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僧伽塔
泗州僧伽塔
《泗州僧伽塔》是北宋文學家蘇軾創作的一首七言古詩。此詩通過抒寫作者一行人能順利過江不是因為得到神的幫助,把一向無法搖撼的祈神禱佛說得毫無道理,指出神道的虛妄。即景寄意,因物寓理,意在言外,餘味不盡。
泗州僧伽塔
我昔南行舟擊汴,逆風三日沙吹面。
舟人共勸禱靈塔,香火未收旗腳轉。
回頭頃刻失長橋,卻到龜山未朝飯。
至人無心何厚薄,我自懷私欣所便。
耕田欲雨刈欲晴,去得順風來者怨。
若使人人禱輒遂,告物應須日千變。
我今身世兩悠悠,去無所逐來無戀。
得行固願留不惡,每到有求神亦倦。
退之舊雲三百尺,澄觀所營今已換。
不嫌俗士污丹梯,一看雲山繞淮甸。
⑴泗州:今江蘇盱眙東北。僧伽(qié):唐高僧,西域何國人,俗姓何。龍朔初入中原,卒葬泗州,建塔供養,即僧伽塔。
⑵汴:汴河,在徐州合泗水東流入淮。
⑶旗腳轉:指改變了風向。
⑷長橋:在泗州城東。
⑸龜山:在泗州東北的洪澤湖中。傳大禹治水獲無支祁,鎮於此。
⑹至人:道德修養達到最高境界的人。這裡指僧伽。
⑺便:便利。
⑻刈(yì):收割。
⑼遂(suì):如願,順意。
⑽悠悠:遙遠莫測。
⑾“退之”二句:指韓愈《送僧澄觀》詩。僧伽塔遭水漂火焚,貞元十五年由僧澄觀重修,為著名建築師喻浩所設計。韓愈詩紀建塔始末,中云:“清淮無波平如席,欄柱傾抉半天赤。火燒水轉掃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影沉潭底龍驚遁,當晝無雲跨虛碧。借問經營本何人,道人澄觀名藉藉。”澄觀,唐代名僧,曾重建僧伽塔。
⑿俗士:出家人目中的普通人,是作者自指。丹梯:指塔中的梯子。
⒀淮甸:指淮河一帶地區。甸,城外名郊,郊外名甸。
往年,我乘船南下,停泊在汴水邊,逆風颳了三天,黃沙陣陣撲面。船上的舟子都勸我去向僧伽寺祈禱,果然,一炷香還未燒盡,旗子已嘩嘩向南舒捲。船走得快如飛箭,轉眼間長橋失去了蹤影,到龜山還不到吃早飯的時間。最高尚的人從不厚此薄彼,我呢,滿足了自己的私心,為得到順風而歡欣。耕田的人要下雨,收割的人要晴天;離去的人要順風,來的人又對逆風抱怨。如要讓人人祈禱都如願,老天爺豈不是一天要萬化千變?我如今自身與世俗兩不相關,去沒有什麼追求,來也沒什麼留戀。能走得快些固然很好,走不了也無所謂不便。每次到這裡都去求神,神一定也感到厭倦。往昔韓愈詩所說拔地三百尺的高塔,如今見到的已不是澄觀苦心經營所建。僧伽塔啊,你若不嫌我帶來的俗塵玷污了你的丹梯,請讓我登上你,飽覽群山環繞下的淮河兩邊。
熙寧四年(1071),蘇軾赴杭州通判任,路過泗州僧伽塔,作了這首詩。一說此詩作於元豐二年(1079)三月,時作者奉命移知湖州,經過泗州。
蘇軾工於七古,汪洋恣肆,妙設譬喻,直逼唐代李、杜,同時又在記事寫景中恰到好處地穿插說理,傾訴心情,語詞往往詼諧風趣,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被公認為宋代第一作手。這首《泗州僧伽塔》詩,很能代表蘇軾七古的風格。
“身世悠悠”等語,反映他當日心情;但其中較多地講的是禱風於神的事。妙在即事說理,靈巧地揭露了神靈之虛妄,“寄妙理於豪放之外”。
這首詩先寫昔日(治平三年(1066)護父喪歸蜀)南行過泗禱風於神,有求輒應的事。“逆風三門沙吹面”,極寫風阻之苦;“香火未收旗腳轉”,極寫風轉之速;“回頭頃刻失長橋,卻到龜山朝飯議”,極寫風轉后舟行之快。詩說自己的船在這裡受阻,聽從舟子的勸說,去向僧伽塔祈禱,果然“香火未收旗腳轉”,變了順風,得以順利前進。梅堯臣《龍女祠祈風》:“舟人請余往,山廟旗腳轉”,“長蘆江門發平明,白鷺洲前已朝飯”,寫在蘇軾詩前,蘇詩構思當受梅詩影響。蘇詩寫得生動流暢,勝於梅詩。
