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神論
西晉魯褒的賦
《錢神論》是西晉隱士魯褒創作的一篇賦。文章通過虛構的情節,推出司空公子和綦毋先生兩個假設的人物,以二人在集市邂逅為紐帶,以其問答詰難的框架結構成篇。篇中主要描寫錢的神通廣大和無孔不入,寫了錢在某些人心目中的神聖形象,寫了錢在現實生活中的無邊力量,並引用歷史典故加以說明,徵引《詩經》以為佐證,強化作者的觀點。全文在寫法上以鋪敘為主,層層展開,鋪張揚厲,淋漓盡致,並使用了大量的排比句,增強了文章的效果。歷史上有人把《錢神論》歸類於寓諷刺鞭撻於嬉笑嘲謔的俳諧文,而該文諧中有庄,是很嚴肅的,它對金錢的描繪,對時風的諷刺、揭露都非常深刻。
錢神論
有司空公子,富貴不齒,盛服而游京邑,駐駕平市裡。顧見綦毋先生,班白而徒行。公子曰:“嘻!子年已長矣,徒行空手,將何之乎?”先生曰:“欲之貴人。”公子曰:“學《詩》乎?”曰:“學矣。”學《禮》乎?”曰:“學矣。”“學《易》乎?”曰:“學矣。”公子曰:《詩》不云乎:‘幣帛筐篚,以將其厚意,然後忠臣嘉賓,得盡其心。’《禮》不云乎:‘男贄玉帛禽鳥,女贄榛栗棗脩。’《易》不云乎:‘隨時之義大矣哉!’吾視子所以,觀子所由,豈隨世哉。雖曰已學,吾必謂之未也。”先生曰:“吾將以清談為筐篚,以機神為幣帛,所謂‘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者已。”
公子拊髀大笑曰:“固哉!子之雲也。既不知古,又不知今。當今之急,何用清談。時易世變,古今異俗。富者榮貴,貧者賤辱。而子尚質,而子守實,無異於遺劍刻船,膠柱調瑟。貧不離於身名,譽不出乎家室,固其宜也。”
“昔神農氏沒,黃帝、堯、舜,教民農桑,以幣帛為本。上智先覺變通之,乃掘銅山,俯視仰觀,鑄而為錢。故使內方象地,外圓象天。大矣哉!”
“錢之為體,有乾有坤。內則其方,外則其圓。其積如山,其流如川。動靜有時,行藏有節。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難朽象壽,不匱象道。故能長久,為世神寶。親愛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則貧弱,得之則富強。無翼而飛,無足而走。解嚴毅之顏,開難發之口。錢多者處前,錢少者居后。處前者為君長,在後者為臣僕。君長者豐衍而有餘,臣僕者窮竭而不足。《詩》云:‘哿矣富人,哀哉煢獨。’豈是之謂乎!”
“錢之為言泉也,百姓日用,其源不匱。無遠不往,無深不至。京邑衣冠,疲勞講肆。厭聞清談,對之睡寐。見我家兄,莫不驚視。錢之所祐,吉無不利。何必讀書,然後富貴。昔呂公欣悅於空版,漢祖克之於贏二。文君解布裳而被錦繡,相如乘高蓋而解犢鼻。官尊名顯,皆錢所致。空版至虛,而況有實。贏二雖少,以致親密。由是論之,可謂神物。無位而尊,無勢而熱。排朱門,入紫闥。錢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錢之所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諍辯訟,非錢不勝;孤弱幽滯,非錢不拔;怨仇嫌恨,非錢不解;令問笑談,非錢不發。”
“洛中朱衣,當途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不計優劣,不論年紀。賓客輻輳,門常如市。諺云:‘錢無耳,可闇使。’豈虛也哉?又曰:‘有錢可使鬼。’而況於人乎?子夏云:‘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吾以死生無命,富貴在錢。何以明之?錢能轉禍為福,因敗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長短,相祿貴賤,皆在乎錢,天何與焉?天有所短,錢有所長。四時行焉,百物生焉,錢不如天;達窮開塞,振貧濟乏,天不如錢。若臧武仲之智,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可以為成人矣。今之成人者何必然?唯孔方而已。”
