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日寄杜二拾遺
人日寄杜二拾遺
《人日寄杜二拾遺》是唐代詩人高適晚年在蜀州(今四川崇州)任刺史時創作的一首七言古體詩。此詩表達了作者對杜甫的思念之情。首四句寄慰杜甫,“思故鄉”既是言杜,亦是自謂,二人故鄉同為當時正在戰亂的中原,這一“思”便將二人情感更加緊密地聯結起來。次四句寫自身,既“無所預”又“復千慮”,表白憂國情懷,“空相憶”、“知何處”,則添一層無奈與落寞之感。末四句進而將自己庸碌自適與友人飄泊四方比照,逗出“愧”意,回應篇首,寫足題意。全詩以渾樸自然的語言,抑揚頓挫的音調,傳達了跌宕起伏的感情。
人日寄杜二拾遺
人日題詩寄草堂,遙憐故人思故鄉。
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
身在遠藩無所預,心懷百憂復千慮。
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
一卧東山三十春,豈知書劍老風塵。
龍鍾還忝二千石,愧爾東西南北人。
⑴人日:舊俗以農曆正月初七為人日。《太平御覽》卷九七六引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正月七日為人日。以七種菜為羹,剪綵為人或鏤金箔為人,以貼屏風,亦戴之頭鬢。又造華勝以相遺,登高賦詩。”杜二拾遺:即大詩人杜甫。
⑵草堂:茅草蓋的堂屋。舊時文人常以“草堂”名其所居,以標風操之高雅。此處指杜甫的成都草堂。
⑶弄色:顯現美色。宋蘇軾《宿望湖樓再和》詩:“新月如佳人,出海初弄色。”
⑷空:一作“堪”。斷腸:形容極度思念或悲痛。三國魏曹丕《燕歌行》:“念君客游思斷腸,慊慊思歸戀故鄉。”
⑸遠藩(fān):一作“南蕃”。指南方的遙遠地區。預:參與。此處是參預朝政之意。
⑹百憂復千慮:極言憂慮之多。
⑺人日:一作“此日”。
⑼書劍:古代士人隨身攜帶之物,喻文武。《史記》:“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風塵:宦途,官場。晉葛洪《抱朴子·交際》:“馳騁風塵者,不懋建德業,務本求己。”
⑽忝(tiǎn):有愧於,常用作謙辭。二千石(dàn):漢制,郡守俸祿為二千石,即月俸百二十斛。世因稱郡守為“二千石”。
⑾東西南北人:孔丘曾稱“今丘也,東南西北之人也”,指四方奔走。
人日這天題詩寄向成都草堂,遠遠憐念舊友定在思念故鄉。
柳枝泛綠這美景卻不忍看見,梅花開滿枝頭讓人空自斷腸!
身在偏遠南方大事難以參預,心懷百重擔心還有千重憂慮。
今年的人日彼此在空相回憶,明年的人日更不知身在何處?
高卧東山轉眼度過了三十春,哪裡料到書劍飄零終老風塵。
老態龍鍾還辱居高位二千石,內心有愧你四處流離的友人!
