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志詩

東漢仲長統詩作

飛鳥遺跡,蟬蛻亡殼。

騰蛇棄鱗,神龍喪角。

至人能變,達士拔俗。

乘雲無轡,騁風無足。

垂露成帷,張霄成幄。

沆瀣當餐,九陽代燭。

恆星艷珠,朝霞潤玉

基本信息


【作品名稱】《見志詩》

作品原文


見志詩
【其一】
飛鳥遺跡,蟬蛻亡殼。
騰蛇棄鱗,神龍喪角。
至人能變,達士拔俗。
乘雲無轡,騁風無足。
垂露成帷,張霄成幄。
沆瀣當餐,九陽代燭。
恆星艷珠,朝霞潤玉。
六合之內,恣心所欲。
人事可遺,何為局促?
【其二】
大道雖夷,見幾者寡。
任意無非,適物無可。
古來繞繞,委曲如瑣。
百慮何為,至要在我。
寄愁天上,埋憂地下。
叛散五經,滅棄風雅。
百家雜碎,請用從火。
抗志山西,游心海左。
元氣為舟,微風為柁。
敖翔太清,縱意容冶。

作品鑒賞


治世多事業中人,亂世多曠達之士。在漢王朝鼎盛之際,不要說像霍去病這樣的武夫,曾滿懷“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豪情;就是司馬遷這樣的文人,也充滿了繼孔子作《春秋》、“小子何敢讓也”的壯心。而漢末動亂時代,卻是草莽好漢、“亂世梟雄”馳騁的世界。像仲長統這樣的文士,既無統率士眾逐鹿中原之力,又不願依附於邪惡強權之輩。當其找不到政治出路時,功名事業之心便自然冷淡了。但因為他生性“俶儻”,“不矜小節”,故對世事的憤慨之情,往往發為睥睨一世的曠達狂言。這首《見志詩》,正是他在被時人“謂之狂生”期間所作的“奇詩”。
先看第一首。這一首詩著重描述詩人所企慕的理想生活境界。詩人放眼自然:空中的飛鳥,自由往還而不留其跡;樹上的鳴蟬,蛻去蟬衣而不為外殼所拘;傳說中的騰蛇能去鱗(皮)而飛,深淵的神龍可解角升天。這是十分自由的境界,作為萬靈之長的人類,能夠達到這種化境的,那就是老、庄所稱述的“至人”、“達士”。按照莊子逍遙遊》的說法,這類“至人”可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變),以游無窮”。比較起來,飛鳥、騰蛇之類則不足道。此詩開篇六句,未敘“至人”,先渲染飛鳥、蛻蟬、騰蛇、神龍自由無拘的景象,飄忽而來,奇境紛陳。然後以“至人能變,達士拔俗”兩句喝斷,正如奇峰突起,更顯得“至人”、“達士”的高逸脫俗。
接著十句,便筆飽墨酣地鋪寫“至人”、“達士”的神奇境界:“乘雲無轡,騁風無足”,是說他們憑藉雲風來去,根本不需要車轡、馬足;“垂露成帷,張霄成幄”,是說他們以天露、清霄為帳幔,居處於天地之間,根本不需要什麼殿堂樓閣。他們餐飲的是夜半的露氣(即沆瀣),九天的太陽正可充當照明的燈燭。人們大多貪求於珍珠、寶玉;但至人、達士則把夜空的恆星、東方的朝霞視為裝飾天地的珠玉;那閃爍的星光、絢爛的霞彩,那不是凡珠之輝、俗玉之澤所可比擬其萬一的。“垂露成帷,張霄成幄”六句,以神奇的想象、高度的藝術誇張,展示了至人、達士的自由境界。其壯偉清奇,就是與屈原離騷》那繽紛多姿的想象相比,也毫不遜色。明人葛立方韻語陽秋》稱它“蓋取無情之物作有情用也”,認為後世張志和“太虛為室,明月為燭”、劉伶“日月為扁牖,八荒為庭衢”等奇句,均從此化出。可見其影響之大。從這樣遼闊、自由的境界,看世間所汲汲奔走的“人事”,自然太渺小、太局促了。故詩人在結尾突然一頓、拄筆而問:“人事可遺,何為局促?”意思是說:這些人世間的瑣事都可以拋棄,為什麼偏要讓自己受其牽累而困厄終身呢?
