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之
齊國驃騎司馬
陳伯之,南齊濟陰睢陵(今江蘇睢寧)人,幼有膂力,少小無賴,家中貧窮,以盜劫為生。後跟隨同鄉車騎將軍王廣之徵討齊安陸王蕭子敬有功,升遷為冠軍將軍、驃騎司馬,封魚復縣伯,食邑500戶。
齊永元三年(公元501年),蕭衍率義軍攻打郢州(治所在今湖北武昌),東昏侯蕭寶卷任命陳伯之為豫州刺史,佔據尋陽(今江西九江)來抵禦義軍。蕭衍攻下郢州,找到陳伯之的幢主(南北朝時禁軍主將的稱呼)蘇隆之。派他勸說陳伯之投降,告訴他如能歸附,就封為安東將軍、江州刺史。陳伯之雖接受了這一條件,但心懷猶豫,首鼠兩端。蕭衍趁其猶豫,率大軍抵達尋陽城下,逼他投降。陳伯之不得已而歸附。
蕭衍封陳伯之為鎮南將軍,領著他一道去攻打建康(今江蘇南京)。大軍圍困建康城,每當有投降的人從城中出來,陳伯之就召喚來小聲地探問城中的情況。蕭衍怕他再有反覆,就召他來秘密地說:“聽說城中將吏對你投順一事非常惱火,想派刺客來殺你,你應當慎重考慮,務加小心。”陳伯之不相信。正逢東昏侯的將領鄭伯倫投降,蕭衍再派他從陳伯之那裡經過,對他說:“城中人對你很惱火,想寫信引誘你去投降。你一投降,就要剁下你的手腳;你如果不投降,也要派刺客刺殺你。你要作好防備。”陳伯之害怕,不敢再有倒戈的念頭。由於作戰有功,建康平定后,進號征南將軍,仍回江州(治所在今江西九江西南)鎮守。
陳伯之不識多字,公文書信只能看懂大概意思。大事的裁奪往往取決於身邊的心腹。他身邊有鄧繕、戴永忠、褚緭、朱龍符等重要心腹。朱龍符是陳伯之同鄉,任長流參軍,仗著陳伯之不明下情,恣意胡行。蕭衍得知后,親筆寫信由陳伯之兒子陳虎牙送來,陳述朱龍符罪狀。陳伯之認為朱龍符是驍勇健兒,對他不作處罰。鄧繕曾救過陳伯之,任江州別駕,蕭衍派人代替鄧繕江州別駕職位,陳伯之認為鄧繕有功績不動他的官職,將所派來的人擔任治中。陳伯之身邊的心腹對蕭衍都懷有敵對情緒。鄧繕勸說陳伯之叛梁,認為現在國庫空虛、東方飢荒,是千載難逢的時機。褚緭、戴永忠等也極力附和。
於是陳伯之召集將吏說:“我接到齊建安王指令,他率江北10萬大軍已進駐六合(今江蘇六合),命令我們運糧連下,我受齊明帝厚恩,要以死相報!”並把褚絹假造的蕭寶夤的書信拿給大家看。眾將果然相信,歃血為盟,同心反梁。
武帝命王茂攻討陳伯之,陳率眾攻豫章(今江西南昌),留下同鄉唐蓋人守江州。王茂也率軍追到豫章。豫章太守鄭伯倫堅守,陳伯之攻城不克,王茂前軍已趕到,陳表裡受敵,大敗逃走,與陳虎牙、褚緭等都逃入北魏。魏封他為平南將軍、光祿大夫,曲江縣侯。
天監四年(公元505年),武帝派臨川王蕭宏率軍北伐,兩軍對峙,蕭宏命諮議參軍、記室丘遲寫信招降陳伯之,這就是有名的《與陳伯之書》。書中曉之以利害,告之以危局有“將軍魚游於沸鼎之中,燕巢於飛幕之上”的名句;動之以鄉情,有“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之佳句;而後喻之以大義。感於此書,陳伯之迫於形勢,終於帶8000兵在壽陽(今安徽壽縣)歸降。兒子陳虎牙被魏人所殺。武帝封陳伯之為驍騎將軍、太中大夫,永新縣侯,食邑千戶。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出自丘遲《與陳伯之書》,這幾句描寫三月江南景色的有名句子,歷來膾炙人口。丘遲,字希范,8歲能屬文,“辭采麗逸”,鍾嶸《詩評》贊曰:“范雲婉轉清便,如流風回雪。(丘)遲點綴映媚,似落花依草。”
梁天監四年,梁武帝命太尉臨川王蕭宏率兵北伐魏,北魏據守壽陽梁城(今安徽壽縣附近),抵抗梁軍的是陳伯之。陳伯之原為梁鎮南將軍,江州刺史。天監元年,聽信離間,起兵反梁,敗而降北魏。而今,兩軍對峙,惡戰在所難免。《與陳伯之書》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寫成的一封政治性書信。意外的是,兵不血刃,陳伯之卻擁兵八千復歸降了梁朝。
歷來評論者都以為,所以會出現如此結果,乃是丘遲寫給陳伯之一封書信。書信感人,所謂見字如晤,聲息可辨。丘遲在信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以情感的暖流,消融了對方心底的堅冰,促成了陳伯之幡然悔悟,終棄暗投明。一封書信,撼動了八千鐵甲兵!