此詩作於唐肅宗上元二年(761)。高適和杜甫早在唐玄宗開元末年就成了意氣相投的朋友,又同樣落魄不偶。安史亂起,高適在玄宗、肅宗面前參預重要謀略,被賞識,境遇比杜甫好得多,曾任淮南節度使,平定永王璘的叛亂。由於“負氣敢言”,遭到內臣李輔國等的讒毀,被解除兵權,留守東京。唐肅宗乾元二年(759),出為彭州刺史。同年年底,杜甫流離轉徙,到達成都,高適立即從彭州寄詩問訊。上元元年(760),高適改任蜀州(治所在今四川崇慶)刺史,杜甫從成都趕去看望。這時,高適年將六十,杜甫也將五十,他鄉遇故知,他們自然高興,除見面敘舊外,更常寄詩慰問。到了上元二年人日這天,高適寫下這詩,寄到成都草堂。
這是高適晚年詩作中最動人的一篇。杜甫接到這首詩時,竟至“淚灑行間,讀終篇末”(《追酬高蜀州人日見寄並序》)。這首懷友思鄉的詩之所以感人,主要是它飽含著特定的歷史內容,把個人遭際與國家命運緊密連結起來了。
全詩每四句一段,共分三段。每段換韻,開頭是平聲陽韻,中間是仄聲御韻,末段是平聲真韻。
“人日題詩寄草堂”,起句便單刀直入點題。“遙憐故人思故鄉”,“遙憐”的“憐”,正是表示二人感情的字眼,通篇都圍繞這“憐”字生髮展開。“思故鄉”,既是從自己說,也是從杜甫說,滿目瘡痍的中原,同是他們的故鄉。緊接著“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便是這思鄉情緒的具體形容。春天到時,柳葉萌芽,梅花盛開,應該是令人愉悅的,但在飄泊異地的遊子心中,總是容易撩動鄉愁,而使人“不忍見”,一見就“斷腸”,感情不能自己了。
中間四句是詩意的拓展和深化,有不平,有憂鬱,又有如大海行舟、隨波飄轉、不能自主的渺茫與悵惘,感情是複雜的。換用仄聲韻,正與內容十分協調。
“身在遠藩無所預,心懷百憂復千慮。”當時國家多難,干戈未息,以高適的文才武略,本應參預朝廷大政,建樹功業,可是偏偏遠離京國,身在南蕃。儘管如此,詩人的愛國熱忱卻未衰減,面對動蕩不已的時局,自然是“心懷百憂復千慮”了。當時,不僅安史叛軍在中原還很猖獗,即就蜀中局勢而言,也並不平靜,此詩寫后的兩三個月,便發生了梓州刺史段子璋的叛亂。這“百憂千慮”,也正是時局艱難的反映。杜甫《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嘆我凄凄求友篇,感君鬱郁匡時略”,是很深刻地領會到高適這種複雜情思的。
“今年人日空相憶,明年人日知何處”,這意思正承百憂千慮而來,身當亂世,作客他鄉,今年此時,已是相思不見,明年又在何處,難以預料。此憂之深,慮之遠,更說明國步艱難,有志莫申。深沉的感喟中,隱藏了內心無比的哀痛。
瞻望未來,深感渺茫,回顧往昔,也不是事皆前定。這就自然地逗出了末段。“一卧東山三十春,豈知書劍老風塵。”詩人早年曾隱身“漁樵”(《封丘作》),生活雖困頓,卻也閑散自適,不曾想到如今竟辜負了隨身的書劍,老於宦途風塵之中。“龍鍾還忝二千石,愧爾東西南北人!”這是說自己老邁疲癃之身,辱居刺史之位,國家多事而無所作為,內心有愧於到處飄泊流離的友人。這“愧”的內涵是豐富的,它蘊含著自己匡時無計的孤憤,和對友人處境深摯的關切。這種“愧”,更見得兩人交誼之厚,相知之深。
這首詩,沒有華麗奪目的詞藻,也沒有刻意雕琢的警句,有的只是渾樸自然的語言,發自肺腑的真情流貫全篇。那抑揚變換的音調,很好地傳達了起伏跌宕的感情。這種“直舉胸情,匪傍書史”的佳作,堪稱漢魏風骨的嗣響。
明代凌宏憲《唐詩廣選》:洪影廬曰:高適寄杜雲“愧爾東西南北人”,杜則雲“東西南北正堪論”,如鐘磬在簴,叩之則應,非若今人酬和為次韻所局也。
明代李攀龍、葉羲昂《唐詩直解》:直率不厭其淺。
明代李攀龍《唐詩訓解》:情真意懇,詞亦是達。
明代陸時雍《唐詩鏡》:語多合拍,雖無他奇,故是可詠。
清代焦袁熹《此木軒論詩彙編》:高、杜二詩,雖是各臻至極,畢境先高后杜,乃為明於詩之正變源流者。高詩只如此,杜答詩乃淋漓盡致,二者孰優?“今年人日空相憶”云云,只是不說出來。
清代王堯衢《古唐詩合解》:此篇三韻是古風正調,與《江上吟》同。
清代徐增《而庵說唐詩》:法老氣蒼,學者須細心效之。
清代吳煊、胡棠《唐賢三昧集箋注》:收攝沉頓。此一字一頓,老杜和作乃分詮四段以應之,宜取參看。
清代張文蓀《唐賢清雅集》:達夫歌行以骨健勝,最難學,此唯取其平易近人者,然亦恐費手。淡語不堪多讀(末四句下)。
近代高步瀛《唐宋詩舉要》:沉痛(“明年人日”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