“夫錢,窮者能使通達,富者能使溫暖,貧者能使勇悍。故曰:君無財,則士不來;君無賞,則士不往。諺曰:‘官無中人,不如歸田。’雖有中人,而無家兄,何異無足而欲行,無翼而欲翔?使才如顏子,容如子張。空手掉臂,何所希望?不如早歸,廣修農商。舟車上下,役使孔方。凡百君子,同塵和光。上交下結,名譽益彰。”
黃銅中方,叩頭對曰:“仆自西方庚辛,分王諸國,處處皆有,長沙越嶲,仆之所守。黃金為父,白銀為母,鉛為長男,錫為嫡婦。伊我初生,周末時也,景王尹世,大鑄茲也。貪人見我,如病得醫,飢饗太牢,未之逾也。”
● ● 司空公子:作者假託的人名。
● ● 不齒:不與同列,表示極為鄙視。
● ● 平市裡:作者假託的地名。
● ● “顧見”二句:綦(qí)毋(wú)先生,作者假託的人名。班白:即斑白,頭髮花白。徒行,步行。
● ● 幣帛:繒帛,古人饋贈用的禮品。筐:方形盛物的竹器。篚(fěi):圓形盛物的竹器。“幣帛”四句出《詩經·小雅·鹿鳴》小序。將:行。
● ● “男贄”二句:贄(zhì),古人初次進見尊長者所持禮品。《左傳·庄公二十四年》:“男贄,大者玉帛,小者禽鳥,以章物也;女贄,不過榛栗棗脩,以告虔也。”榛(zhēn):其果似栗而小。脩(xiū):干肉。今本《禮記》無此二句。
● ● “隨時”句:隨時之義,隨時勢而變通。語出《周易·隨卦》:“天下隨時,隨時之義大矣哉!”
● ● “吾視”二句:所以,所為,指言行舉止。所由,所從,指經過的道路。語出《論語·為政》:“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
● ● 清談:清雅的言談。
● ● 機神:高妙的玄理。
● ● “禮雲”二句:禮難道僅是指玉帛等禮物而說的嗎?語出《論語·陽貨》。
● ● 拊(fǔ)髀(bì):手拍大腿。
● ● 固:固執,頑固。
● ● 遺劍刻船:即刻舟求劍,比喻拘泥成法而不講實際。典出《呂氏春秋·察今》。
● ● 膠柱鼓瑟:用膠把弦柱粘住,則鼓瑟者無從調節聲音。比喻拘泥固執,不知變通。典出《史記·趙奢傳》。
● ● 本:根本。
● ● “內方”二句:古人認為地方天圓。象:象徵。
● ● 體:形狀。
● ● 有乾有坤:《易經》八卦的乾、坤二卦。乾之象為天,坤之象為地。
● ● 行藏有節:指錢幣的流通和貯藏有一定的法度。
● ● 市井便易:在市場上做買賣便於交易。
● ● 耗折(shé):消耗虧損。
● ● 難朽象壽:像長壽難以衰老。
● ● 不匱(kuì)象道:像大自然運行不息,不會缺乏。
● ● 親愛如兄:《晉書》作“親之如兄”,此據《藝文類聚》。
● ● 嚴毅:嚴厲剛正。
● ● “哿(gě)矣”二句:富人猶可,孤苦伶仃的人就十分可哀。語出《詩經·小雅·正月》。
● ● 泉:古代錢幣的名稱。謂其“流行如泉”(《漢書·食貨志》顏師古注)。
● ● 京邑衣冠:京城裡的士大夫。
● ● 講肆:講學的地方。《晉書》作“講肄”。此據《藝文類聚》。
● ● ”昔呂公”句:呂公,漢呂后之父。版:進見時用的名帖。劉邦為亭長時,不持一錢往賀呂公,名帖上卻寫“賀萬錢”。呂公迎為上賓,並把女兒嫁給他。事見《史記·高祖本紀》。
● ● “漢祖”句:克,同“刻”,銘記。贏:多。劉邦為小吏時奉差咸陽,吏皆送三百錢,獨蕭何送五百錢。劉邦銘記蕭何多贈二百錢,稱帝后多封蕭何食邑二千戶。事見《史記·蕭相國世家》。
