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去郡
南朝宋詩人謝靈運所著的五言詩
《初去郡》是南朝宋詩人謝靈運所作的一首五言詩。詩作前部分敘寫古人事迹,以之為襯托表明自己堅決辭職隱居的意志與行為。詩作後部分寫自己返家行程中的景象及感想。詩中抒發了去官還家、獲得解脫的愉悅心情。詩中寫景不多,卻極為清麗動人。
初去郡
彭薛裁知恥,貢公未遺榮。
或可優貪競,豈足稱達生?
伊余秉微尚,拙訥謝浮名。
廬園當棲岩,卑位代躬耕。
顧己雖自許,心跡猶未並。
無庸方周任,有疾象長卿。
畢娶類尚子,薄游似邴生。
恭承古人意,促裝返柴荊。
牽絲及元興,解龜在景平。
負心二十載,於今廢將迎。
理棹遄還期,遵渚騖修坰。
溯溪終水涉,登嶺始山行。
野曠沙岸凈,天高秋月明。
憩石挹飛泉,攀林搴落英。
戰勝臞者肥,鑒止流歸停。
即是羲唐化,獲我擊壤情。
1.彭:彭宣。漢代研究《周易》學者,官至大司空。王莽時上書求歸鄉里。薛:薛廣德,漢代“魯詩”專家,字長卿,官至御史大夫,后辭官歸里,不再出仕。朝廷賜以安車駟馬,廣德懸掛其事以示榮。班固評價此二人“近於知恥”。裁:通“才”,僅只。知恥:謂有羞恥之心。
2.貢公:貢禹,漢人,字少翁,為光祿大夫,后辭官不許,又為御史大夫。與王陽友善,見其被用而喜。未遺榮:沒有忘記榮華富貴。
3.貪競:貪戀官位。
4.達生:通達人生,為道家對生命的認識理論。
5.伊:語助。秉:執持。微尚:隱遁的志趣。尚:志向。
6.拙訥(zhuō nè):笨拙又口不善言;自謙之詞,指自己不善作官。謝:棄絕。浮名:指功名。
7.棲岩:指古代巢居穴處,這裡指隱居。
8.卑位:謙指所襲康樂侯。
9.顧己:回顧自己。自許:自贊。
10.心:心愿,指隱居。跡:行跡,指做官。並:合一,具備。
12.長卿:漢代司馬相如,字長卿,常託病不朝。
13.畢娶,辦完婚娶之事。尚子:尚長,東漢隱士,為兒女辦完婚嫁,即隱跡山林。
14.薄游:指做小官。邴生:西漢邴曼容,養志自修,不願作六百石以上的官,如超過,便自免退居。
15.促裝:收拾行裝。柴荊:柴草竹木編織的門或屋舍,代指故居。
16.牽絲:指初仕。《禮記·緇衣》有“王言如絲”。元興:東晉安帝年號(402-404年)。靈運初仕為晉琅玡王大司馬參軍,時在晉安帝義熙元年(405年)。是年正月戊戌(十六日)方才改元,而上一年的年號為元興,故云“及元興”。
17.解龜:即去官。龜:龜紐。宮印印鼻刻有龜形,下有穿絲條的孔眼。景平:宋少帝年號(423-424年)。
18.負心:違背心愿,指作官。
19.廢將迎:指省去官場送往迎來的繁瑣禮節。將迎:官場上的應酬。
20.理棹(zhào):準備船隻。遄(chuán):急忙。
21.遵渚:沿著江中小洲。騖(wù):疾馳而過。修垌(jiōng):綿長的原野。
22.溯溪:沿溪逆流而上。終水涉:結束水上旅行。
23.挹(yì):雙手合捧取水。
24.搴(qiān):拉動、拾取。落英:落花。
25.臞(qú):瘦。清瘦。
26.鑒:鏡子,此作動詞,猶臨照。止:止水。流歸停:指流水終歸靜止。
27.羲(xī):伏羲氏。唐:唐堯。
28.擊壤:上古時的一種遊戲。擊壤情:即風俗淳樸時代人們的思想感情。
彭薛告老僅僅算知恥,貢公賀友確是好虛榮。
此輩稍勝貪求名利徒,豈夠保身全生受稱揚。
唯我懷抱出塵隱逸志,才疏口訥鄙棄虛浮名。
田園當作巢棲穴居處,爵位可代親自去耕種。
久想退隱雖說自讚許,願望行跡尚未成一統。
仿效周任無功不求升,取法長卿閑居說多病。
兒女完婚離家像尚子,謝絕高位知足似邴生。
恭謹承繼古人清高意,快備行裝儘速返故鄉。
回想初仕正是元興問,此次辭官適逢在景平。
違背心愿居官二十載,從今清靜不為俗事忙。
歸期將近登船心如箭,沿岸船飛大地退後方。
由江入溪水路至盡頭,離船登嶺跨步山路行。
原野空曠沙岸一片靜,天空高遠秋月分外明。
石上休息盡情飲流泉,攀附林木隨意餐落英。
歸隱心靜體瘦已變肥,臨水照容終得清流靜。
就此超世作個羲唐人,我學擊壤重獲真朴情。
此詩作於宋景平元年(423年)秋。上一年七月,謝靈運出為永嘉太守,至此稱病離職,剛滿一年。詩人於去官還家時寫下這首詩。
