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試湘靈鼓瑟
唐代錢起的詩作
《省試湘靈鼓瑟》是唐代詩人錢起進京參加省試時的試帖詩。此詩既緊扣題旨,又能馳騁想象,天上人間,幻想現實,無形的樂聲得到有形的表現。全詩通過曾聽——客聽——遠近聽——蒼梧怨——水風悲等多層次多角度的描寫,形象地再現了湘靈——娥皇和女英尋夫不遇鼓瑟所彈奏的苦調清音,生動地表現了二妃對愛情生死不渝的忠貞和對駕崩於蒼梧的舜帝的哀怨和思慕之情,成為公認的試帖詩範本。
版本一
省試湘靈鼓瑟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
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瀟浦,悲風過洞庭。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版本二
省試湘靈鼓瑟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
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湘浦,悲風過洞庭。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版本三
省試湘靈鼓瑟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
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瀟湘,愁風過洞庭。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⑴省試:唐時各州縣貢士到京師由尚書省的禮部主試,通稱省試。
⑵鼓:一作“拊”。雲和瑟:雲和,古山名。《周禮·春官大司樂》:“雲和之琴瑟。”
⑶帝子:屈原《九歌》:“帝子降兮北渚。”注者多認為帝子是堯女,即舜妻。
⑷馮(píng)夷:傳說中的河神名。見《後漢書·張衡傳》注。空:一作“徒”。
⑸楚客:指屈原,一說指遠遊的旅人。
⑹金:指鍾類樂器。石:指磬類樂器。
⑺杳冥:遙遠的地方。
⑻蒼梧:山名,今湖南寧遠縣境,又稱九嶷,傳說舜帝南巡,崩於蒼梧,此代指舜帝之靈。來:一作“成”。
⑼白芷:傘形科草本植物,高四尺余,夏日開小白花。
⑽瀟浦:一作“湘浦”,一作“瀟湘”。
⑾人不見:點靈字。
⑿江上數峰青:點湘字。
常常聽說湘水的神靈,善於彈奏雲和之瑟。美妙的樂曲使得河神馮夷聞之起舞,而遠遊的旅人卻不忍卒聽。那深沉哀怨的曲調,連堅硬的金石都為之感動、悲傷;那清亮高亢的樂音,穿透力是那樣強勁,一直飛向那高遠無垠的地方。當如此美妙的樂曲傳到蒼梧之野時,連安息在九嶷山上的舜帝之靈也為之感動,生出抱怨思慕之情;而生長在蒼梧一帶的白芷,在樂曲的感召之下,也吐出了更多的芬芳。樂聲順著流水傳到湘江,化作悲風飛過了浩渺的洞庭湖。曲終聲寂,卻沒有看見鼓瑟的湘水女神,江上煙氣消散,露出幾座山峰,山色蒼翠迷人。
這首詩為錢起唐玄宗天寶十載(751年)參加進士考試時所作。唐代參加考試的舉子有兩類,一類為中央和地方各類學館的學生,稱為生徒,需通過規定的學業考試和選拔;另一類為非學館出身的各地文士,稱為鄉貢,需通過縣和州府兩級初試。這兩類舉子最後都集中到尚書省,參加相應科目的考試。考試原由吏部考功員外郎主持。自唐玄宗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后改由禮部侍郎負責。由於吏部與禮部均屬尚書省,遂稱為省試。為通過省試而作的應試詩,就稱為省試詩。省試詩有其特定的格式,要求為五言律詩,六韻十二句,並限定詩題和用韻。由於省試詩限定了題目和內容,又對聲韻要求十分苛嚴,此類詩鮮有傳誦人口的佳作。不過,有的作者善於“戴著鐐銬跳舞”,往往能夠即席發揮,寫出傳誦不衰的好詩來。錢起這首《省試湘靈鼓瑟》,就是一首千古稱賞的名篇。
這首詩傳誦一時,並奠定了錢起在詩壇的不朽聲名。
詩題“湘靈鼓瑟”,摘自《楚辭·遠遊》“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詩句,其中包含著一個美麗的傳說——舜帝死後葬在蒼梧山,其妃子因哀傷而投湘水自盡,變成了湘水女神;她常常在江邊鼓瑟,用瑟音表達自己的哀思。
