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林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戎林是中國著名作家,生於安徽阜陽。主要作品有<<血然罌粟紅>>,《明月醉李白》,《少女小雙》等。作品集有《文房四寶》,《烏黑的寶貝》等。
安徽阜陽人。中共黨員。1968年畢業於安徽勞動大學中文系。1982年後歷任馬鞍山市文藝創作室主任、市文化局副局長、市文聯副主席,《作家天地》主編,作家協會副主席,馬鞍山市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安徽省作家協會理事,專業作家,文學創作二級。1979年開始發表作品。199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著有長篇小說《血染罌粟紅》、《明月醉李白》、《紅紅的罌粟花》、《少女小雙》、《採石大戰》、中篇小說《啞賊》、《爺爺》、《秋雨之思》,散文集《筆下飛彩虹》、《認識父親》,童話集《烏黑的寶貝》、《木木童話公司》、《吃青草的老虎》、《老鼠明星》,民間文學集《李白的傳說》、《文房四寶》、《神奇的採石》,寓言集《將軍和強盜》、《少林寺前打擂台》等28種;主編大型叢書《世界歷險小說大觀》、《歷史上的今天》、《歷史百科》、《科學與少年》等多種,並在海內外發表作品500餘萬字。
中篇小說《求葯記》獲1986年優秀兒童小說一等獎,《九龍闖三江》獲1993年台灣九歌文教基金二等獎,《啄木鳥你在哪裡》獲1993年陳伯吹兒童文學獎,《父親遠行之後》獲魯迅文學獎二等獎,長篇小說《採石大戰》獲1997年安徽文學獎、台灣楊煥文學獎,《海峽情》獲兩岸徵文一等獎,其作品曾獲省級以上文學獎18次。
認識父親
父親是什麼?父親是你爺爺的兒子,是你兒子的爺爺;父親是和母親通力合作賦予我們生命的男人。
我們對父親是那樣地熟悉,又是那樣地陌生,陌生得許多做兒女的全然不理解父親那顆熾熱的心。我常聽人說,父親對兒女的感情是百分之百,而兒女對父母卻總要打些折扣。我不知這話準確到何種程度,但我卻親眼目睹,多少可憐的父親為兒女吃盡了天下苦,受盡了世間罪,有的為兒女,寧願獻出屬於自己僅僅一次的生命。
一位給我寫過信的小讀者在南京住院,動手術那天我也去了。當他被推進手術室以後,他的父親像傻子似的呆立在走廊上,整整5個小時,屏息凝神,一動也不動。傍晚,手術車推出來了,當兒子猝然出現在他的面前時,這位48歲的父親竟然往後一倒,當場暈死過去。醫生們嚇壞了,一邊忙著照應剛動過手術的少年,一邊搶救那位父親,整個病房亂成了一鍋粥。
少年的父親是軍人出身,他見多無數驚心動魄的場面,從來都是眼不眨心不跳,而此刻,面對著親生骨肉,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事後我問他,他說也不知是為什麼,反正他不能看到兒子受罪。
像這樣的父親何止一個。我曾在另一家醫院見過一位姓陶的年輕工人,他在一次施工中不小心從高樓上摔了下來,被送到醫院搶救。他十多天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醒來后,發現面前站著一位白髮老人,便問:“你是誰?”那人回答:“我是你父親。”
父親?小陶苦苦思索,怎麼也記不起來。在他的印象里,父親不老,而且是一頭黑髮。他哪曉得,就在他徘徊在死神門檻前時,竟把他那五十不到的父親急成了一個白頭老翁。
在離我住處不遠的一間小屋裡,躺著一個叫戴小川的殘疾青年。他的父親是個老報人,從年輕時就背著兒子四處求醫。一次他背著兒子在泥濘的小路上走了十幾里。兒子感覺得到父親胸膛里那顆心在劇烈地跳動,汗水順著頸脖的皺褶直往下淌。他恨自己,怎麼這樣沒用,給父親帶來這麼大的麻煩,忽然冒出一句:“爸,電風扇來了!”說著噘起嘴巴對著父親那汗漉漉的脖子猛吹起來。父親再也忍不住,淚水和汗水滴滴答答地灑在地上,融進了早春的泥濘。以後每談起此事,父親的眼睛里總閃出兩點亮晶晶的東西,他說他對不起兒子,至今沒治好他的病。
我一直忘不了那年在唐山採訪時聽說的一件真實的事。地震襲來時,牆倒屋塌,一塊沉重的水泥板從天而降,屋裡一對年輕的夫婦躍然而起,頭頂頭,肩搭肩,死死地堅持著,不為別的,因為在他們身下有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當搶救人員趕來把嬰兒抱走後,他們便再也無力支撐,水泥板轟然壓下。
是誰給這對父母注入如此大的力量?是他的兒女。兒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續,為了這個延續,為了讓兒女更好地活著,他們情願獻出自己的生命。世界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加崇高和偉大?