● ● “文君”句:文君,卓文君,西漢臨邛大富商卓王孫之女。她夜奔司馬相如,同馳歸成都。相如家貧,文君久之不樂,遂返臨邛,與相如賣酒,文君當壚。卓王孫以為恥,不得已分財產與之,文君有錢百萬,又穿上錦繡衣裳。事見《史記·司馬相如列傳》。
● ● “相如”句:相如,即司馬相如,字長卿,西漢辭賦家。高蓋:高車。犢鼻:犢鼻褌,短褲,或謂圍裙,狀如犢鼻。相如與文君同返臨邛賣酒,文君當壚,相如著犢鼻褌,與保佣雜作,滌器於市。卓王孫分財產與文君后,遂回成都買田舍,致富。
● ● “排朱門”二句:朱門,指富豪之家。紫闥(tà):指帝王宮廷。
● ● 諍:同“爭”,爭執。
● ● 幽滯:指失意不得進仕的人。
● ● 令問:問候。
● ● 洛中:洛陽。朱衣:泛指權貴。
● ● 當途:當道,當權。
● ● 輻輳(còu):指四方賓客聚集到一處。
● ● 闇(àn):同“暗”。
● ● 相祿:享有福祿的面相。
● ● 與(yù):參預。
● ● 臧武仲:春秋時魯國大夫臧孫紇,有智謀。
● ● 卞莊子:春秋時魯國大夫,以勇力著名。
● ● 冉求:孔子的學生冉有,有才藝。
● ● 文之以禮樂:用禮樂來加以修飾。
● ● 成人:德才兼備的人,即完人,語出《論語·憲政》:“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
● ● 窮:困厄,不得志。
● ● 貧:貧弱,軟弱。
● ● 中人:君主身邊有權勢的人。
● ● 顏子:即顏回,孔子的學生,孔子屢稱其有才德。
● ● 子張:即顓孫師,孔子的學生,貌美。
● ● 空手掉臂:空手搖動臂膀,指空手無錢。
● ● 上下:指來往。
● ● 同塵和光:即“和光同塵”,語出《老子》:“和其光,同其塵。”這裡指與塵俗混同,隨波逐流。
● ● 黃銅中方:銅錢,這裡指錢神。
● ● 庚辛:古時把天干與五行相配合表示方位。庚在五方中屬西,庚、辛在五行中屬金,金在五行中代表西方,故錢自稱來自西方庚辛。
● ● 分王諸國:分往諸國稱王。
● ● 越嶲(xī):地名,故地在今四川西昌市。
● ● 嫡(dí)婦:嫡長子妻。
● ● 伊:句首語氣詞。
● ● 景王:周景王姬貴。尹世:治世。
● ● 大鑄茲也:周景王時,患錢輕,更鑄大錢,事見《國語·周語》。茲:此指錢。
● ● 太牢:古代宴會或祭祀時並用牛、羊、豬三牲,稱太牢。
有位司空公子,家道富貴卻被人鄙視。他穿戴著華貴的衣冠到京城遊歷,住在平市裡,看見綦毋先生,頭髮斑白,徒步行走。公子說:“呀!您年紀這麼大了,不坐車子,又空著兩手,要到哪裡去呀?”先生說:“想去拜訪貴人。”公子問:“您學過《詩》嗎?”先生答:“學過了。”問:“學過《易》嗎?”答:“學過了。”公子說:“《詩》不是說了嗎?用筐篚裝幣帛作為禮品,獻給貴人表示敬意,然後主人、客人才能都盡遂心愿。《禮》不是說了嗎?男子初到女家要獻上玉器、絲帛、大雁等作禮品,女子初到男家要帶上榛子、板栗、大棗、干肉作禮品。《易》不是說了嗎?順應時世太重要了!我看您這樣的行事,觀您所用的方法,難道能算順應時世嗎?儘管您自己說都學過了,我卻以為您實際上沒有學過。”先生說:“我將用清談當作筐篚,用玄理當作禮品。難道禮物僅是指玉帛等禮品嗎?”
公子聽了,拍著大腿大笑道:“您這麼說,實在是太固執了。您既不懂古人的教誨,又不了解現在的實際。當今的急務,哪裡用得上清談呢!時代改了,世道變了,古今風俗不同了。現在有錢的人光榮尊貴,貧窮的人低賤恥辱。可是您卻崇尚質樸,謹守真誠。這無異於刻舟求劍、膠柱調瑟。一個不能擺脫貧窮的人,他的名聲便出不了家門,這本來是合情合理的啊!”
“從前,神農氏逝世了,黃帝、堯、舜教導人民種田織布,就開始以幣帛作禮物互相贈送,當作禮儀的根本。後世先知先覺的人加以變通,開掘銅山,仰觀蒼天,俯視大地,根據天地的形象鑄造了銅錢。使銅錢內呈方形象徵地,外呈圓形象徵天。這個創造真是偉大啊!”
