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遠宏

楊遠宏

楊遠宏:(1945—),重慶江津市人,思想者、評論家、詩人,整體主義詩歌運動發起人之一。中國當代著名詩歌評論家、詩人,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全省委員會、詩歌委員會委員,現任職四川省職業藝術學院一級作家、教授。

個人著作


已出版《漲落的詩潮》《喧嘩的語境》《落幕或啟幕》等詩學著作和詩集。其中,《重建詩歌精神》《重建知識分子精神》《基督教在當下中國》等文章,《極光》《詩歌之夢》等詩歌,對詩歌精神、知識分子精神、基督教在當下中國傳播的完整和神聖的闡釋、倡導、捍衛和重建,產生了廣泛的影響。獲獨立第二屆“中國民間詩歌獎·獨立獎” ,獲獎理由——從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現代詩潮到九十年代詩歌的平靜潛行,再到新世紀詩歌的蠢蠢涌動,詩歌評論家楊遠宏先生始終以一個中國獨立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發出自己獨立的聲音。由對整個中國現代詩命運的關注而普世到對整個中國知識分子精神獨立的指正。

詩歌代表作


光芒尖細的銀針
一片冰心在玉壺 森子
我要把這首詩刻成冰雕
象你一樣優雅得體 玲瓏晶瑩
把它擺上河南 你那塊
沉雄拙樸的中原大地
那年頭 風起雲湧的現代詩
正面臨風雲突變的劫數
我們誰也不知道 仍然把
都江堰山包上的小涼亭
當成寶塔山 把李冰挖的那條河
看成立馬洗刀的延河水
而我 也恍惚雙手叉腰站在楊家嶺
在延安的窯洞里挑燈撥火
鑽進鑽出 日理萬機
你來了 象一枚安靜尖細的小銀針
惜話如金 在風中尋找穴位
把光芒插進漂泊滿河的渾水
我在台上點燃《現代的反叛和挑戰》
台下掌聲如潮 我的腦袋
一團團亂雲飛渡
你也輕輕鼓了幾下掌
那神態 象和尚在敲木魚
也象修女 在拍響修道院
重門深院的大門 那眼神
象光在河面行走 嘩嘩的水浪聲
一下化作無邊的寂靜
第二次在樂山 那大佛坐禪千年的
江邊 我們已落荒而逃
如喪家之狗 剛剛驚魂落定
我們一群仍塵緣難了
與我佛 打坐的禪心未定
我 孫靜軒 石光華 孫文波……
又狗毛倒豎 早晚、甚至徹夜狂吠
你不聲不響 聽得很深
有時微微一笑 象詩歌刀剪
刀鋒上閃跳著氣浪和掃帚星
也是有辱我佛 我還凡心蠢動
六根不凈 將樂山樂水
(落山落水)的玫瑰夢
做進了老毛當年那激揚文字的湘江
你站在岸上 看我側泳 仰泳
潛泳 有時也打狗刨燒
濺你一身水霧 這次你開口笑了
笑得很開心 在岸邊茶亭里
你象一竿竹影從座中升起
楊老師 你想過嗎
夜色象一卷輕紗落下
想過什麼 我為什麼要想
我沒問 你也不再吭聲
我在竹椅上恍惚如夢 神魂漂遠
醒來也是十年之後
彷彿身上還披著那年那夜晚
你給我的夢蓋上的那件灰風衣
第三次就不寫了
(你已把我們寫進了《那年夏天》
那首我們在太陽蒸籠下騎車的詩里)
再要寫就是你在河南構築了《陣地》
那面詩歌旗幟 飄著一代風流
飄過那些只有手腳 陽具
和肚臍的詩歌(呵 還有海因
那與你一樣優美 我苦心依託的
河南雙旗弟子 你們
正歌唱在我頭頂的天空)
飄成九十年代的一角險峰和語境
你把銀針的光芒更深地插進詩歌皮膚
插進隨筆的肌肉 平頂山電桿上的
廣告在尋人 你在電桿、燈泡
尋找聲音和幽靈 有時
電話鈴在深夜響起——
楊老師嗎 我是森子
流星從夜空劃過 冷雨在敲打窗欞
森子嗎我是楊遠宏
在這喧嘩而又寂寞的年代
夜靜人深的時分
一聲問候已經足夠
那聲音象在遙不可及的天邊流動
也象在深不可測的山谷
草根抽芽撥節的響聲……
評論
讓梅照耀你的一生
——序龍克詩集《無人敲門》