特到值得注意的是:他並不因禱風得遂而讚頌神靈之力;相反,他卻由此發出一通否定神力的議論。“至人無心何厚薄”,看來好象抬高神沸,實則目的在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因為道家以“至人無己”為修養的最高境界;而佛家講“無人我相”,也是以“無心”為妙諦的。既本“無心”,即當無所厚薄;而“有求必應”,就不是“無我”而是有所厚薄了。妙在並不點破,反而說“我自懷私欣所便。”這意思是說,當時得風而欣喜,不過是自己私心,而神佛本來並無厚此薄彼之意。就行船來說:南來北往,此順波逆,“若使人人禱輒遂”,風向就要一“日千變”了。這是一個極尋常的眼前事實,但從來無人從這裡想到神佛之妄。孔靈符《會稽記》所言樵風涇故事,是譏“人心不足”的,與蘇拭用意並不相同。“耕田欲雨刈欲晴”,是用來為下句作警。後來張耒在《田家詞》中把它加以鋪寫,但歸結為“天公供爾良獨難”,亦顯與蘇軾原意相悖,點金成鐵。用比較法講古詩,不應看其形式之似,還應就作者用心細加區析。
宗教,總是宣揚神力,鼓吹以禱祀求福佑的,所以蘇軾這一點破是很有意義的。蘇軾早年便認為“天人不相干”(《夜行觀星》)其對佛、道,只是取其“至人無心”,超然自得,並非迷信;他後來一些求雨禱雪之詩,大抵皆視神靈如朋友,以“遊戲於斯文”(黃庭堅語)。以前後之作例之,蘇軾不信神佛是有思想墓礎的。既有這樣思想基礎,又善於捕捉形象,且帶著感情說話,故能“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於豪放之外”。一個很深奧的哲理命題,他寫得如此生動有趣,這是很不容易的。
接下去,用“我今”與“我昔”相對照;但如徑直地寫今日求風不遂,那就平弱了。他且不言風,而說心倩。“身世兩悠悠”,就是陶淵明在《歸去來辭》中講的“世與我而相遺”之意,亦即是說:世俗既不能了解自已,自己也不肯降心從俗。這是由於與王安石“議論不協”而引起的。就事論事,蘇軾當時對新法認識不足,他後來也承認這一點。詩中好在一帶而過,措詞也還有分寸。正由“身世悠悠”,所以來去無心,去留任便,因而得行固好,留亦“不惡”。自己對去留無所謂,神也就懶得應其所求。明明是求風不驗,卻說“神亦倦”,給神開脫,語極微婉。明明由“議論不協”,心情苦悶,卻“極力作擺脫語”(紀昀評語),不失豪放本色。這詩中有些話是很不容易措詞的,他能說得如此明朗、如此自然、如此有趣,“純涉理路,而仍清空如話”(紀昀評語),其駕馭語言的能力是很強的。“層層波瀾,一齊卷盡,只就塔作結”,洵屬“簡使之至”(紀昀評語)。但“簡便”也不是簡單。他用“退之舊雲三百尺”(韓愈《贈澄觀》詩)凌空插入,筆勢奇妙。僧伽是高僧,塔為喻浩設計的著名建築(見《中山詩話》),其中有很多可寫的話,他只用“澄觀所營再修今已換”一語,將其一帶而過,很快轉入登塔看山。“百尺”“丹梯”,“群山”在望,著墨不多,境界開闊,且與上文“留不惡”遙遇相應,結構綿密。“無心”於仕途得失,有意而於大好河川,襟懷之豁達、趣味之高尚,皆意余言外。正由豁達豪邁,才敢於否定神權;復由其觀察入微,“刻決入里”,故深探妙理,趣味橫生。“姑知豪放本精微,不比凡花生容慧”(蘇軾《題吳道子畫》),可謂“夫子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