“錢的形體,有天有地。內仿地之方,外效天之圓。它堆積起來能成山,流通時候如同川。或動或靜有時序,使用儲藏有規則;便於市場交易,不必耽心磨損;難於朽壞象徵長壽,周轉不窮象徵自然。故而,錢能夠天長地久,成為世上神奇之寶。世人待它親如兄長,送它綽號叫‘孔方’。失去了它就貧弱,擁有了它便富強。它沒有翅胯可以飛,沒有腿腳能夠跑。它能讓板著的面孔舒展開,能使難辦的事情變容易。錢多的人位居前列,錢少的人排在後面;位居前列的人做高官,排在後面的人為奴僕。高官們豐足富裕,吃用不盡;奴僕們窮困貧乏,缺吃少穿。《詩》上說:‘好了富人們,可憐可憐這些窮苦無依的人。’不就是說的這種情況嗎!”
“錢之所以又叫做泉,是因為百姓日常所用,如泉水般源源不絕,再遠的地方也能去,再深的去處也能到。京城的達官貴人,疲於去學堂聽講,討厭聽那些空談,而寧願打瞌睡。可是,只要一見到我家兄,沒有一個人不驚喜膜拜。錢所保佑的,必然大吉大利,何必先去辛苦讀書,然後再去尋求富貴!當年,呂公為劉邦的空頭禮帖而欣喜歡愉,劉邦對蕭何多送兩百錢的舉動銘刻在心,卓文君脫去布裙而重著錦繡,司馬相如棄卻圍腰而乘坐華麗的車子,官位高,名氣大,這都是錢所造成的。騙人的禮帖尚且能令人高興,更何況實實在在的錢呢!多送兩百錢雖然為數不多,如能使人關親親密。由此看來,錢可謂神物。有了錢,不居官位卻能夠尊榮,沒有權勢卻有人巴結,可以進權門,入宮廷。錢所到之處,危可以轉安,死可以化生;沒有了錢,貴可能變賤,生可能轉死。因此,官司糾紛,無錢不能勝;孤弱困頓,無錢不能超脫;怨仇嫌恨,無錢不能化解;奉承之言,無錢不能生髮。”
“京城的顯貴,當道的權臣,亦無休止地鍾愛我家兄。他們拉著錢的手,抱住錢不放,不計較資質的優劣,也不問新鑄還是舊有。只要有了錢,家中就能賓客如雲,門庭若市。俗話說:‘錢沒有耳朵,可以暗地裡授受。’這話還有假嗎?俗話又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人呢?子夏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我卻以為死生無命,富貴在錢。何以證明這一點呢?試看,錢能轉禍為福,轉敗為成;錢能使危者得安,死者得生。可見,性命長短、仕途貴賤,都取決於錢,天又何嘗參與過什麼意見呢?天有天的短處,錢有錢的長處。使四時交替運行,讓萬物生長繁衍,錢不如天;讓困窘者得通達,讓貧窮者得賑濟,天不如錢。古時候,若有臧武仲的智慧、卞莊子的勇力、冉求的才藝,再用禮樂加以修飾,就可以算是一個完人了。現在要成為完人何必如此費事,只要有錢就行了。”
“錢,能使困窘者通達,能令富有者溫和,能讓軟弱者勇悍。所以說,君主沒有錢,士人就不來;君主不行賞,士人就不往。俗話說:‘做官而朝中無人,不如回家種田。’其實,即使朝中有人,而你自己沒有錢,這與無腳要行走、無翅要飛翔又有什麼不同?即使你有顏淵那樣的才華,有子張那樣的容貌,可是你兩手空空,又有什麼希望呢?倒不如趁早回家,多方務農經商,不怕舟車往來勞頓,努力賺取錢財。須知,所有的君子,都是與各方面的人打交道,順應時世,隨俗浮沉,上交下結,才使自已的名聲更加顯揚。”
黃銅中方,聽此宏論,叩頭回答說:“我們來自西方,分在各國為王,到處都有我們的形跡。長沙、越嶲,都歸我管轄。黃金是我父親,白銀是我母親,鉛是我大兒子,錫是我大兒媳。貪心的人見了我們,就像病人到了醫生,飢餓的人享受三牲之獻,也不會超過對我們的感情!”