當代中國詩壇有不少我的學生,其中如森子、蔣浩、海因、南鷗朱朱龐余亮、陳勇、蔣驥、荒林安琪、宋冬遊、石龍等等,都成了90年代一顆又一顆亮度不等的新星。龍克的情況有些不同,他是在我所謀生的學校由我直接授業三年的學生。為此,他自己戲稱為我“黃埔”的嫡系。混跡詩壇坎坷滄桑、恩恩怨怨20多年,或許詩可以變來變去,甚至變得張牙舞爪蒼白虛脫面目全非,但前述一切是我永遠不變的一份溫暖和安慰。這次已離校10年的龍克,千里之外來成都要我為他的詩集寫序,讓我再次看到師生之間那朵不熄的火光,在越來越清冷的夜色中是何等的眩目而迷人。
遠遠的梅,我守著
守著你的形象
守著你的本質
也守著你傲骨馨香的意境
風吹過,雪飄過
清清的梅無處萌芽
一生就這樣度過
一生的梅照耀前程
這是龍克的《一生的梅》:虯枝拙干,高標獨立,冰清玉潔。在此,“梅”,到底是寒冬自然界的梅花,還是詩人世俗生活中的梅,或者作為修辭對象的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裡的“梅”貫穿龍克詩性話語的始終,她純正、堅實、深厚,卓撥了詩人的語境和詩意的形象,標誌了詩人寫作的靈魂、精神、人格背景、高度和方向。這在90年代,無疑是十分難得而可貴的。
90年代的中國詩壇多元共生,但多元不等於混亂乃至混帳,共生不等於鑽石與垃圾等量齊觀;尤其是寫作方向的沉淪失落,本真本質詩歌精神的消解崩潰,更凸顯了龍克的“梅”詩意棲居的天空和大地。
在人類浩瀚深遠的藝術史上,經典、大師以及浩如煙海的藝術文本,在恆長的時空中表達、澆鑄、重塑了人類的靈魂和精神,由此而構成璀璨遼闊的詩歌/藝術互文網路,以及在這網路中升起的經典、大師作為光輝典範的人類精神的幻像和象徵。這一切理所當然地得到一代又一代詩人、藝術家的尊重、淘取和汲納。然而在90年代,這成了一些做著新大師、經典美夢的、淺薄的詩歌狂徒的惡夢。他們在高燒夢囈中宣洩掙脫互文的一廂狂情,動輒宣稱那些發瘋而胡亂堆放的垃圾為“創新”,肆無忌憚地對人類經典、大師南拳北腿、撒橫放潑。與這類無知輕狂的跳梁相比,龍克表現出可貴的真誠和謙卑。“低下頭來,我看見博爾赫斯/看他那雙眼睛魔幻天空和大地/……博爾赫斯的翅膀和鳥群/正在我頭頂交歡”(《我的思想的骷髏垂立大地》)。“塵埃瀰漫思想/我瘦削的肉體難以堅強/只有名曲可以抵抗黑暗/死無葬身之地的莫扎特/正在星光下/演奏生命”(《聽莫扎特》)。這並非對經典、大師簡單盲目的敬意,而是如里爾克所說的“傾聽”,對人類命運、存在、尊嚴和高貴的傾聽。在這顫慄、怦然心動的場景、語境中,傾訴者與傾聽者、傾訴與傾聽,都在這靈魂/精神的一心相“傾”中互動互攝,而藝術顯在潛在(指傾聽者尚未寫出的、在傾聽中萌動的)的互文文本也正在微妙絕倫地再現、改寫、重構。走出這樣的場景、語境,見山不再是山,詩人也將不再是原來的詩人:“雨,淹埋清晨唯一的花朵/並把我最後一次激情埋葬/這是雨在我門前瘋狂時演習的/是我面對博爾赫斯進行的/……雨擊落我最後一片心葉/我的思想的骷髏/在陽光下垂立大地”。這是一場迷狂、痛苦而神聖的洗禮。謙卑與傾聽,使龍克“思想的骷髏”,在那些腰粗膀圓的輕狂肉林中高挺而舉。
我並不是說龍克只是一味地傾聽和仿寫。與眾多真正嚴肅的青年詩人一樣,他也在嘗試種種有效的拓植和探索。“現在是五月的深夜/我正端坐於兩扇玻璃內/完成一種儀式/或者是春天逝去的儀式/很多花的影子、鳥的影子/時間的影子、空間的影子/向我玻璃撞擊/都是以逝者的身份/以毫無理由的形式/……時間和空間落滿塵埃和彈片/這種儀式根本無法完成”(《一直被兩扇玻璃卡住》)。在此,懷疑、焦慮、幻覺、跳蕩、斷裂、緊張、互否等等語言和語境的歧義、穿透、思辨等樣態和複雜度,都無可爭辯地標示了不同於龍克其他詩作的、具有現代感的變動不居與探索向度。
“人們都去了河岸/唯我在絕望的山頭/獃獃地洞穿每一朵烏雲/雙眼噙滿了淚”,“我一直懸在自己的高度/觀看一種圖案的破裂/聽現實在內部轟鳴”(《守衛》)。這是一種世紀末的守望,這是一種時代的孤懸,這是一種高蹈的恪守。龍克,我的好學生,讓我們“感恩梅的燦爛”;好人好詩一生平安,讓梅的馨香和光芒,照耀你的一生。
7.8急就於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