也許有的兒女片面地理解“生命既然開始,便已經走向死亡”,他們毫不珍惜寶貴的生命,有意或無意識地將生命交給死神,輕而易舉地就那麼一甩手走了,但把父親推進了無邊的苦海。
我的一位同事是頗有影響的鋼琴家,他的妻子早已離去。他和兒子相依為命地生活在一起,將一身藝術細胞傳給了兒子,把他拉扯成人,送進了劇院。兒子也挺爭氣,很快適應了緊張的劇院生活。不料在一次裝台的義務勞動中從頂棚跌下,當場停止了呼吸。劇院院長把兒子的父親接了去,問他有什麼要求,那位幾次從昏迷中醒來的父親把頭搖搖,說想到兒子出事的地點看看。
那是一個寂靜的冬夜,院長叫人把劇院的大門打開,領著他走到台前。父親實在憋不住,一下子撲倒在兒子摔下來的地方,再也無力站起。
整個劇場空空蕩蕩,一隻只椅背像大海的波濤,在這苦難的父親的胸中掀起了滔天的巨瀾。至今,在那個家中,兒子住過的房間還完整地保留著。每天上班,父親總得在門口輕輕說聲:“兒子,再見!”回來時又說一聲:“父親回來了,兒子!”吃飯時,兒子坐過的桌邊依然放著一雙筷子,它正無聲地向父親訴說著他在另一個世界的一切。
我一直不敢從離我住處不遠的那條街上走,不為別的,只怕看到一位佇立在街頭的老人。他幾乎每天都在人們下班的時間站在那裡,面對著澎湃的自行車和人流,眺望著,等待著,尋覓著他那早已離開人間的兒子。
他的兒子是我的朋友,在一家大公司工作。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他在回家的路上碰上了一根斷在地上的電纜,觸電身亡。誰也不忍心把這個消息告訴他的父親,最後還是我去了。
我以為老人會失聲痛哭,其實沒有,他沒有一滴眼淚。我想也許是年紀大了,見得多了,淚水早已乾涸。許久,那位父親才喃喃自語:“不會的吧——”他不相信他那健壯如牛的兒子會突然離去,以為我在跟他開玩笑。
我不知老夫妻倆是怎樣熬過那些揪心的日日夜夜的,只看見那位老父親每日黃昏站在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過往車輛。有好幾次,竟突然大叫:“下來,兒子!你給我下來!”
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大年三十,街上行人稀少。老人仍在寒風中苦苦地等待。我真想上前安慰他幾句,可走了幾步站住了。我能說什麼呢?人世間還有什麼語言能解除老人心中的痛苦?我默默地站著,遠遠地望著他那凄苦的身影,一直到夜幕降臨,一直到除夕鞭炮四起的時分。
九泉之下的朋友,不知你可知道,你的父親還在等你回去吃年飯呢!
父親是偉大的,是堅強的。嚴酷的現實常常扭曲了父親的情感,沉重的負擔常常壓得父親喘不過氣來,天災人禍,狂風暴雨都被父親征服了,是他用點點血汗,以透支的生命為兒女們開出了一條成功之路,也給自己帶來無盡的歡樂。
但也有一些不諳世事的兒女們被花花世界所迷惑,有的甚至被投進了牢房,讓青春定格在冰涼的小屋裡。對此,他自己倒不感到什麼,總是以為以後的路還長。可他們沒想到,這給父親帶來了多麼大的不幸與悲哀。我在採訪中了解到一個中學生因犯盜竊罪而被捕,他的父親與我是老相識,但礙於面子,一直瞞著我。他想兒子想得幾乎發瘋,實在迫不得已才來求我,想托我找找人,讓他去獄中看看兒子。
我去了,看守所所長答應他們父子在二號房會面。
那是一間長方形的小屋,兩頭都有鐵網,即使見面,也只能相隔 十米,望兒興嘆。
兒子見到父親,大聲呼喚,訴說自己的不幸,一聲聲像利刃剜著我的心。但父親卻神色木然,不住地點頭,搖頭。兒子哪裡想到,當父親第一次得知兒子被捕的消息時,彷彿感到有一千面鑼在耳邊轟響,兩隻耳朵頓時發麻,接著便什麼也聽不見——他聾了!
聾子怎麼能聽見兒子的說話聲呢?他只是不停地重複著:“好好的,兒子!你好好的,呵——”
淚水爬滿了他那蒼老的面頰,流進那不停嚅動的嘴唇。
我告訴那少年,你父親聾了,是為你才聾的。少年一下子蹲倒在地,一隻手死死地抓住鐵絲網,胳膊被劃出了一道血口子,鮮血把袖子染得通紅,看得出,他的心在流血。
那少年被遣送到長江邊的一個農場服刑。他的父親每個月都要到千里之外去看兒子。農場離車站還有十里,得走一個多小時。一次回來的路上,不知是碰上了風雨,還是因耳聾聽不見汽車的鳴笛,父親被一輛大卡車撞死在路旁。也不清楚那個不爭氣的兒子知道不知道。
父親是一部大書,年輕的兒女們常常讀不懂父親,直到他們真正長大之後,站在理想與現實、歷史與今天的交匯點上重新打開這部大書的時候,才能讀懂父親那顆真誠的心。
歌德說:“能將生命的終點和起點聯結到一起的人才是最幸福的人。”我想說,你那生命的起點是父母親用血肉鑄成的,它不僅屬於你,也屬於你的父母,屬於整個人類。能把自己的生命和父母的生命,以及全社會連在一起的人才是最偉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