾分交情。1931年周佛海出任江蘇省教育廳長,特地邀請在安徽省民政廳任職的易君左來教育廳幫忙。今天,易君左闖下大禍,他決不能坐視不管。於是,他親自出馬,趕到上海,找到阮五太爺說情。周佛海是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常隨蔣介石外出視察,是夠有面子的大人物了。既然他出面說情,不能不給面子。阮於是說:“周先生放心,對我手下的人,我是約束得住的。不過,揚州民眾公憤極大,與易君左對簿公堂恐怕是難免的了。”周佛海一聽阮慕伯的口氣,知道易君左的命是保住了,官司恐怕還是要吃的,事情還沒有了結,不得不做好思想準備。
卻說可端和尚和郭堅忍女士看過《閑話揚州》之後,也大為惱怒。
可端是軍人出身,在北洋軍隊任過軍職,和蔣介石是同學。後來放下屠刀,皈依佛門。他是揚州長生寺的住持,憑著政治上的特殊關係,他還是中國佛教會理事和九常委之一。北伐軍進駐揚州時,全城300多寺廟都駐了軍隊,唯獨長生寺沒有駐軍,因為可端在寺門口貼了告示:“奉蔣總司令命嚴禁駐軍”。
可端身居佛門,卻喜歡拈花惹草。他與一位蕭姓鹽商的四姨太太勾搭成奸。為了掩人耳目,蕭太太出資10萬,建了一座願生寺,讓可端當方丈,蕭太太後來以居士身份住在寺里,便於二人尋歡作樂。外間人們都是心照不宣。《閑話揚州》上將這樁風流韻事寫出來了,並引用了揚州報紙上的一副對聯:“瀟灑徐娘,竟成居士;風流和尚,何可名端?”在揚州人的心目中,可端的名聲並不好。他雖對易君左恨之入骨,卻又不好出面鬧事。於是,他只好依賴郭堅忍了。
郭堅忍是位思想解放、頗有影響的人物。她辦了許多慈善事業,深孚眾望,是揚州婦女界的領袖人物。《閑話揚州》中有不少文字對揚州婦女確有侮辱之嫌。如文中寫道:揚州之所以出名,一是風景好,二是出鹽,三是產女人;全國的妓女好像是由揚州包辦,實則揚州的娼妓也未見得比旁的地方高明;在揚州看不到頂好的姑娘,大概因為好的多出門,留下的就不見怎樣高明;揚州出姑娘的原因,由於一種習慣人情和風俗,乃至不以當娼妓為恥;近水者多楊花水性,揚州楊柳特多,且完全水鄉見不著山的影子,所以人性輕浮活動,女性尤然。等等。這就大大觸犯了揚州人的尊嚴,傷害了揚州人的感情,尤以婦女界反應最為強烈。因而薄薄一本《閑話揚州》,激起了揚州及其所屬七縣民眾的公憤。於是,以郭堅忍為首發起了聲勢浩大的“揚州人民追究易君左法律責任代表團”,俗稱“揚州究易團”,由揚州及所屬七縣工、農、商、婦、醫、學各界代表參加,郭堅忍任團長。在“揚州究易團”的幕後,還有兩個團體撐腰。一個是上海“旅滬揚州同鄉會查究《閑話揚州》委員會”,由阮慕伯領導;一個是“揚州各界追究《閑話揚州》聯合會”,由大律師戴天球領導。
一切準備就緒后,由首席律師戴天球和韓國華、胡震組成三律師代理訴訟團,上訴江蘇地方法院,控訴易君左、中華書局侮辱揚州人人格。法院雖然感到棘手,但還是受理了這起訴訟,並決定於1932年8月7日開庭。
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和易君左深知眾怒難犯,不願打這場官司,於是便四處請人出面調解,想將大事化小,留個面子。
中華書局請出擔任過司法次長、內政部長的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駐滬辦事處常務委員、大律師薛篤弼出面調解。薛知道,阮慕伯是個左右局勢的關鍵人物。他找到阮慕伯提出四項解決條件:一、中華書局立即停止發行《閑話揚州》;二、向揚州七縣人士登報道歉;三、以贈送書籍形式,向揚州人賠償名譽損失2000元;四、揚州撤銷訴訟。但阮慕伯不肯答應。其理由是:“旅滬揚人以茲事重大,非經揚屬七縣各界全體同意不能擅自決定;在易案未曾解決前,中華書局要求調解堅決拒絕。”讓薛篤弼碰了個大釘子。
易君左請出的調解人是洪蘭友。洪蘭友是揚州三中委(王柏齡、洪蘭友、葉秀峰)之一,曾任中央組織部秘書主任兼司法院法官訓練所所長,他是揚州實權派人物。洪蘭友確實肯為易君左出力,他和陸小波幾次去揚州找戴天球說情,希望調解,但都遭到戴天球、郭堅忍的拒絕。於是,調解的希望破滅了,只有等待法庭判決。
