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鼓師

大鼓師

《大鼓師》是近現代愛國主義詩人聞一多於1926年創作發表的一首現代詩。此詩講述了一個“大鼓師”的故事,表現了一位民間藝人的生活艱辛及對愛情的忠實,宣傳了愛與不愛、恨與不恨的情感。全詩敘事精心,語調鮮明抒情,在韻律音節方面用鼓詞構句,是一首有吸引力的戲劇化的詩歌。

作品原文


大鼓師
我掛上一面豹皮的大鼓,
我敲著它游遍了一個世界。
我唱過了形形色色的歌兒,
我也聽飽了喝不完的彩。
一角斜陽倒掛在檐下,
我躡著芒鞋,踏入了家村。
“咱們自己的那隻歌兒呢?”
她趕上前來,一陣的高興。
我會唱英雄,我會唱豪傑,
那倩女情郎的歌,我也唱,
若要問到咱們自己的歌,
天知道,我真說不出的心慌
我卻吞下了悲哀,叫她一聲,
“快拿我的三弦來,快呀快!
這隻破鼓也忒嫌鬧了,我要
那弦子彈出我的歌兒來。”
我先彈著一群白鴿霜林里,
珊瑚爪兒踩著黃葉一堆;
然後你聽那秋蟲在石縫裡叫,
忽然又變了冷雨灑著柴扉。
灑不盡的雨,流不完的淚,……
我叫聲“娘子”!把弦子丟了,
“今天我們拿什麼作歌來唱?
歌兒早已化作淚兒流了!
“怎麼?怎麼你也抬不起頭來?
啊!這怎麼辦,怎麼辦!……
來!你來!我兜出來的悲哀,
得讓我自己來吻它干。
“只讓我這樣呆望著你,娘子,
象窗外的寒蕉望著月亮
讓我只在靜默中讚美你,
可是總想不出什麼歌來唱。
“縱然是刀斧削出的連理枝,
你瞧,這姿勢一點也沒有扭。
我可憐的人,你莫疑我,
我原也不怪那揮刀的手。
“你不要多心,我也不要問,
山泉到了井底,還往哪裡流?
我知道你永遠起不了波瀾,
我要你永遠給我潤著歌喉。
“假如最末的希望否認了孤舟,
假如你拒絕了我,我的船塢,
我戰著風濤,日暮歸來,
誰是我的家,誰是我的歸宿?
“但是,娘子啊!在你的尊前,
許我大鼓三弦都不要用;
我們委實沒有歌好唱,我們
既不是兒女,又不是英雄!”

創作背景


此詩最初發表於1926年3月25日北京《晨報·文學旬刊》第65期。1925年夏,聞一多由美歸國后,一直關注當時中國的社會現實。此前,聞一多一度長年漂泊在外,為應付人生做了許許多多的事,說了“形形色色”的話,所以,詩人在見到一位民間藝人的生活艱辛及對其愛情的忠實后,不免將其與自己的人生感受聯繫在了一起。