如果說這一首是從正面描述至人達士的境界,以表現詩人追慕的“大道”,那麼,第二首則筆鋒一轉,對世俗所尊崇的一切,表明詩人的嚴正批判態度。詩人開筆深深感嘆,至人達士的境界,本是人所可履的平易大道;可惜識得此中奧妙的,沒有幾人。詩人以為,“大道”的微妙處全在“任意”和“適物”而已:只要率性而行,就不會有是、非的牽掛;只要順應外物變化,就無所謂可與不可。但“古來繞繞,委曲如瑣”,人們總是為聲名、利祿所牽纏,就像雕鏤的瑣紋一樣彎曲不展。他們思千慮百,偏偏不知道人生的至理,只在於保存自身。仲長統在《曠志論》中曾說:“凡游帝王者,欲以立身揚名耳。而名不常存,人生易滅。優遊偃仰,可以自娛。”“逍遙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間,不受當時之責,永保性命之期。如是則可以陵霄漢、出宇宙之外矣。豈羨於入帝王之門哉!”這正一語道出了“至人”境界的奧秘:他們並非真能“乘雲”、“騁風”,不過是不慕勢利、淡泊逍遙,故能超脫於世俗之上。由此反觀前詩,詩人所誇讚的“垂露成帷、張霄成幄”種種奇妙境界,無非是隱身山野、優遊自娛生活的一種藝術誇張罷了。
既然人生之道“至要在我”,那種種牽纏世人的憂愁,則可任其煙銷雲散,那釣取功名的“五經”之類,則可四散碎棄、付之一炬。詩人思緒澎湃,筆底頓吐狂言:“寄愁天上,埋憂地下。叛(分)散五經,滅棄風雅。百家雜碎,請用從火!”這六句以對仗、排比,一氣奔赴,正如有滾滾驚雷,震蕩於詩行之間。表現出詩人對世人奉為聖典的一切,懷有多麼激烈的鄙夷和反叛之情。難怪元人吳師道讀此數句,不禁喟然嘆曰:“仲長統《述志詩》,允謂奇作。其曰‘叛散五經,滅棄風雅’者,得罪於名教甚矣”(《吳禮部詩話》)。但正當詩情達到石破天驚之際,緊接著“抗志山西,游心海左(山東一帶)”二句,詩人又將筆一頓,化為紆徐從容之語,以表現優遊自娛之志。詩之結尾,則承以淡筆點染之景:“元氣為舟,微風為柁(舵)。敖翔太清(指天),縱意容冶(優遊之態)。”以形象的比喻,展現詩人在天地間縱情遨遊的自得之態,令人讀之心曠而意遠。一場批判“五經”、“風雅”的急雨驚雷過去,出現在結尾的,又是悅目賞心的和風麗日。這第二首之格調,正與第一首相應,最終顯現的,依然是“穆如清風”的幽幽之韻。
從這兩首詩看,仲長統的志向,似乎只在於效老、庄虛無之說,超脫世事,放浪形骸於天地之間。實際上並非如此。仲長統之鄙棄帝王之門,不過是身處動亂之世,激於一時之憤而發的“曠達”之論。在其內心深處,其實是頗想有所作為、建功立業的。所以,後來尚書令荀彧推舉他任尚書郎,他就當仁不讓;曹操請他參與軍事,他便攘臂相從。還“發憤嘆息”,著論十餘萬言,論說治理天下之得失。可見要遺棄“人事”、超然世外,他自己就做不到。對其所述志向,讀者大可不必當真。值得刮目相看的,倒是這兩首詩的藝術表現。它們在體式上,雖還用的是四言。但思緒連翩,想像繽紛,放言無憚,不拘典雅之則。在漢代多作無病呻吟的四言詩中,卓然獨立,表現出一種清奇剛拔的風神。這才是難能可貴的。

作者簡介


仲長統(179—220)東漢末年哲學家、政論家。字公理,山陽高平(今山東金鄉西北)人。從小聰穎好學,博覽群書,長於文辭。20多歲后,遊學於青、徐、並、冀之間。他性情倜儻,敢於直言,不拘小節,被時人稱為“狂生”。一些州郡多次請他去做官,他都稱疾不就。到漢獻帝時,尚書令荀彧聞其名聲,舉薦他為尚書郎,之後,曾參與丞相曹操的軍事,但沒有得到曹操的重用,不久便又回到尚書郎的位置。仲長統的思想和才華集中表現在《昌言》之中。《昌言》是一部政治思想雜論集,共34篇,10餘萬言。后大部分散失,所存者不足十之一二,散見於《後漢書》、《群書治要》、《齊民要術》等書中,有輯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