江蘇地方法院開庭的前一天,“揚州究易團”在揚州商會召開了動員大會。第二天凌晨,“揚州究易團”便聚齊了,他們每人胸前佩帶“揚州究易團”的紅標,團長郭堅忍手持短桿白三角旗,旗上寫有“揚州究易團”5個大字。他們乘船過江。這時,鎮江碼頭上已經聚集了許多迎接他們的記者和群眾。揚州同鄉會的老人捧酒,婦女送茶,私人汽車和上百輛黃包車免費接送代表團成員,熱烈場面催人淚下。因為揚州來的人多,鎮江迎接的人也多,聞訊來旁聽的更多,法庭上人滿為患,幾無立足之地。法院唯恐出事,不得不臨時加派法警,還電請保安處特務營增派武裝士兵,幫助維持秩序,真有如臨大敵之勢。原告方有郭堅忍及戴天球等人;被告方有易君左、陸費逵及辯護律師。雙方擺開陣勢,準備唇槍舌戰,較量一番。
開庭之後,郭堅忍陳述訴訟要旨,嚴厲譴責易君左醜化揚州風土,侮辱揚州人人格的行為。最後她說:“易君左故意誹謗,妨害百姓,已昭然若揭。現揚屬婦女,已嫁者受其家屬歧視,有女者不能嫁,教師也不能當,乃至將來全體婦女失業無所依歸,前途豈堪設想。我受揚屬七縣婦女的委託,自知責任重大,請法庭對揚屬婦女生活生存加以援救,將易君左等依法嚴懲,以平民憤。”郭堅忍陳述之後,易君左也有氣無力地說:“本人撰寫《閑話揚州》一書,純系完全善意,僅為描寫生活性質,與故意誹謗他人不同。且此書現已停售,希望揚屬人士諒解,也請庭上明察,並宣告被告人無罪。”中華書局總經理陸費逵機智地說:“本人為中華書局總經理,僅司全部行政許可權,編輯書稿及審核稿件,另有專人負責。現該負責人已偕來庭上,法庭如需詢問,即可應詢。”
庭長周寶初知道,這宗案子台前幕後情況複雜,雙方都得罪不起;且圍觀人多,氣氛緊張,若雙方爭論下去,恐生事端。於是他抱定一個宗旨:慢慢來,拖下去。原告、被告陳述之後,法官既沒有詢問編輯,也沒有讓雙方律師說話,便快刀斬亂麻地宣布:“本案案情複雜,改期續審,退庭!”
周寶初想敷衍,揚州人卻不答應。他一宣布退庭,“揚州究易團”和旁聽席上的群眾立即騷動起來。有的喊:“將易君左關押起來!”有的喊:“打死這個小雜種!”法警怕出亂子,連忙上前勸阻,結果越勸越亂。周寶初一見形勢十分嚴重,急忙暗中示意將被告易君左從後門帶出去,自己也躲到休息室去了。於是,人們便集中在法院天井裡,繼續要求嚴懲易君左,並與法警鬧起糾紛。揚州方面的大律師戴天球覺得,萬一群眾情緒控制不住,做出過激行動,事情反而難以收拾。於是他找到周寶初,說:“易君左可以不關押,將其交保;要嚴懲叱斥原告方及旁聽群眾的法警,緩和局勢。”周寶初知道眾怒難犯,既然揚州方面提出這些要求,可以滿足,以息事寧人。於是,他宣布將易君左監視居住,表面上也對法警作了嚴厲批評。這樣,《閑話揚州》一案的第一次開庭,就這樣在一片鬧哄哄的吵罵聲中收場了。
《閑話揚州》一案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但文化界卻反應遲鈍。直到第一次開庭之後,報端上才見到一些名人的文章。杜重遠朱自清都是對易君左持批評態度;魯迅認為中國人都是愛故鄉的,但對《閑話揚州》沒有提過多的批評。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報章名人的議論,並沒有影響揚州人對易君左的追究。江蘇地方法院在揚州公眾的壓力下,不得不決定在8月30日第二次開庭。
為了做好準備,8月26日揚州各界及京、滬、鎮的揚州同鄉會代表聚集在揚州商會舉行聯席會議。令大家迷惑不解的是,“揚州究易團”團長郭堅忍沒有出席會議。戴天球、韓國華二位律師在談及第二次開庭準備工作時,調子也變低了。他們不談追究方法,只說辦案的難處及被告請求調解的條件。
起初,出席聯席會議的代表並不知道事情有了急轉彎,他們還蒙在鼓裡。原來,案子的幕後操縱人已經走到台前來了。
