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市隱者

陳留人物后，疑有隱屠耕。

斯人豈其徒，滿腹一杯羹。

婷婷小家子，與翁同醉醒。

薄暮行且歌，問之諱姓名。

子豈達者與，槁竹聊一鳴。

老生何所因，稍稍聲過情。

閉門十日雨，吟作飢鳶聲。

詩書工發冢，刀籋得養生。

飛走不同穴，孔突不暇黔。

陳師道一生窮愁潦倒，出處遭際和孟郊、賈島有相似之處，也是一位“苦吟詩人”。《陳留市隱者》是他詩作中頗具代表性的一首，大約作於1086年（元祐元年）。

詩的前十句，是“引”的詩化，重在敘事。陳留地近汴京，原是人物輩出的地方。東漢文學家蔡邕和西晉“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都是這裡人。“陳留人物后，疑有隱居耕”，兩句有著十分豐富的內容，因江季恭為之作傳的這位刀鑷工的與眾不同之處，作者就很自然地聯想到這些歷史上的人物了。

以下筆鋒一轉，極寫“市隱”刀鑷工的疏狂之態：操勞所得為一日的生活費，與婷婷小女相與醉醒，傍晚則負女於肩，插花吹長笛，由小女按拍，引吭高歌，沿長街而歸，其行有若楚地的狂人接輿。他到底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憤世嫉俗者，還是“無一朝之憂，而有終生之樂”的不同凡俗的達者，詩中沒有明說。

后八句是詩人的自況和言志。他是一個窮老的書生，雖耽於詩文，然而一無憑藉。他的詩，受到蘇軾、黃庭堅的賞識。蘇、黃諸人為他揚名，使他這一位僻居陋巷的草茅下士，也有了一些聲名。“稍稍”句是他的自謙之辭。敖陶孫《集評》說：“陳後山如九皋獨唳，深林孤芬，沖寂自妍，不求賞識。”這“老生”二句，在自謙之外，也帶有些“沖寂自妍”的意味。

“閉門十日雨，吟作飢鳶聲”，是全詩佳句。淫雨十日，屋檐淅瀝不止，長時間枯坐著忍受飢餓，仍然要作苦吟。這是他窮愁生活的真實寫照，因家境貧困，妻子和三子一女依附岳丈為生，這種人間生離死別的慘痛，他是親身體會到了。如今形單影隻，事業無成，搏擊長空的蒼鷹只能在斗室中作飢吟之聲。二句寫出了詩人窮苦潦倒和閉門覓句的情景。即使生活如此清貧，他仍執著地進行詩歌創作。這兩句寫得有情有致，所以黃庭堅激賞不已。黃庭堅後來亦有《陳留市隱》一詩，擬陳師道此作，中有“養性霜刀在，閱人清鏡空”二句，被譽為“無以復加”（見《王直方詩話》），那是得陳師道佳句的啟發而作成的。黃庭堅與陳師道處於師友之間，是陳師道真正的“知音”。

末四句抒發感想。詩人對那些以詩書浪得虛名，實為鼠竊狗盜之輩十分鄙薄。這些人只是一些干“詩書發冢”勾當的無恥小人。而那位陳留市隱者，雖以刀鑷為生，卻悟到了養生之道，詩人對此頗為讚賞。“孔突”句，典出《淮南子·修務訓》，意謂孔子、墨子二人，凡到一處地方，煙囪尚未熏黑即離去，席子尚未坐暖即起身，極意形容急於世務。突，煙囪。黔，黑色，此處謂熏黑。這裡詩人是借用此典，來形容那些工於詩書發家之徒。他們只是為了名利來回奔忙，與孔子、墨子不同，與那位陳留市的刀匠也是完全不同。此詩熔敘事、言志、抒情於一爐，表面枯淡，實際上用詞豐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