一至十句自述隱居丘園之志。先對幾位古人加以評價:西漢的彭宣、薛廣德、貢禹雖有高名,但只能說是優於貪婪奔競之徒,還說不上是懂得養生繕性。彭宣和薛廣德,班固《漢書》對他們評價頗高,稱其“近於知恥”(《漢書·敘傳》);謝靈運卻說他們“裁知恥”而已,並不十分推崇。貢禹曾為河南縣令,因受上司責備,便辭官而去。后又出仕,元帝時為光祿大夫,以年邁求退,為皇帝所挽留,進為御史大夫。詩人認為他並未能遺棄榮華富貴。評論古人只是陪襯,目的是表明自己的志向不僅是不貪競而已,而且要做到“達生”。《莊子》有《達生》篇,說“達生之情者,不務生之所無以為;達命之情者,不務知之所無奈何”,認為人之性分有定,不可勉強致力於性分之外的事。篇中又說欲存生養性,莫如棄世而無所牽累。詩人正以此種思想作為隱退的精神支柱。其具體的打算,則是“廬園當棲岩,卑位代躬耕”。《山居賦》云:“古巢居穴處曰岩棲,傳說古代隱士也有過此種原始生活者。但詩人畢竟做不到這樣,故有所變通,以田園當作岩棲。他也不能真的耕稼自給,故欲學習古代一些達士的做法,安於卑位,以薄俸為生生之資。他說自己拙於仕宦,訥於言辭,故欲選擇這樣的生活道路,不過以往行跡尚未能與此種生活理想相一致。這可說是詩人對往昔生活的一個總結。
十一至二十句寫去職。先舉周任、司馬相如、尚子、邴生以自比。詩人說自己在種種方面都類似於上舉那些淡泊明志的古人。自晉安帝義熙元年(405年)至景平元年(423年),實得十八年,說“二十載”是約略言之。二十年來做違心的事,心情是悒鬱的;而今終於擺脫了送往迎來等等俗務,其快意可知。
二十一句至三十二句寫初去郡途中的所見所感。“理棹”以下四句寫其水陸行程。為早日還家,乃疾速行舟。遄、鶩二字表現出心情之急迫。“理棹”二句已兼寫水陸,“溯溪”二句又寫水涉山行,但不覺累贅,因讀者可由此充分想象其行進的畫面,感受到行程的漫長辛苦。“野曠”二句是寫景名句,景中其實有情。清曠無際的風景正與詩人心境相應。久被縶牽,一朝脫去,自感到無限的開朗、輕快,故觸目皆成佳趣。“憩石”二句寫山林小憩情景,暗用《楚辭》典故:《九歌·山鬼》:“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又《離騷》:“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熟悉典故的讀者可於言外獲得一種清幽芳潔之感。“理棹”四句寫疾速前行,途程漫漫,“野曠”四句寫賞玩風物,途中小憩,形成情緒和內在節奏的對比;而其心情之急迫與愉悅,都得到了表現。由愉悅的心情、悠然的意緒,進而引發出一番情理相融的議論:高尚之志戰勝了富貴之欲,胸襟曠然,則臞者可肥;以止水為鑒,則流蕩不返者將歸於寧靜清明。(二句用《韓非子·喻老》和《莊子·德充符》典故)心靈獲得了自由寧靜,則即使處於紛亂奔競之世,也等於是歸真返璞,回到了伏羲、唐堯時代,可以無拘無束、怡然自得了。傳說堯時百姓無事,有老者擊壤而歌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詩人用此典故,似有“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靰”(韓愈《山石》)之慨,且使人隱約感到他與當權者關係之不和諧。
謝靈運去郡之志是堅定的。當時其堂弟謝晦等人都寫信勸他不要離職,他執意不從。不過他並非一貫恬退之人。《宋書》本傳說他“自謂才能宜參權要,既不見知,常懷憤憤”。其出為永嘉太守,正是與當權者矛盾的結果。他之去郡,乃是一種不合作態度的表現。明乎此,對於此詩的理解便可更深入一層了。
上海古籍出版社編輯室主任曹明綱:前人評謝詩,有“把定一題、一人、一事、一物,於其上求形模,求比擬,求詞采,求故實,如鈍斧子劈櫟柞,皮屑紛霏,何嘗動得一絲紋理?以意為主,勢次之,勢者,意中之神理也,唯謝康樂為能。取勢宛轉屈伸,以求盡其意,意已盡則止,殆無剩語”之說,此詩即是顯例。
謝靈運(385-433年),晉宋間詩人。原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生於會稽始寧(今浙江上虞)。東晉名將謝玄之孫,襲爵封康樂公,世稱“謝康樂”。出身名門,兼負才華,但仕途坎坷。為了擺脫政治煩惱,常常放浪山水,探奇覽勝。詩歌大部分描繪了他所到之處,如永嘉、會稽、彭蠡等地的山水景物。其中有不少自然清新的佳句,從不同角度刻畫自然景物,給人以美的享受。他的詩文大都是一半寫景,一半談玄,仍帶有玄言詩的尾巴。儘管如此,謝靈運以他的創作豐富和開拓了詩的境界,使山水的描寫從玄言詩中獨立了出來,從而扭轉了東晉以來的玄言詩風,確立了山水詩的地位。從此山水詩成為中國詩歌發展史上的一個流派,他成為山水詩派的創始人。有《謝康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