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雨獨飲
晉宋之際詩人陶淵明的作品
《連雨獨飲》是東晉詩人陶淵明的詩作。此詩寫連雨獨飲的體會,在飲酒中議論人生哲理。詩人堅信自然界的規律是有生必有死,世間並無長生久視的神仙,人應該聽任自然,順應自然的發展規律。詩中既表現了詩人對人生的達觀態度,也表現了詩人願獨守“任真”的信念。全詩重在議論哲理、自我解脫,幾次使用問句,造成語意轉折,語氣變化,又能前後映襯,扣緊開端的論題,發人深省,餘味無窮,顯示了陶淵明哲理詩的特色。
這首詩在飲酒中議論人生哲理,是一首飲酒詩,也是一首哲理詩。詩題為“連雨獨飲”,點出了詩人飲酒的環境,連日陰雨的天氣,詩人獨自閑居飲酒,不無孤寂之感、沉思之想。
開篇前兩句便提出了一個嚴肅的論題:“運生會歸盡,終古謂之然。”人生於運行不息的天地之間,終究會有一死,自古以來都是如此。這句話雖然劈空而至,卻是詩人40歲以來經常纏擾心頭、流露筆端的話題。自漢末古詩十九首以來,文人詩歌中不斷重複著“生年不滿百”的哀嘆。陶淵明則將人的自然運數,融入天地萬物的運化之中,置於自古如此的廣闊視野里,從而以理智、達觀的筆調來談論人生必有死的自然現象了。
在“運生會歸盡”的前提下,三、四句詩人進一步思索了應該採取的人生態度。道教宣揚服食成仙說,企圖人為地延長人生的年限。這在魏晉以來,曾經引起一些名士“吃藥”養生的興趣。但是動蕩的社會、黑暗的政治,也使一些身處險境、朝不保夕的文人看透了神仙之說的虛妄。曹植就感嘆過:“虛無求列仙,松子久吾欺。變故在斯須,百年誰能持?”(《贈白馬王彪》)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中也有過“帝鄉不可期”的省悟文辭。所以這兩句詩就是針對著道教神仙之說提出了反詰:“世間有松喬,於今定何間?”
開篇四句詩不過是談人生必有一死,神仙不可相信,接下來由此轉向了飲酒:“故老贈余酒,乃言飲得仙;試酌百情遠,重觴忽忘天。”這是一種不求長生,但求及時行樂的人生態度。陶淵明也從否定神仙存在轉向飲酒,卻自有新意。“乃言飲得仙”中的“乃”字,順承前面“松喬”兩句,又形成語意的轉折。那位見多識廣的老者,竟然說飲酒能夠成仙。於是詩人先“試酌”一杯,果然覺得各種各樣牽累人生的情慾,紛紛遠離自己而去了;再乘興連飲幾杯,忽然覺得天地萬物都不存在了。這就是“故老”所謂“飲得仙”的美妙境界吧!
然而,接下來兩句“天豈去此哉?任真無所先。”一個“天”字鎖接前句,又以問句作轉折。繼而以“任真無所先”作答。任真,可以說是一種心境,就是詩人藉助飲酒的刺激體驗到的“百情遠”的境界。這句詩的潛在意思是,人與萬物都是受氣於天地而生的,只是人有“百情”。如果人能忘情忘我,也就達到了與物為一、與自然運化為一體的境界,而不會感到與天地遠隔,或幻想著超越自然運化的規律去求神仙了。這就是任真,也就是任天。當然這種心境只是短暫的,“忽忘天”的“忽”字,便點出了這是一時間的感受。任真,也是一種人生態度,指順應人自身運化的規律。陶淵明並不主張終日飲酒以忘憂,他認為“日醉或能忘,將非促齡具?”(《形影神·神釋》)他只希望“居常待其盡,曲肱豈傷沖”(《五月旦作和戴主簿》),過一種簡樸自然的生活。
但是陶淵明並不相信有神仙,也不作乘鶴遠遊的詩意幻想,“自我抱茲獨,僶俛四十年。”這兩句自有獨異的地方,我獨自抱定了任真的信念,勉力而為,已經四十年了。這表達了詩人獨任自然的人生態度,也表現了詩人孤高耿介的個性人格。
結尾兩句總挽全篇:“形骸久已化,心在復何言?”所謂“化”,指自然物質的變化,出自於《莊子·至樂篇》所言:“吾與子觀化而化及我。”全詩正是從觀察“運生會歸盡”而推演到了觀察自我形骸的變化。“心在”,指詩人四十多年來始終抱守的任真之心。任憑形體依照自然規律而逐漸變化,直至化盡,我已經抱定了任真的信念,還有什麼憂慮可言呢?
總觀全詩,以“運生會歸盡”開端,感慨極深,繼而談飲酒的體驗,又將“百情”拋遠,結尾點出“形骸久已化”,似乎有所觸發,卻以“心在復何言”一語收住了。全詩對觸發詩人感慨生死的具體情由,始終含而不露,卻發人深省、餘味無窮。全詩重在議論哲理、自我解脫,幾次使用問句,造成語意轉折,語氣變化,又能前後映襯,扣緊開端的論題。這都顯示了陶淵明哲理詩的特色。詩人談論生死以及乘化歸盡的人生態度,實在是蘊積了深沉的人生感慨,也表現了詩人在厭倦了偽巧黑暗的社會現實后,在簡樸清貧的田園生活中,始終獨守任真之心,不拘世俗之累的孤傲人格。
根據詩中“自我抱茲獨,僶俛四十年”兩句,一般陶淵明年譜定此詩為晉安帝元興三年(404),陶淵明四十歲時作。但是,陶淵明又有《戊申歲六月中遇火》詩亦云:“總發抱孤介,奄出四十年。”戊申歲為晉安帝義熙四年(408),陶淵明四十四歲,辭去彭澤縣令歸田以後。因而也可以推測《連雨獨飲》作於詩人歸田之後。聯繫陶淵明的生平事迹看,詩人在四十歲以後漸覺衰老,更為自覺地反省人生。他曾為功業無成而焦慮,又為誤落官場而追憶“真想”;四十一歲辭官歸田后,也有孤寂、貧困、衰老等煩惱。為了擺脫這種種困惑,詩人試圖在人生必有一死的前提下,以“自然”之說來解釋“形影之苦”,這首《連雨獨飲》詩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寫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