此說似乎很有道理。
然據《南史》卷六十一《陳伯之傳》:“伯之不識書。”也就是說,陳伯之一字不識,當然丘遲這封信他也讀不下來,如此,丘遲苦心經營的這封信,豈不是明眸賣瞽,即俚諺所云“俏媚眼做給瞎子看”?
復觀陳伯之鎮江州時,“得文牒辭訟,唯作大諾而已。有事,典籖傳口語,與奪決於主者”。則丘遲此信,當亦由陳伯之左右為之誦讀。不過,書信由旁人代讀,感情必大打折扣,何以陳伯之會如此感動?
好幾年後讀宋周密《齊東野語》,見該書卷二十有一則《讀書聲》云:昔有以詩投東坡者,朗誦之而請曰:“此詩有分數否?”坡曰:“十分。”其人大喜。坡徐曰:“三分詩,七分讀耳。”……蓋善讀書者,其聲正自可聽也。
又,王沔字楚望,端拱初,參大政。上每試舉人,多令沔讀試卷。沔素善讀,縱文格下者,能抑揚高下,迎其辭而讀之,聽者忘厭。凡經讀者,每在高選。舉子凡納卷者,必祝之曰:“得王楚望讀之,幸也。”若然,則善於讀者,不為無助焉。
讀至此,忽大悟,乃是誦讀丘遲信者聲情並茂之故也。——“縱文格下者,能抑揚高下,迎其辭而讀之”,猶致“聽者忘厭”;況丘遲信本“十分文”,陳左右復“十分讀”,然則陳伯之怎麼會不為之動情耶?
《梁書》列傳第十四 陳伯之
陳伯之,濟陰睢陵人也。幼有膂力。年十三四,好著獺皮冠,帶刺刀,候伺鄰里稻熟,輒偷刈之。嘗為田主所見,呵之云:“楚子莫動!”伯之謂田主曰:“君稻幸多,一擔何苦?”田主將執之,伯之因杖刀而進,將刺之,曰:“楚子定何如!”田主皆反走,伯之徐擔稻而歸。及年長,在鍾離數為劫盜,嘗授面覘人船,船人斫之,獲其左耳。后隨鄉人車騎將軍王廣之,廣之愛其勇,每夜卧下榻,征伐嘗自隨。齊安陸王子敬為南兗州,頗持兵自衛。明帝遣廣之討子敬,廣之至歐陽,遣伯之先驅,因城開,獨入斬子敬。又頻有戰功,以勛累遷為冠軍將軍、驃騎司馬,封魚復縣伯,邑五百戶。
義師起,東昏假伯之節、督前驅諸軍事、豫州刺史,將軍如故。尋轉江州,據尋陽以拒義軍。郢城平,高祖得伯之幢主蘇隆之,使說伯之,即以為安東將軍、江州刺史。伯之雖受命,猶懷兩端,偽雲“大軍未須便下”。高祖謂諸將曰:“伯之此答,其心未定,及其猶豫,宜逼之。”眾軍遂次尋陽,伯之退保南湖,然後歸附。進號鎮南將軍,與眾俱下。伯之頓籬門,尋進西明門。建康城未平,每降人出,伯之輒喚與耳語。高祖恐其復懷翻覆,密語伯之曰:“聞城中甚忿卿舉江州降,欲遣刺客中卿,宜以為慮。”伯之未之信。會東昏將鄭伯倫降,高祖使過伯之,謂曰:“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誘卿以封賞。須卿復降,當生割卿手腳;卿若不降,復欲遣刺客殺卿。宜深為備。”伯之懼,自是無異志矣。力戰有功。城平,進號征南將軍,封豊城縣公,邑二千戶,遣還之鎮。
伯之不識書,及還江州,得文牒辭訟,惟作大諾而已。有事,典簽傳口語,與奪決於主者。伯之與豫章人鄧繕、永興人戴永忠並有舊,繕經藏伯之息英免禍,伯之尤德之。及在州,用繕為別駕,永忠記室參軍。河南褚緭,京師之薄行者,齊末為揚州西曹,遇亂居閭里;而輕薄互能自致,惟緭獨不達。高祖即位,緭頻造尚書范雲,雲不好緭,堅距之。緭益怒,私語所知曰:“建武以後,草澤底下,悉化成貴人,吾何罪而見棄。今天下草創,饑饉不已,喪亂未可知。陳伯之擁強兵在江州,非代來臣,有自疑意;且熒惑守南斗,詎非為我出。今者一行,事若無成,入魏,何遽減作河南郡。”於是遂投伯之書佐王思穆,事之,大見親狎。及伯之鄉人朱龍符為長流參軍,並乘伯之愚暗,恣行奸險,刑政通塞,悉共專之。
