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添聲楊柳枝詞二首
唐代溫庭筠的詩詞
《新添聲楊柳枝詞二首》是唐代文學家溫庭筠的組詩作品。這是兩首情詩,第一首詩借蒙塵的紅絲綢和合歡桃核抒寫被棄女子的恨意,第二首詩借井底點燈和長行圍棋的骰子抒寫女子對情郎的眷戀。全詩在語言修辭方面,妙用諧音雙關的手法,富有民間的生活氣息,表現了極高的藝術水平。
新添聲楊柳枝詞二首
其一
一尺深紅蒙麴塵,天生舊物不如新。
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
其二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⑴新添聲楊柳枝:又作“新聲楊柳枝”。唐教坊曲有《楊柳枝》曲,詠楊柳。加上“新添聲”“新聲”,可能是由於樂曲增添了和聲,所詠內容則超出了詠柳之範圍,而歌詠其他事物。
⑵一尺深紅:即一塊深紅色絲綢布。古代婦人之飾;或即女子結婚時蓋頭的紅巾,稱“蓋頭”。麴塵:酒麴上所生菌,因色微黃如塵,亦用以指淡黃色。此處意謂,紅綢布蒙上了塵土,呈現出酒麴那樣的暗黃色。
⑷“合歡”句:合歡桃核是夫婦好合恩愛的象徵物。桃核,桃為心形,核同合音,可以像喻兩心永遠相合。皇甫松《竹枝》:“合歡桃核兩人同。”而合歡桃核有兩個桃仁,借“仁”諧“人”,亦可以象喻“心兒里有兩個人人”。此便取義於後者,故曰“終堪恨”。
⑹深燭:音諧深囑,此處用的是諧音雙關的修辭手法,寫女子“深囑”情郎。伊:人稱代詞,此處代“你”。
⑺共:介詞,猶同、跟。長行:古代的一種博戲,用擲骰子來博“長行局”,是一種低俗的賭博,簡單易行,盛行於唐。李肇《唐國史補》卷下:“今之博戲,有長行最盛。其具有局有子,子有黃黑各十五,擲采之骰有二。”這裡用此博戲的名稱雙關長途旅行。劉毓盤輯本《金荃集》作“長對”。圍棋:中國傳統棋藝。變化極複雜,棋理極深奧;高手對弈,一局棋常需數個時辰,甚至數日方可分出勝負,可謂文人雅士的遊戲。
⑻玲瓏:精巧貌。骰(tóu)子:博具,相傳為三國曹植創製,初為玉制,后演變為骨制,因其點著色,又稱色子;為小立方體塊狀,六個面上分別刻有從一到六不同數目的圓點,其中一、四點數著紅色,其餘點數皆著黑色。這骰子上的紅點,即被喻為相思的紅豆。
⑼“入骨”句:用骨制的骰子上的紅點深入骨內,來隱喻入骨的相思。“入骨”是雙關隱語。
其一
一襲深紅色的長裙,日子久了便會蒙上了淡黃色的灰塵,自古以來舊東西就比不得新東西能討人歡喜。
你我原本應該像合歡核桃一樣堅貞不移,哪裡想到你心裡原來已經有了別人,讓我對你終究有了恨意。
其二
像井底下點蠟燭那樣,深深地囑咐你:雖然你要離開我遠遊,但我的心與你共長行,切記早歸別違期。
手中玲瓏骰子上的顆顆紅點,都是最為相思的紅豆;你知道不知道那深入骨中的就是我對你的相思意?
此兩首詩載於《雲溪友議》卷下《溫裴黜》。《雲溪友議》云:“裴郎中誠,晉國公次子也。足情調,善談諧。舉子溫岐為友,好作歌曲,迄今飲席,多是其詞焉。……二人又為《新添聲楊柳枝》詞,飲筵竟唱其詞而打令也。”可知這兩首詩系詩人與友人飲筵時為所唱小曲填的詞,內容均屬情詩。
第一首詩“一尺深紅蒙麴塵,天生舊物不如新”二句,感物起興。眼見一塊原來是極鮮亮的紅絲綢,卻因蒙上了灰塵,顏色變得像酒麴那樣暗黃暗黃的。而這“一尺深紅”的絲綢,好像不是一般的婦人之飾,很可能它就是女子新婚時用過的方幅紅綢“蓋頭”。這“一尺深紅”,應是女子眼中的不尋常之物。她一直把那約一尺寬的紅綢作為自己婚姻的象徵,看到紅綢,就引起對幸福的憧憬。可是眼前的紅綢卻已經蒙上塵土,還有了不少“麴塵”似的霉斑。睹物思人,不由感慨萬端。俗話說,物品的天性都是舊不如新。然而,就愛情而言,則不能“喜新厭舊”,而應是“日久長新”才好,否則情不專而怨恨必生。竇玄妻《古怨歌》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詩人這裡正是以“衣不如新”反襯“人不如故”。看來是丈夫又有了新歡,才引起女主人公幽怨的情思。這二句運用了比喻,雖然手法委婉,語言卻很直白,就意蘊而論,少了一點含蓄。
“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二句,仍然運用了比喻,抒發被棄女子的“恨”意。“合歡桃核”,本來那是夫婦好合恩愛的象徵物,舊日婚俗在“新人”家中,也常常擺放棗、栗子、桂枝、桃核等果物,預示喜兆。想當初,女主人公在與丈夫兩情歡娛的時候,她是那樣相信她們用桃核來表示的永遠好合的誓言,現在明白,原來那“合歡桃核”裡面,已經有了另外一個“人”了。“人”是“仁”的諧音,說“合歡桃核”另有“人”,就是說她的丈夫內心裡另有新歡的“人”了。所以,這是借鑒了民歌中常用的諧音雙關的手法寫桃核內有“仁”以隱喻合歡之人心中原來別有“人”,富有民間的生活氣息。既然對方心中已有他人,故第二句曰“舊物不如新”;雖前有“合歡桃核”之約,然“終堪恨”也。這就既巧妙地諷刺了愛情上的喜新厭舊者,又曲折地表達了抒情主人公對所愛者的執著追求,那“恨”字流露出一種難言的幽恨之情。面對負心人,詩人委婉地提出自己的勸戒,言有盡而意無窮,反映了甜蜜愛情生活中的另一個側面。