《錢神論》見於《晉書·隱逸·魯褒傳》《藝文類聚》《太平御覽》和《初學記》等書,但皆為節錄,互有詳略,嚴可均的《全晉文》雖綜合各書,但仍非全璧。《錢神論》作於晉惠帝元康九年(公元299年),時惠帝愚呆,賈後淫虐專政,綱紀敗壞,賄賂公行,時風日下,魯褒寫了這篇《錢神論》加以譏諷。
這篇文章通篇設為問答,敷衍成章。題目雖名曰“論”,但實為賦體。作者假託司空公子和綦毋先生的對話,揭示當時社會風氣大變,指出當時“時易世變,古今易俗”,作為錢神產生的背景。而後借司空公子之口,敘述錢的歷史,交代金錢的來歷;描述錢的形體,交代名為孔方的原由;分述錢的特性,交代人的貧富、強弱在於錢之有無、多少,以此作為揭露金錢神力的引子。
接著,作者就集中筆力,對金錢的巨大神力從不同角度進行了深刻而有力的揭露。其一,學優則仕原是儒者傳統的人生道路。但自金錢來到人間后,做官就不靠知識了。文章列舉了大量的史實,說明如今“官尊名顯,皆錢所致”。金錢主宰著一切:危安、死活、貴賤、生殺等等,都取決於錢。它可以“排朱門,入紫闥”,通關節,買人情,使人“無位而尊,無勢而熱”,辦任何事情,都非錢不可。金錢成了萬能的神,知識貶值,已一文不值。因而作者憤激地說:“何必讀書,然後富貴!”其二,“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原是儒家傳統的觀念,但由於錢的法力無邊,作者提出了“死生無命,富貴在錢”。錢是萬物的異化形式,它可以使萬物互相轉化:禍轉為福,敗轉為成,危轉為安,死轉為生。甚至“性命長短,相祿貴賤”,也在於錢,而不在天。作者把錢和天的力量作了一番比較,認為“天有所短,錢有所長”,結論是“天不如錢”。錢的力量超過了主宰一切的上天,成了宇宙間至高無上的神。人格的完美,依照儒家觀點,必須具有仁、義、智、勇、禮、樂等條件。現在由於錢可使丑變成美,使卑賤變成高貴,使罪過變成正義,因而完人的條件,亦“唯孔方而已”,錢成了左右人格的動力。其三,俗話說:“朝中無人莫做官”,但時至西晉,朝中有人而無錢也仍然做不到官。“雖有中人,而無家兄,何異無足而欲行,無翼而欲翔?”即使此人才貌超群,空手搖臂,無錢送禮,也仍然做不到官。但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權勢,做上高官。可見錢的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了。這些論述對金錢的神力是大膽的揭發,是犀利的解剖!這在當時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與此同時,作者還對世人追逐金錢的醜態作了形象的描繪。一些清高的讀書人聽儒者講學或玄學清談,都深感無味,昏昏欲睡,而“見我家兄”則“莫不驚視”,精神振奮:唯一能刺激他們神經的只有一個“錢”字。至於那些當朝權貴更是嗜錢如命,“愛我家兄,皆無已已。執我之手,抱我終始”。“執”和“抱”,活畫出這伙錢癖的醜惡嘴臉。西方諺語說:“金錢無臭味。”他們對錢也是“不計優劣,不論年紀”,只要是錢,就如蠅逐臭,唯錢是求。文章結尾作者通過錢神的自白,揭示錢之為神,“處處皆有”;愛錢之癖,古已有之。回應前文,收束全篇。
《錢神論》除開頭司空公子和綦毋先生的對話運用散體,句式長短參差不齊,而後則以簡短的四字句為主,在工整的四字句中,亦間雜以三、六、九字句,句式排比整齊而又有變化,駢散相間,錯落有致。文中用韻,也形式多變,或兩句一押韻,如“使才如顏子,容如子張。空手掉臂,何所希望?不如早歸,廣修農商。舟車上下,役使孔方”;或四句一換韻,如“動靜有時,行藏有節。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難朽象壽,不匱象道。故能長久,為世神寶”,讀來韻律和諧,鏗鏘有力。
名家點評
北京師範大學教授郭預衡《中國散文史》:此文雖名為“論”,實是賦體,寫法與賦並無二致。也等於一篇讚頌,頌錢之萬能,無微不至。對於人情世態,寫得窮形盡狀,是一篇古今罕匹的文字。
這篇文章問世后,“疾時者共傳其文”;“孔方兄”的稱號更是不脛而走,流播後世。明人袁宏道《讀<錢神論>》詩云:“閑來偶讀《錢神論》,始識人情今亦古;古時孔方比阿兄,今日阿兄勝阿父。”清人葉承宗更“敷衍《錢神論》”而作雜劇《孔方兄》針砭時弊。這些擬作皆緣於魯褒的《錢神論》,可見其影響之深遠。
魯褒,字元道,西晉南陽(今屬河南)人。生卒年及生平事迹不詳。相傳他好學博聞,不耽榮祿,隱居不仕,以貧素自甘。以撰有《錢神論》一文而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