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跡
王逸飛著散文
《浪跡》是王逸飛暢銷書。
不很明白，一個心愛的城市為什麼留不下我的腳步？生活的大地，處處是我熟悉的人和事物。為這些也曾傷感過，也曾流淚過。但終於對它說再見的時候，一樣，不回頭，不停留。
過去，離不開家，離不開愛我的父母骨肉親情。算命先生一次次扳我的小手，對我說：“小胖墩，生你的地方養不了你，遲早，你是會離開家的哦！”
小小少年，也不懂得什麼，追著師傅問：“去哪啊？去哪啊！”師傅還以為是問他行蹤呢？便回答：四海為家了。
我還是懵懂，不想離開家，不想！家是根。爸說了很多次。但是，那個算命先生，卻為什麼會說我要離開家，那不是把根扯斷了嗎？就像一株小草，沒有根還怎麼飄泊？
慢慢長大，慢慢有了羽翼，飛出父母呵護的時候，才確切的明白了少年時那個扳手先生的話。
雖然以前沒有離開家，也多少去過一些地方。涉足大江南北的時候，心一度飛了起來。但皆因母親牽掛，家鴿終是匆去匆歸。
少年時，媽捨不得我出門，青年時，媽能夠理解了我，爸又開始受不了。直到今天，那個算命先生的話，依舊都沒有敢對父母說。
二十歲以後，還真的離開了家，做起自己的買賣。也不遠，只有幾十里路。可是，父親買了農用小汽車，跟在我身後，一步步幫我照顧著我的買賣。儘管，父親也有個不大的店，為了我，幾乎很少營業，因此荒廢下來。
朋友總羨慕地對我說：“逸飛，你真有福氣，有個好父母！”
可是，他們哪裡知道我的擔憂。父母每天從中午開始，就開著小車，跑十幾里的路，來我的超市，晚上怎麼也留不住他們，再深的夜，他們也會堅持回去。每一次，我都會跑出來，幫父親用抹布把車窗擦亮，生怕他年紀大了，眼睛看不清，路上出事故。
父親的車開走了，我就一直張望，直到拐彎。然後，又開始等待父親到家后的平安電話。如果時間久了不見電話，我的心就一直放不下，直到聽見電話，才會舒出一口氣。
後來，我把舊手機給了父親。但是，往往電話撥了千次，父親也聽不到。見了面便狠狠責備他，什麼話重說什麼。過後，想起父親風裡雨里，也一樣難過掉淚。
有一個深夜下著大雪，父母離開我，我一直張望。半夜，我正和朋友看電視，很普通的鄉村親情，我卻流下淚來。那時候，父母的電話一直也沒打過來。想想那麼深的雪野，只有兩個老人，做兒女的又有多麼大的罪過！可是，電話依舊沒有。手機打沒電了，也沒有父親的消息。我又打家裡的電話，可能早晨走得急，父母的電話沒有放好，是嘟嘟的忙音。再一看錶，已經深夜兩點多了。這樣大的風雪，父母不要出什麼事情才好？
朋友也不放心，陪著我，兩個人在風雪中尋找著父母，找了幾里路，終於在一個加油站里看到了父親的汽車。問了加油站的人，他才說：“有兩個老人車壞了，好不容易推到我們這裡，托我們照管，他們走回家了！”
當我和朋友快步追到村裡的時候，才看到迷濛的風雪中，兩個老人的背影，彼此攙扶著，步履蹣跚。而此刻，清晨已經來臨。
總害怕有一天，他們之中的一個先行離開，失去了另一半的日子，才是最最的煎熬。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話：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很羨慕這樣的人，他們怎麼那麼灑脫！而我，在父母的行程里，他們的每一步都是我的牽掛與愁緒。父母對我的愛有千絲萬縷，我的牽掛便有萬縷千絲。
羨慕我的人常常對父母說：家裡有一個熱愛寫作的孩子是多麼值得榮耀！而我從不這樣認為。每次最怕父母看我的文字，孩子的苦，寧願埋在心裡，也不願對父母傾訴。而我的文字總也逃避不了父親的閱讀，看他擦淚看我心底的痛，我也後悔，為什麼我是一個喜愛文字的人呢？
父母的辛苦，父母的操勞，一遍又一遍給我一副重擔，但我內心清楚地明白，這個擔子，我挑不起！很多次因為我的秉性，辦了錯事，父母也不埋怨，一次一次安慰著我。
想想那些生死的經歷，若沒有父母的牽腸掛肚，哪裡還有今天的我？被感情衝擊幾乎致死的我，還不是一次次為了父母忍受下來。即使我變成行屍走肉，我也願意為我的父母而活著，只要他們開心。別的，又有什麼重要！一個七尺男兒置父母的感受於不顧，那才是最大的恥辱。
深夜裡，父母離開，我拿著轉讓的文契，不舍地交給了新店主。便去給父母打電話，“媽！明天不要再來店裡了！”
那邊吃驚非小。
“媽，店已經轉讓了！這麼多年的操勞，你們也該享享晚年的清福了！”
“怎麼都沒對我們說，那麼快，那麼快！”
“說了你們會答應嗎？不會的，我不會說的媽！謝謝您這麼多年的辛苦！”
匆忙間掛去電話，那一個長長的夜，就在不舍中等待雞叫，等待新店主盤點所有的貨物。