第一首詩在藝術方面,採用比興、暗示、諧音雙關的手法,加強了抒情效果,使語言表達更為含蓄婉轉,更為風趣。
第二首詩是以女子口吻,抒寫她對情郎的眷戀。首起二句,是叮囑之辭。“井底點燈深燭伊”,這“井底點燈”四字,謂在井底點上燈。而這井底之燈,必是深處之燭。而“深燭”,隱喻“深囑”。“深燭伊”也就是“非常誠懇地囑咐你”。這是作者刻意運用諧音雙關的手法敘事。因而使詩意隱晦了。“深囑”的內容即次句“共郎長行莫圍棋”。“共郎”二字,明示女主人公正與郎相聚。而緊跟“長行”二字,又暗示著這是離別的時刻。所以她才對他叮囑再三、情意綿綿。此“長行”與“圍棋”,又作諧音雙關。她讓將要出門的丈夫記住可以玩長行而不可下圍棋,這番叮囑是另有深意的。她是用“長行”這種博戲的名稱來雙關“長途旅行”,又用“圍棋”來雙關“違誤歸期”。她這是告訴丈夫“遠行一定不要誤了歸期!”在生活中,人們要把某件事情告訴對方,卻又不便於明白說出,往往會用這種諧音雙關的方式來暗示。詩人使用諧音雙關手法,造成字面上的隱語,使讀者通過聯想便知言在此而意在彼,即字面上是說點燈相照,與郎共作“長行”之戲,實際上是說詩中女主人公與郎長別時,曾深囑勿過時而不歸。這裡的“長行”“圍棋”,是女主人公將她深隱的心曲,婉轉託出。“莫違期”是“深囑”的具體內容,又為下文的“入骨相思”埋下伏筆。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這后兩句從“長行”引出“骰子”,說那種製造精巧的骰子上的顆顆紅點,有如最為相思的紅豆,而且深入骨中,表達著女子對丈夫深入骨髓的相思。這樣一來,自然又深化了第二句深囑“長行莫圍棋”的用意,原來她“共郎長行”,也是有意要用“長行”這種博戲所用的“骰子”來提醒丈夫千萬不要違誤了歸期。這一句,非常準確地表現出她對丈夫的惦念,對丈夫的那種難捨難離的強烈的愛。“入骨相思”,一語雙關,其中纏綿之意,教人不由魂銷。在章法上,則是對前二句“深囑”早歸“莫違期”的對應。詩中,女子“共郎長行”時“深囑”於前,客子“違期”未歸時又“入骨相思”於後,最後以“知不知”設問寄意的口吻輕輕將全詩兜住,然後再表現出這位多情的閨中人亟盼遊子早歸的焦慮心情。“知不知”三字,把女子離別之久、會合之難、相思之深之苦,乃至欲說無人都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可謂收得自然,餘味不盡。而讀者所感受到的正是女主人公內心深處誠摯而火熱的愛情。
第二首詩最精粹之筆,在於后二句以相思子為喻,寄託女子的摯愛深情。“入骨相思知不知”七個字,乃是全篇的點睛之筆。全詩採用諧音雙關的手法,極吻合女子的身份和心態,有助於造成詩境的深婉含蓄。
此二詩寫“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以諷喜新厭舊;寫“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以骰子喻己相思之情,就既未見濃艷的辭藻,又未聞有些許脂粉氣。其設想新奇,別開生面,在許多的愛情詩中,使人頓覺耳目一新。大量使用諧音雙關修辭法,更使詩作獨標一格,別有情致。人們表達愛的情感,力避直率明白,本尚朦朧含蓄(當然不是晦澀費解),而雙關隱語的運用,卻能使人透過字面的意思,通過那些音同或音近的“別字”,去細細品味那雙關語中底層的無盡的意蘊。這些諧音詞的寓意頗深,不可囫圇讀之。它蘊含著詩人人為的特定含義和感情色彩,能使語言在表達上更含蓄、婉轉和饒有風趣;用於表達愛情,則言淺意深,更富有感染力。
唐人范攄《雲溪友議》卷下:湖州崔郎中芻言,初為越副戎,宴席小有周德華。德華者,乃劉采春女也。雖《羅頃》之歌不及其母,而《楊柳枝》詞,采春難及。崔副車寵愛之異,將至京洛。后豪門女弟子從其學者眾矣。溫、裴所稱歌曲,請德華一陳音韻,以為浮艷之美,德華終不取焉。二君深有愧色。
清人賀裳《皺水軒詞筌》:溫飛卿小詩云: “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山谷演之曰:“你有我,我無你分,似合歡桃核,真堪人恨,心兒里有兩個人人。”拙矣。
清人管世銘 《讀雪山房唐詩序例》:詩中諧隱,始於古《稾砧》 詩,唐賢絕句,間師此意。劉夢得“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溫飛卿“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古趣盎然,勿病其俚與纖也。
近人劉永濟《唐人絕句精華》:此二首皆樂府詞也……閨情詞作者已多,此二首別開生面,設想極為新穎,庭筠本長於樂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