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

張偉平靜地描述作案經過，語句簡單明了，沒有形容詞，沒有語氣詞，就像是講述別人的故事。

2009年的最後一天，他和申有明在赴完朋友黃某的宴席后，決定再喝一頓。在張偉家樓下的麻辣燙小餐館，兩人又要了一瓶白酒。張偉清楚地記得，那天申有明穿了一件黑色貂皮短大衣，張偉想借過來穿，但申有明不肯，兩人為此吵了起來。張偉說，喝完酒回到家后，申有明還是沒完沒了地拿話擠對他，說他沒有自己混得好。

張偉說，在和黃某喝酒之前，他就和女友一起喝了一瓶紅酒，所以，他當天一共喝了三頓酒。兩人在家裡發生爭吵后，他從電視櫃下邊的抽屜里拿出水果刀，把申有明扎了。一旁的女友張敏發出尖叫，張偉怕引起鄰居注意，又扎死了張敏。張偉認為“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於是前往申家，製造了滅門慘劇。

為了探尋張偉連殺五人的原因，公訴人向張偉連發三問：你與申有明有何矛盾？你與張敏有何矛盾？你與申有明的父母妻子有何矛盾？

“沒有矛盾”，張偉對於三個問題的答案是一致的。他稱，自己殺人沒有太多理由，如果非要追問緣由，一是“喝多了”，二是“生氣”。

張偉沒有闡明殺人原因，但他曾向警方交代，他對於申有明的不滿始於申有明買車。2009年夏天，申有明買了一輛黑色捷達車。此後，張偉感覺申有明說話很不中聽，似乎總是看不起他。張偉說：“有一次我在路邊碰到了申有明，我當著很多人的面拍著他的肩膀跟他打招呼，但是他一聳肩膀，抖掉我的手，很不給我面子。”

紅星派出所民警在接到申有明父親臨死前的報案后，趕到案發現場。門是鎖著的，民警敲門的時候，張偉沖著門外的警察大喊：“我殺人了，我活不成了，這是第二現場，沒想到你們來得這麼快，讓我死了算了。別看了，早都死了，你們來得早，要不我還要殺五個人，被你們警察抓住算我倒霉，給我一槍吧”。當時，張偉已經有了自殺的企圖，他用刀在自己的左小臂上割了六七下，又向自己的腹部扎了一刀。

派出所的一位副所長從窗外遞給張偉一根煙，張偉開始低頭抽煙。消防部門隨後趕到並對申家的窗戶進行破拆，這時，張偉自己打開了門。

公訴人強烈要求法庭判處張偉死刑，理由是張偉酒後無德，連殺五人，犯罪性質特別惡劣，情節後果特別嚴重，社會危害性極大。

張偉並不想死，他多次提到自己曾揭發他人的殺人案件，具備立功情節。同時，張偉將一封信交給法官，信的內容涉及他揭發檢舉他人犯罪的事實。

張偉的辯護人也向法庭表示，酒後的張偉失去了自控能力，而且事件的起因是雙方存在言語刺激，希望法官可以考慮這個情節。

公訴人強烈反對張偉及其辯護人的說法，稱目前公安機關並沒有根據張偉提供的線索，偵破所謂的殺人案，因此張偉不存在立功情節。至於飲酒失控，公訴人表示，即便是酒後也要承擔同等責任。

據主審法官介紹，被害人家屬都清楚張偉不可能賠償，在與法院交流時表示只求儘快判張偉極刑，並快些執行判決。

申某在重慶打工的哥哥，很悲痛，在他遞交法院的起訴書上，張偉的名字都用黑框圈起來，表示盼張偉速死。

對於張偉無力賠償問題，北京市京國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淮揚希望提高國家救助的力度，他說近些年來刑事案件受害人申請到的司法救助數額都不太高，一般是數萬元左右。