伯之子虎牙,時為直閣將軍,高祖手疏龍符罪,親付虎牙,虎牙封示伯之;高祖又遣代江州別駕鄧繕,伯之並不受命。答高祖曰:“龍符驍勇健兒,鄧繕事有績效,台所遣別駕,請以為治中。”繕於是日夜說伯之云:“台家府庫空竭,復無器仗,三倉無米,東境飢流,此萬代一時也,機不可失。”緭、永忠等每贊成之。伯之謂繕:“今段啟卿,若復不得,便與卿共下使反。”高祖敕部內一郡處繕,伯之於是集府州佐史謂曰:“奉齊建安王教,率江北義勇十萬,已次六合,見使以江州見力運糧速下。我荷明帝厚恩,誓死以報。今便纂嚴備辦。”使緭詐為蕭寶夤書,以示僚佐。於廳事前為壇,殺牲以盟。伯之先飲,長史已下次第歃血。緭說伯之曰:“今舉大事,宜引眾望,程元沖不與人同心;臨川內史王觀,僧虔之孫,人身不惡,便可召為長史,以代元沖。”伯之從之。仍以緭為尋陽太守,加討逆將軍;永忠輔義將軍;龍符為豫州刺史,率五百人守大雷。大雷戍主沈慧休,鎮南參軍李延伯。又遣鄉人孫鄰、李景受龍符節度,鄰為徐州,景為郢州。豫章太守鄭伯倫起郡兵距守。程元沖既失職,於家合率數百人,使伯之典簽呂孝通、戴元則為內應。伯之每旦常作伎,日晡輒卧,左右仗身皆休息。元沖因其解弛,從北門入,徑至廳事前。伯之聞叫聲,自率出盪,元衝力不能敵,走逃廬山。
初,元衝起兵,要尋陽張孝季,孝季從之。既敗,伯之追孝季不得,得其母郎氏,蠟灌殺之。遣信還都報虎牙兄弟,虎牙等走盱眙,盱眙人徐安、庄興紹、張顯明邀擊之,不能禁,反見殺。高祖遣王茂討伯之。伯之聞茂來,謂緭等曰:“王觀既不就命,鄭伯倫又不肯從,便應空手受困。今先平豫章,開通南路,多發丁力,益運資糧,然後席捲北向,以撲飢疲之眾,不憂不濟也。”乃留鄉人唐蓋人守城,遂相率趣豫章。太守鄭伯倫堅守,伯之攻之不能下。王茂前軍既至,伯之表裡受敵,乃敗走,間道亡命出江北,與子虎牙及褚緭俱入魏。魏以伯之為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淮南諸軍事、平南將軍、光祿大夫、曲江縣侯。天監四年,詔太尉、臨川王宏率眾軍北討,宏命記室丘遲私與伯之書曰:
陳將軍足下無恙,幸甚。將軍勇冠三軍,才為世出。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昔因機變化,遭逢明主,立功立事,開國承家,朱輪華轂,擁旄萬里,何其壯也!如何一旦為奔亡之虜,聞鳴鏑而股戰,對穹廬以屈膝,又何劣耶?尋君去就之際,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內審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蹶,以至於此。聖朝赦罪論功,棄瑕錄用,收赤心於天下,安反側於萬物,將軍之所知,非假仆一二談也。朱鮪涉血於友於,張綉倳刃於愛子,漢主不以為疑,魏君待之若舊。況將軍無昔人之罪,而勛重於當世。夫迷塗知反,往哲是與;不遠而復,先典攸高。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將軍松柏不剪,親戚安居;高台未傾,愛妾尚在。悠悠爾心,亦何可述。今功臣名將,雁行有序。懷黃佩紫,贊帷幄之謀;乘軺建節,奉疆埸之任。並刑馬作誓,傳之子孫。將軍獨靦顏借命,驅馳異域,寧不哀哉!
夫以慕容超之強,身送東市;姚泓之盛,面縛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舊邦,無取雜種。北虜僭盜中原,多歷年所,惡積禍盈,理至燋爛。況偽孽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攜離,酋豪猜貳,方當系頸蠻邸,懸首藁街。而將軍魚游於沸鼎之中,燕巢於飛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恨。所以廉公之思趙將,吳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將軍獨無情哉!想早勵良圖,自求多福。
伯之乃於壽陽擁眾八千歸。虎牙為魏人所殺。伯之既至,以為使持節、都督西豫州諸軍事、平北將軍、西豫州刺史,永新縣侯,邑千戶。未之任,復以為通直散騎常侍、驍騎將軍,又為太中大夫。久之,卒於家。其子猶有在魏者。
褚緭在魏,魏人慾擢用之。魏元會,緭戲為詩曰:“帽上著籠冠,袴上著朱衣,不知是今是,不知非昔非。”魏人怒,出為始平太守。日日行獵,墮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