根據試帖詩緊扣題目,不得遊離的要求,詩人在開頭兩句就概括題旨,點出曾聽說湘水女神擅長鼓瑟的傳說,並暗用《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的語意,描寫女神翩然而降湘水之濱,她愁容滿面、輕撫雲和瑟,彈奏起如泣如訴哀傷樂曲。動人的瑟聲首先引來了水神馮夷,他激動地在湘靈面前伴樂狂舞,然而一個“空”字,說明馮夷並不理解湘靈的哀怨;倒是人間那些被貶謫過湘水的“楚客”,領略了湘靈深藏在樂聲里的哀怨心曲,禁不住悲從衷來,不忍卒聞。
接下來,詩人著意渲染瑟聲的感染力。“苦調凄金石,清音入香冥。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瑟聲哀婉悲苦,它能使堅硬的金石為之凄楚;瑟聲清亢響亮,它可以響遏行雲,傳到那窮高極遠的蒼穹中去。瑟聲傳到蒼梧之野,感動了寄身山間的舜帝之靈,他讓山上的白芷吐出芬芳,與瑟聲交相應和,瀰漫在廣袤的空間,使天地為之悲苦,草木為之動情。
中間這四句,詩人張開想象的翅膀,任思緒在湘水兩岸、蒼梧之野、洞庭湖上往複盤旋,寫出了一個神奇虛幻的世界。
“流水傳湘浦,悲風過洞庭”,這兩句寫湘靈彈奏的樂曲同舜帝策動的芳香在湘水之源交織匯合,形成一股強勁的悲風,順著流水,刮過八百里洞庭湖。
至此,樂曲進入了最高潮,感情達到了白熱化。憑藉著詩人豐富的想象,湘靈的哀怨之情得到了酣暢淋漓的抒發和表現。然而全詩最精採的還不在於此,令全篇為之生輝的是結尾兩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舊唐書·錢徵傳》稱這十個字得自“鬼謠”,其實無非說這兩句詩是錢起的神來之筆。此聯的妙處有:
一是突然轉折,出人意料。在盡情地描寫樂曲的表現力之後,使樂曲在高潮中嘎然而止,這是一重意外;詩境從虛幻世界猛然拉回到現實世界,這是又一重意外。二是呼應開頭,首尾圓合。全詩從湘水女神出現開始,以湘水女神消失告終,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
結尾兩句如橫空出世,堪稱“絕唱”,但同時又是構成全篇整體的關鍵一環;所以雖然“不”字重出,也在所不惜。作者敢於突破試帖詩不用重字的規範,確屬難能可貴。三是以景結情,餘音裊裊。詩的前面大部分篇幅都是運用想象的畫面著力抒寫湘水女神的哀怨之情,結尾一筆跳開,描寫曲終人散之後,畫面上只有一川江水,幾峰青山。這極其省凈明麗的畫面,給讀者留下了思索回味的廣闊空間:或許湘靈的哀怨之情已融入了湘江綿綿不斷的流水,或許湘靈美麗的倩影已化成了江上偶露崢嶸的數峰青山,或許湘靈和大自然熔為一體,年年歲歲給後人講述她那凄艷動人的故事,或許湘靈的瑟聲伴著湘江流水歌吟,永遠給人們留下神奇美妙的遐想。這一切的一切,都盡在不言之中了。宋代詞論家有“以景結情最好”之說,恐怕是從這類詩作中得到的啟迪。
《舊唐書·錢徽傳》:(錢)起能五言詩。初從鄉薦,寄家江湖,嘗於客舍月夜獨吟,遽聞人吟於庭曰:“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起愕然,攝衣視之,無所見矣,以為鬼怪,而志其一十字。起就試之年,李所試《湘靈鼓瑟》詩題中有“青”字,起即以鬼謠十字為落句,煒深嘉之,稱為絕唱。
《韻語陽秋》:唐朝人士以詩名者甚眾,往往因一篇之善,一句之工,名公先達為之游談延譽,遂至聲聞四馳。“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錢起以是得名。
《增訂評註唐詩正聲》:郭云:余亦常調,只末二語杳渺,咀味不盡。
《唐詩分類繩尺》:通篇大雅,一結信乎神助!
《唐風懷》:孫月絳曰:風致超脫,然體格卻最穩密。
《五朝詩善鳴集》:真神助語,湘靈有靈。
《增訂唐詩摘鈔》:結自有神助,亦先有“湘浦”、“洞庭”二句,故接“曲終”、“江上”,覺縹緲超曠,雲煙萬狀,吾謂此四句皆神助也。至“流水”、“悲風”,原系曲名,緊接“曲終”,真是神來之筆。
《唐人試帖》:承點屈平一句,亦補題法(“楚客”句下)。
《圍爐詩話》:錢起亦天寶人,而《湘靈鼓瑟》詩,雖甚佳而氣象蕭瑟。
《而庵說唐詩》:落句真是絕調,主司讀至此,嘆有神助。
《大曆詩略》:題境惝恍,非此杳渺之音不稱。
《網師園唐詩箋》:曲與人與地膠粘入妙。末二句遠韻悠然。
《唐詩近體》:結得縹緲不盡。
《唐詩五言排律》:先虛描二句,即點明題之來歷,最工穩(首四句下)。結得渺然,題境方盡。“曲終”非專指既終后說,蓋謂自始至終,究竟但聞其聲未見其形,正不知於何來於何往,一片蒼茫,杳然極目而已。題外映襯,乃得題妙,此為入神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