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殊
仲殊
北宋僧人、詞人。字師利。安州(今湖北安陸)人。本姓張,名揮,仲殊為其法號。
曾應進士科考試。生卒年不詳。年輕時遊盪不羈,幾乎被妻子毒死,棄家為僧,先後寓居蘇州承天寺、杭州寶月寺,因時常食蜜以解毒,人稱蜜殊;或又用其俗名稱他為僧揮。他與蘇軾往來甚厚。徽宗崇寧年間自縊而死。
仲殊作品
楊慎《詞品》卷二“岸草平沙”條曰:“……宋人小詞,僧徒惟二人最佳,覺范之作類山谷,仲殊之作似花間。祖可、如晦俱不及也。”
●訴衷情·寒食
涌金門外小瀛洲,寒食更風流。
紅船滿湖歌吹,花外有高樓。
睛日暖,淡煙浮,恣嬉遊。
三千粉黛,十二闌干,一片雲頭。
此詞寫西湖寒食時節遊人盛況。全詞奇麗清婉而造境空靈,歌詠西湖的詩詞佳作中別饒風姿。
上片首句稱西湖為“小瀛洲”。“瀛洲”為海上神山之一。月山有水的勝地,用海上神山比之也正相合。而西湖之秀美又不似海山之壯浪,著一“小”字最貼切不過。下句的“風流”一詞本常用於寫人,用寫湖山,是暗將西湖比作了西子。寒食佳節,作為遊覽勝地的西湖更是別有景象,不同常日,故“寒食更風流”。“更風流”進一層,仍是籠統言之,三句以下才具體描寫,用語皆疏淡而有味。把游湖大船稱做“紅船”,與“風流”“小瀛洲”配色相宜。厲鶚《湖船錄》引釋道原詩:“水口紅船是妾家”,則紅船或是妓船,故有“歌吹”。“花外有高樓”則用空間錯位的筆觸畫出坐落湖畔山麓的畫樓。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湖上飄著一層柔曼的輕紗,過片“睛日暖,淡煙浮”就清妙地畫出這番景緻。於是春花、紅船、畫樓、湖光、山色共同構成一幅美妙的圖畫,畫外還伴奏著簫管歌吹之音樂。於此處下“恣嬉遊”這三字,才覺真力彌滿,游春士女之眾可想而知。詞人卻並不鋪寫這種盛況,而采有了舉一反三、畫龍點睛的手法寫道:“三千粉黛,十二闌干”。以“粉黛”代美人,言外香風滿湖,與“風流”二字照應。美人竟然如此之多,則滿湖游眾之多更不待言了。“闌干”與“高樓”照映,又包括湖上的亭閣,使人窺班見豹。
結尾三句語言精整而凝鍊。特別是鼎足對的運用很有越味,寫隨數目的遞減,景象漸由湖面移向天外,形象由繁多而漸次渾一,意境也逐漸高遠,至最後的“一片雲頭”之句,頗含不盡之意。《維摩經》云:“是身如浮雲,須臾變滅,”李白《宮中行樂詞》云:“只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作者巧用“浮雲”之喻,於寫足繁華熱鬧之後,著一冷語,遂使全篇頓添深意。
●訴衷情·寶月山作
清波門外擁輕衣
楊花相送飛。
西湖又還春晚,水樹亂鶯啼。
閑院宇,小簾幃。
晚初歸。
鐘聲已過,篆香才點,月到門時。
此詞為暮春即興之作。作者詞中描繪了西湖清波門附近的美景,並其中寄寓了自己灑脫曠達的襟懷和自從容的行止。詞之上片寫嫣然獨絕的湖畔春景,以表現動態美見勝;下片以表現深靜之意境見工。上下兩片,一動一靜,相映成趣,頗具珠聯璧合之妙。
上片首句“清波門外擁輕衣”,寫作者受風的衣裾,膨鬆松地擁簇著自己往前走,衣服也象減去了許多分量似的。一個“擁”字下得極工煉,與“輕衣”的搭配又極熨貼。一種清風動袂、衣帶飄然的風致,就這樣被活靈活現地描繪出來了。寫罷湖上的和風,接著寫柳絮。古代楊柳飛絮是暮春的使者。隨風飄蕩的楊花陪伴著自己走上寺門的歸路。“相送飛”三字將一種殷勤護持的情意傳達出來了。“西湖”句由景物描寫折到時令,筆意一轉,帶出下文。“水樹亂鶯啼”五字重塗濃沫,儼然一幅江南春色圖畫。丘遲《與陳伯之書》所述“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之佳麗景色,並於此五字中見之。特別是這個“亂”字下得很有力量。由此可以想見,一個緇衣白足的詩僧,徜徉湖邊山腳的花徑上,周圍是繽紛的花雨,耳邊是紛亂的蔦聲,組成一幅愜意的游春圖景。詞的上片,作者將春色之麗寫得盪人心魂,美不勝收。