文學賞析


《大鼓師》用它鮮明的抒情語調講述了一個“大鼓師”的故事:“我”是一個週遊世界、浪跡江湖的民間藝人,“我”賣唱的樂器就是這面蒙著豹皮的大鼓。說不清走了多少路,也不知經過了多少風霜雨雪,終於,在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我”踏進了家門,久別的妻子又驚又喜地迎上前來,她多麼想聽一聽“我”彈唱那首隻屬於“我們”兩人的歌,重溫那過去的溫馨、那過去的誓言。但是,成年累月唱慣了各種各樣歌曲的“我”竟然忘了“我們自己的歌”,“我”撇下鏗鏘的大鼓,又拿起凄切的三弦,最後丟了琴弦,轉為聲淚俱下的傾訴。
《大鼓師》設置了幾處與讀者發生共鳴的同情點。這首詩帶有敘事性質。詩歌的第一部分便含有第一個預置點:“我”帶著隨“我”周遊的大鼓回到家,久別的妻子迎上來,問“我”會不會唱自己的歌,這時第一個空白點留下。此後詩歌描寫了“我”要妻子拿來三弦,準備彈奏自己的歌,但是隨著“灑不盡的雨,流不完的淚”下來,第一個空白點處產生了第一個同情點詩歌中第六節“我叫聲‘娘子!把弦子丟了,今天我們拿什麼作歌來唱?/歌兒早已化作淚兒流了”。這幾句詩是啟開讀者同情心的關鍵,同時也啟開了讀者的想象力,審美距離使讀者不由得隨著詩人的敘述將想象深入下去,離家賣唱,忍淚含笑的辛酸都在這幾句詩中壓縮著。
此後的第七節,面對妻子的驚訝與反問,詩歌的又一個空白點生出:“怎麼?怎麼你也抬不起頭來?/啊!這怎麼辦,怎麼辦!……/來!你來!我兜出來的悲哀,/得讓我自己來吻它干。”大鼓師與妻子的談話中話中有話,它們猶如戲劇當中的潛台詞,讓讀者首先感到妻子在大鼓師離家之後,遭遇的同樣是人間的白眼和凄涼。緊接下去的第八節開始了對妻子的讚美與依戀,使戲劇中一個小小的高潮過去。然而第九節又為讀者留下了第二個期待回答的空白點:“織然是刀斧削出的連理枝,/你瞧,這姿勢一點也沒有扭。/我可憐的人,你莫疑我,/我原也不怪那揮刀的手。”這詩中的“刀斧”和“揮刀的手”,很顯然具有其指代特徵,暗示著他們的婚姻是一場被人安排被人指派的婚姻。
第十節和第十一節是又一個同情點,詩歌的語言是抒情性的:“你不要多心,我也不要問,/山泉到了井底,還往哪裡流?/我知道你永遠起不了波瀾,/我要你永遠給我潤著歌喉。/假如最末的希望否認了孤舟,/假如你拒絕了我,我的船塢!/我戰著風濤,日暮歸來,/誰是我的家,誰是我的歸宿?”這樣的一番傾訴恐怕與《天凈沙·秋思》中的“斷腸人”的“秋思”有異曲同工之妙,“我”作為一個賣唱的大鼓師,浪跡天涯的無所依憑使“我”渴望著家的溫暖,渴望被妻子接受,儘管二者之間有過“揮刀的手”,但是家的吸引力,遠遠超過了曾經結下的恩怨瓜葛,對溫暖渴望的感情極容易打動敏感的讀者,第二次共鳴的高潮在此又一次產生。詩歌的最後一節則把共鳴點推向了深入,詩人表達的是一對患難夫妻的真情:“但是,娘子啊!在你的尊前,/許我大鼓三弦都不要用;/我們委實沒有歌好唱,我們/既不是兒女,又不是英雄!”詩歌似怨憤,似無奈,大鼓師雖不年輕,在流浪中以賣唱為生也沒有留下什麼值得歌頌的偉績,但是他心中裝著的是沒有忘記的家和對妻子的一份真誠的情感,這份情感要譜成歌曲也只見出它的淺薄,所以這時的無聲的悲哀卻勝似有聲的彈唱。這一空白點再一次點燃了同情的火焰,將讀者和大鼓師的情感拉近而獲得共鳴。這首詩的成功要歸功於詩人精心設置的空白點。在詩歌創作中,詩人有時還得像一位導演,把一件凡人小事設計成一首有吸引力的戲劇化的詩歌。
聞一多採取了儘力彌合縫隙的辦法來體現詩人現實與理想的衝突。他選擇了用忠誠來稀釋痛苦,以熱烈之心感染和善待妻子,憑藉傳統的文化來說服旁觀者。因此他在詩中寫到:“我的人兒她不愛說話,/齋里夜夜給我送煙茶;人家裡燈光像是潑溶銀,/吳歌楚舞不肯放天明我們怎能夠比別人?//別人唾向青山去休息,/我們也同走入黃泉里;/別人堂上的燕子找不著家,/飛到我們的檐前罵落花/我們比別人差不差?”(《比較》)這裡可以看出詩人試圖用家庭的安穩、情感的忠貞來安慰自己、說服自己。應該說這些出於理智的考慮的確讓聞一多的家庭保持了完整,但這並不意味著聞一多在思想上與情感上已徹底地屈從了現實的安排。在精神上,聞一多從沒有放棄過對兩情相悅的浪漫情感的渴望。因此在他後期的詩歌中,對兩情相悅的浪漫生活的渴望和對柴米夫妻間責任的認同這兩種情緒複雜地交錯在一起。這種複雜的心緒在他的詩歌《大鼓師》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很顯然這詩裡面既有詩人對柴米夫妻間質樸情感的認同,又有詩人面對這種平淡的夫妻生活的無奈。對於自己的婚姻,詩人始終在認同與不認同之間痛苦地掙扎。
熱情的聞一多從沒有放棄過對美好的愛情和婚姻的憧憬與想象,但理智的聞一多卻又努力地剋制自己的情感以避免自己和家人受到困擾。聞一多的情感世界是充滿張力的,在冷靜中有著熱情,在剋制中又有著抗爭。正如王富仁所說:“正視現實又執著於理想,實際上是把堅實的追求置於堅韌的忍耐之中,現實是鐵的不移的事實,必須要忍耐也只能忍耐,不忍耐現實的重壓便是自身的毀滅,一切的理想都成泡影,但這忍耐不能是屈服,不能是甘願如此,而必須是為實現自己的理想而忍耐。這種忍與不忍的對立也是聞一多詩歌張力的來源。

名家點評


中國現代格律詩學會常務理事許霆:詩用鮮明的抒情語調講述了一個“大鼓師”的故事:“我”是週遊世界、浪跡江湖的民間藝人,終於在一個夕陽西的傍晚踏進了家門,久別的妻子迎上前來要聽那首隻屬於“我們”的歌,重溫過去的溫馨,但成年累月唱慣了各式歌的“我”竟忘了“我們自己的歌”。這首詩在音節方面最重要的是用鼓詞構句的方式,首先是音尺字數並不固定為二字或三字,而是以此為基礎的加襯字的形式,如“我敲著它”、“我唱過了”、“那隻/歌兒呢”,減字的形式,如“喝不完的/彩”、“自己的/歌”,在大體整齊中顯示出自由。(《聞一多新詩藝術》)
人民文學出版社編審汪兆騫:詩集《死水》有不少抒發個人情懷的詩篇。如有對愛情的絮語,有對親情的詠嘆。《大鼓師》呈現了人生的滄桑感,“我”漂泊世界,唱歌無數,待要為自己妻子唱時,“歌兒早已化作淚兒流了”。(《民國清流·大師們的中興時代》)
廣東海洋大學文學院教授李樂平:聞一多“總是將幻想誤認為想象,放縱它去滋蔓”……這種情況,朱湘將其歸納為“不近理的字眼”“扭起來的詩行”“感覺的紊亂和“浮誇的緊張”所造成……還有《大鼓師》諸行,屬於“感覺的紊亂”。(《聞一多與古今中外作家比較研究》)

作者簡介


聞一多(1899—1946),原名聞家驊,號友三,湖北水人,1912年考入北京清華學校,1916年發表《二月廬漫記》。五四運動中積極參加學生運動,被選為清華學生代表,出席在上海召開的全國學生聯合會。1920年,發表第一篇白話文《旅客式的學生》。新詩集《紅燭》《死水》是現代詩壇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