終於黎明破曉，我打電話給朋友，“楊東，能快點過來一下嗎？”
楊東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看到我居然在書桌前翻著一本書，“你大驚小怪的，以為出了什麼事情？”
我把超市的鑰匙交到他手裡，“快去盤點，新店主已經來了！”
他吃驚地看著我：“怎麼，超市不做了？這麼快，你瘋了嗎？”
“楊東，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小時候遇到算命先生！”
他點點頭。
“該是我走的時候了！”
他赫然看著我。
生命里的每一站，我總慶幸我有那麼多真摯知心的好朋友，我總是能那麼放心地把一切託付給他們。如果真讓我去盤點我用心血澆灌的超市，我還能離開嗎？那麼是不是父母會跟我一輩子，為我操勞一生。那麼，那些債，難道要我來生去還嗎？
朋友們！我會記住的，生命的旅程越長，你們的印記刻的越深。那個被師傅扳手算命的小胖墩有了今天，已經是你們的功勞了！還說什麼，什麼也別說了啊！
終於，在黎明地雞叫聲中，我離開熟悉了將近四十年的土地。人生的每一次安排都不是偶然。師傅，你扳手而去的三十年後，去了哪裡？難道是你在冥冥中安排著什麼嗎？
我又想起你的背影，又想起你剃的稜角分明的光頭。你分明是紅樓夢中帶寶玉離開的一僧，經過三十年，我離開父母，師傅，我還是會流淚的！人生經歷過這麼多滄桑，為什麼你不早一天帶走那個小胖墩，為什麼讓他經歷過這麼多風雨，這麼多痛苦，背上這麼多情債？
師傅，我已經改了名字，你還認得我嗎？童年裡是小軒，今天是逸飛啊！我取了這個名字，是要在離開父母的時候，更容易一些的！師傅，你不會怪我的吧！這名字是不是也是你夢裡暗示我的，那麼師傅，就讓我陪你敲一次木魚，誦一次經文！師傅，我要問你，你會放我走嗎？我是留不住的。我的心不在這，也不在那，我是父母生養，還一場願，還是讓我回父母身邊吧！
三十年後，在西安的某一個寺廟裡，我終於見到了少年為我扳手算命的師傅。他依舊稜角分明，依舊飄逸無塵味。模糊地記起師傅當年說的一句話：緣就是緣，分就是分。緣遇到分，就是緣分。我長大了，師傅！我懂了，師傅！我不會打擾你了。
我走出寺廟。那時身後正跟著一個女孩。她問我：“叔叔，明天你會去哪裡？”
我笑了，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
“牽著我的手，叔叔，我們走一會兒，就這樣，靜靜的！”
我又笑了。再抬頭，一朵白雲悠悠地劃過。
“好看不？”我問女孩。
“是！”她嬌嬌地笑著。
“無論在哪，都有這樣美麗的雲朵！以後，多笑，好嗎？”我安靜地打量著她。這個女孩，因為沒考上大學一直很苦惱。我認識她的母親，一個美女叫張芳英——我曾經寫作的同事，是她要我開導她的女兒。我又能說些什麼呢？對一個花季少女只有用笑去溫暖她。
“好了，以後記住逸飛叔叔的話，什麼都別想，每天笑一笑，有了笑臉，人生的一切會慢慢融化。你什麼都不缺，有個溫暖的家，有關心你的好爸爸好媽媽！就像只小鳥，慢慢去飛，去長大，上不了大學沒什麼，只要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天空何處沒有你的航道！”
“我懂了，我懂了！”她又笑了。我知道我不必再說什麼，那對一個孩子來說太殘忍了。
師傅不知什麼時候在遠處看著我。我放開女孩的手，她笑容燦爛地對我揮手說再見。
我慢慢走向師傅。師傅也是一臉笑意，那千層皺紋都是慈祥。
“逸飛，真想留住你，一起修行佛法，看你和那個女孩笑得那麼開心，師傅知道，留不住你了！”
我不想對師傅解釋什麼，人生的一切在解釋里活得太累，只要師傅知道我開心就好！
“緣遇到分，就是緣分，師傅！”
“哈哈！”師傅爽朗地笑了，“好一個逸飛！明天，又去哪裡浪跡？”
何必問呢，師傅？你懂我的心。時空瞭然了三十年，我們還不一樣站在這裡！那麼，以後的日子，一樣在某個地方，自然而然，我們不期而遇。師傅，但願，你還這樣不老，這樣飄逸。
我順著一條不知名的路走了下去。越走越遠。
再回頭，師傅彷彿已經凝成了一尊石像。
王逸飛，媒體編輯，現居北京，故鄉在美麗的海港城市——威海榮成市。他遊歷四方，寫下內心真實感觸，剖白人生真諦，試圖用感情融化冷漠世間。《你是我的傳奇》是王逸飛繼暢銷書《浪跡》之後，沉寂兩年，再度推出的一部情感力作。
基本信息
- 中文名
- 浪跡
- 作者
- 王逸飛
- 創作時期
- 現代
- 作品體裁
- 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