換頭一起三句,點出寺宇闃寂、僧寮清幽的場景,而用一“歸”字與前片關合,以實現這一場景的轉換。曰“閑”,曰“小”,曰“初”,皆涉筆輕靈,雅稱其題,彷彿把人帶進一個紅塵不到的世界。
結拍三句,進一步烘托寺中的環境,補足前意。作者抓住這鐘聲、篆香和月色,三個有時間特徵的景物來加以刻畫。結語悠然,有竟體空靈之妙。撞鐘擊鼓,為佛門旦暮必行的功課。盧綸“孤村樹色昏殘雨,遠寺鐘聲帶夕陽”(《出關言別》),杜牧“夜深月色當禪處,齋后鐘聲到講時”(《贈惟真上人》),都是描寫晚鐘的名句。仲殊即景寫來,亦實亦虛,尤有遠韻。接著又拈出“篆香才點”與之作偶,更覺筆有餘妍。用“篆”定形容迴旋上升的煙縷,真是工緻入微了。以晚鐘之遠韻匹篆香之煙痕,是聲與色、與大小之對比,又都取景眼前,真如天設地造一般。“月到門時”,本是歸時實景,用鐘聲、篆香之後,便覺充滿禪機和妙不可言。
此詞為人作者人格、性情的真實流露;詞中的物象,是這位詩僧的心靈折光。
●南柯子·憶舊
十里青山遠,潮平路帶沙。
數聲啼鳥怨年華,又是凄涼時候在天涯。
白露收殘月,清風散曉霞。
綠楊堤畔問荷花:記得年時沽酒那人家?
此為憶舊詞,寫詞人夏日旅途中的一段感受,反映他對浮世生活的一往情深。
開篇兩句寫一個雲遊四方的僧人,正走江邊潮濕帶沙的路上,或許是向那遠十裡外的青山叢林去找尋掛單的寺廟。兩句寫出了一幅山水映帶的風景畫面,這畫面隱襯出畫中人孤身行旅中的寂寞感。根據仲殊的生活經歷推斷,他所以到處遊方,並非完全為了虔心禮佛,而是或者尋道訪友,或者想借旅遊來縱情山水,消除俗慮。下面他驟然發出“數聲啼鳥怨年華”的慨嘆,這何嘗是啼鳥怨年華,而是行客自己途中聽到鳥聲油然而起年華虛度的悵恨。鳥啼花放,原是快意暢遊的大好場景,可對一個棄家流浪的行腳僧人來說,感到的卻是“凄涼時候”,前面再冠以“又是”二字,說明這種飄泊生涯為時已經不短了。作者能把旅途中的見聞感受用詞筆如實寫來,情景並茂,顯示了他的濃郁詩情和坦率性格。
過片進一步以“殘月”、“曉霞”點明這是一個夏天的早晨,白露冷冷,清風拂拂,殘月方收,朝霞徐斂,作者繼續行走沒有歸宿的路上,他一面欣賞著這清爽夏朝的旅途光景,一面也咀嚼自己長期以來萍蹤無定的生涯況味。行行重行行,不覺來到一處綠楊堤岸的荷池旁邊,池中正開滿荷花。一個人浪跡天涯,缺少的正是個談心旅伴,當此孤寂無聊境地,美麗的荷花一下竟成了難得的晤談對象。“綠楊堤畔問荷花”,這一“問”頗有情趣。“問荷花”,顯出了詞人清操越俗的品格,暗示出只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才配作自己的知己。亭亭玉立的荷花以它天然的風韻喚起了他的美好記憶,使他恍然意識到這裡是舊地重遊。他清楚記得那次來時,為了解除行旅勞倦,曾向這兒一家酒店買過酒喝,乘醉觀賞過堤畔的荷花。這一切都因眼下荷花的啟發而記憶猶新。於是最後他欣然向荷花發出問話:“記得年時沽酒那人家?”“那人家”是自指,“家”此用作語尾詞,是對“那人”的加強語氣。這句話的意思是“你還記得年前到此買酒喝的那個人么?”於此情景相生的妙筆中可以見出僧人的性格、風趣,和他那任真自得的飄灑詞筆。
本詞作者是一位性情坦蕩、不拘禮法的和尚,被蘇東坡稱作“胸中無一毫髮事”的詩僧。本詞即是這位詩僧真性情、真才情的真實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