人們開始只知道《閑話揚州》風波的幕後人是阮慕伯阮五太爺,不知道幕後的幕後還有一個被稱之為“廣陵王”的王柏齡。王柏齡是蔣介石在保定速成學校和日本振武學校的老同學。辛亥革命爆發,蔣介石應陳英士電邀回國,王柏齡、張群和他一起回國參加革命活動。後來蔣介石受命初建黃埔軍校,其時全校只有3名將官,就是中將蔣介石和少將王柏齡、何應欽。王柏齡一直就是蔣介石的親信和摯友。后因王柏齡老吃敗仗,蔣介石也不得不將其撤職,但沒有查辦,讓他閑居揚州。而他頭上還留有三道光環:江蘇省政府委員、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中央政治會議候補委員。因而在揚州還是一個說話管用的人物,人稱“廣陵王”、“土皇帝”。《閑話揚州》風波的揚州幕後支持者就是王柏齡。
《閑話揚州》的風波鬧得震驚全國,江蘇省政府主席陳果夫也是始料不及的。而惹起事端的又是他的部下教育廳編審室主任易君左,如果再鬧下去連他這個主席的面子也難卸。於是,他便出面找王柏齡出來周旋。
陳果夫和王柏齡同在黃埔軍校共過事。王柏齡任少將教授部主任時,陳果夫才是一個負責在上海招生及通訊採購工作的無名小卒。可如今陳氏兄弟政治勢力之大,連王柏齡也不敢不買賬了。所以陳果夫一出面,王柏齡不得不從幕後走到台前。他知道,揚州方面只要做通郭堅忍的工作,事情便十有八九了。於是他屈尊親自去北柳巷板橋一號拜望郭堅忍,說:“省里陳主席對揚州這件事很關心,希望不要鬧大,特地托我向郭老師斡旋。”郭堅忍當時是揚州女子職業學校校長,所以王柏齡稱她為老師。郭堅忍見到一向支持她的王柏齡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思想沒有一點準備,因此表情嚴肅地說:“你也有母親姐妹,能讓他易君左公然侮辱么?這事已弄得全國皆知,省府用這種人在教育廳做事,還能編審出什麼好書?難道陳主席就沒有責任嗎?揚州各界對易君左極其憤恨,想大事化小,我沒有這個力量。”王柏齡一再耐心勸說,郭堅忍深知沒有王柏齡、阮慕伯這樣的人撐腰,這場官司是打不贏的。權衡再三,郭堅忍最後提出了最低要求:一、省政府撤銷易君左的職務;二、易君左必須向揚州及蘇北人登報道歉;三、中華書局必須銷毀《閑話揚州》,負責人登報道歉。王柏齡認為這個要求不為苛刻,容易辦到,次日便急急趕到鎮江向陳果夫復命了。正因為調解成功,所以江蘇地方法院決定8月30日開庭。也正因為郭堅忍知道這個官司沒有什麼打頭了,所以沒有出席8月26日在揚州商會舉行的各界代表聯席會。
王柏齡一出面,上海方面的阮慕伯就不好再鬧了。8月26日的這次聯席會上,一致推派阮慕伯和王柏齡為聯席會總代表,負責調解交涉事宜。他們由幕後走到了台前。聯席會上也同意了調解條件:易君左在京、滬、鎮及揚屬七縣報紙封面上道歉,並辭職離開江蘇;中華書局也在上述各報登報道歉,向揚屬七縣民教館贈送價值2500元的書籍。與此同時,也同意了向可端和尚道歉、贈匾的條件。
水到渠成,江蘇地方法院如期進行第二次開庭。實際上這已是一出做做樣子的過場戲了。除了中華書局的陸費逵老老實實如期趕來出庭外,其他原告、被告均未出庭。於是,庭長周寶初如釋重負,當即宣布:“鑒於原告、被告均未到庭,本庭暫時休庭。”
陳果夫雖然同意了揚州提出的條件,但他還是和走到前台的王柏齡、阮慕伯一番討價還價,打了不少折扣。最後,易君左辭去了在江蘇省教育廳的職務,只在《新江蘇報》上刊登了一則啟事:
“敬啟者:君左去年曾著《閑話揚州》一書,本屬遊記小品,其中見聞不周,觀察疏略,對於揚州社會之批評頗多失實之處,以致激起揚州人士之公憤,引起糾紛。事後詳加檢點,亦自覺下筆輕率,實鑄大錯,撫躬自省,以明心志。荷蒙中委王茂如(柏齡)先生本息事寧人之善意,愛惜君左之苦心,不辭煩累,毅然出面斡旋;而揚州人士亦深喻君左自責之誠意,承蒙諒解,撤回訴訟。謹此公布,諸希鑒諒為幸!”
易君左威風掃地,中華書局破財消災,揚州人也挽回了面子。鬧哄哄達半年之久的《閑話揚州》風波的活劇,終於草草地落下了帷幕。

目錄


揚州人的生活
揚州的風景(上)
揚州的風景(下)
附錄
一 關於揚州的參考書一斑
二 揚州的形勢
三 揚州的沿革
四 揚州的雜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