獲知宣判時，張偉父親還在黑龍江五常市老家，他沒有詢問判決結果，只問了一句“距離行刑還有多長時間”，得知張偉要上訴后，他說：“沒想到”。

對於死刑的判決結果，張偉父親表示他早已預料到。

張父稱，自己和老伴十多年前已經下崗，有兩個孩子，家裡經濟非常困難。張偉是家裡的老二，成績一般，讀完初中便開始打工。

“一毛錢也沒拿回來過”，張父說，張偉個性較悶，有時脾氣也不好，家裡多次問他在北京的工作也都是含糊其辭，只有過年才回家。

殺人後，張偉給父母電話，說“我先走了，兒不孝了”。昨天，張父回憶至此，突然嚎啕大哭，稱只盼行刑前能見兒子一眼，但也不知到時說些什麼。

庭審中，張偉只有兩次表達了自己的情緒。

一次是在法警將作案現場拍攝的照片，一一拿給張偉辨認時。當法警將案卷翻動到張敏死在家中的照片時，張偉一直冷漠的表情，終於發生了變化。他眉頭一皺，把臉微微轉開，雙手抱頭埋進懷中。許久，他再度抬起頭，眼角流下一滴淚。

照片中死於張偉家中的女友張敏，已與他相處近兩年。兩人相識於2008年，後於2009年把家搬到了大興，一起在大興舊宮租房同居。

張偉的另一次表情變化，是其女友的代理人說：“由於沒有錢安葬，張敏的屍體已經在法醫中心的冰櫃里停放了7個多月。”

據張偉說，張敏曾在北京做小姐，以養活當時沒有收入的他。至於兩人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張偉沒有表達，但他說，沒有什麼矛盾，殺了她，只是因為她嗷了一聲，把自己嚇了一跳。

如今，在法庭上抱頭流淚的張偉，眼神時而有一些迷茫，對於殺友的罪行，他供認不諱，並表示願意承擔所有賠償，這或許是他救贖內心的一種方式。

10年前，22歲的張偉從黑龍江一個農村來到北京，難以預知10年後的命運。

2010年07月06日下午，張偉的父親，在老人家的記憶中，張偉念到初中，而且學習成績一直還不錯。“這孩子在家的時候，性格挺好”，張偉的父親說，張偉在黑龍江老家的時候很少出門，而且從不惹是生非。2000年左右，張偉離家來到北京，“他就跟家裡說是出去打工，做什麼我們也不知道，他的朋友圈子我們也不了解”。

張偉的口供，簡單勾勒出他在北京的局促生活。

來到北京后，先是在舊宮斜街附近烤肉串，由於生意不好，幹了幾天就不幹了。失業后的張偉，多是待在家裡，偶爾幫助人家出頭要債打架，每次能賺個三五百塊。2002年，張偉開了一家理髮店，招來兩三個小姐從事組織賣淫的活動。

在此期間，他的朋友圈也擴大了，申有明就是在這時與張偉相識的。在這個圈子裡，暴力是慣常的解決問題的方式。

張偉的父親認為兒子原本很乖巧，他說在得知兒子“犯下大罪”時，他簡直無法相信。“元旦頭天夜裡，他突然給我們打電話”，張偉的父親回憶說，電話大概是夜裡11點左右打來的，第一個接電話的是張偉的母親。“媽，兒子不孝，先走了”，張偉突如其來的告別語，令母親感覺一陣眩暈。張偉的父親說，當時看到老伴癱軟下去，他趕緊接過了電話。“爸，兒子不孝，先走了”，張偉用同樣的語言跟父親告別。張偉的父親趕緊追問兒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並表示要趕往北京幫助兒子。“爸，別來了，沒用，一切都晚了”，張偉說完便掛斷了電話。張偉的父親趕緊回撥張偉的電話，但是對方一直沒有再接聽。

此後，張偉的父母一直在擔心著兒子，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派出所民警找到他們，他們才知道原來兒子“犯下了滔天大罪”。

對於兒子即將面對的判決，張偉的父親說，他知道“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法律有法律的規定”，他只希望可以來到宣判現場，一是見見久別的兒子，二是向死者的家屬深深道個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