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柳堂
古代別墅名
“萬柳堂”是屢見於記載的古代北京別墅名。最早是元代右丞相廉希憲在右安門外草橋建了一處別墅叫萬柳堂。后清初大學士馮溥慕其名,在廣渠門內建別墅,也取名萬柳堂,后歸屬石文桂。《熙朝雅頌集》有相關記載。
崇文區的萬柳堂在廣渠門內崇文門外。《日下舊聞考》在“城市”卷下有:“萬柳堂在廣渠門內,為國朝大學士益都馮溥別業。康熙時開博學鴻詞科,待詔者嘗雅集於此。檢討毛奇齡曾制萬柳堂賦。今其基周圍一頃余,內有小山,即昔蓮塘花嶼也。”文中提到的毛奇齡,在他所著《萬柳堂賦》的序中,進一步說明了萬柳堂就在崇文門外。以前,這裡有濕地數頃。後來漸漸污泥一片,充滿積水,又不宜種植莊稼,於是馮溥便省下早飯,用很少的錢買下這塊地作為坻場。之後加以改造,挖土成山,蓄水為池,建起房屋五楹,種上各種花草,修上圍牆。外面植上萬株楊柳,排列成行,起名萬柳堂。
丰台區的萬柳堂在右安門外草橋附近。這可見《日下舊聞考》,先在“城市”卷中載:“元廉希憲萬柳堂在今右安門外草橋相近。”后在“郊坰”卷中記:“萬柳堂在府南,元廉希憲別墅。”“廉希憲園名花幾萬本,號為京城第一。”同時加了按語:“萬柳堂,朱彝尊原書因遺址無考,故入城市存疑條下。今按劉侗帝京景物略稱在草橋丰台之間,謹移入郊南以識其事,而舊跡無可訪矣。”文中點出萬柳堂名花為最。
海淀區的萬柳堂在釣魚台。此說見《長安客話》:“元初,野雲廉公希憲即釣魚台為別墅,構堂池上,繞池植柳數百株,因題曰萬柳堂。池中多蓮,每夏柳蔭蓮香,風景可愛。”文中所指地點就是玉淵潭的釣魚台,綠柳、蓮花分外妖嬈。
萬柳堂難道真有三處?
先看崇文的萬柳堂。朱彝尊在《萬柳堂記》中說:“度隙地廣三十畝,為園京城東南隅……園無雜樹,迤邐下上皆柳,故其堂曰萬柳之堂。今文華殿大學士益都馮公取元野雲廉公燕遊舊地以名之也。”毛奇齡的《萬柳堂賦》序中也說:“至若元時丰台有萬柳堂,與此地異。雖其名同,非以襲其事也。”《日下舊聞考》的作者于敏中在“城市”卷下說明:崇文的萬柳堂是“臨朐馮溥別業,蓋慕其名而效之者也。后歸倉場侍郎石文桂,有御書樓,恭懸聖祖御筆額曰簡廉堂。聯曰:隔岸數間斗室,臨河一葉扁舟。”所謂“慕其名”是馮溥慕元代廉希憲別墅之名,然後仿效。看來,崇文的萬柳堂,不過仿效前人而取名。
丰台的萬柳堂,見劉侗、於奕正的《帝京景物略》,把萬柳堂移入“草橋”條目下:“草橋去丰台十里,中多亭館,亭館多於水頻圃中。而元廉右丞之萬柳堂,趙參謀之匏瓜亭,栗院使之玩芳亭,要在彌望間,無址無基,莫詳其處。”他認為萬柳堂在草橋與丰台之間的不遠處,起碼站在草橋可以遙望,遺憾的是文中沒有指明確切的地點。
海淀的萬柳堂見《長安客話》。作者蔣一葵認為是在釣魚台附近,文如前引,並進一步說明,“萬柳堂今廢,曲池殘樹,遺跡依然。”萬柳堂在明代時早已不復存在,而且也把周圍環境描述為:“元人別墅,萬柳堂外有匏瓜亭、南野亭、玩芳亭、玉淵亭,今俱廢。”作者斷定在釣魚台,相比鄰的玉淵潭、玉淵亭為元代丁氏修建,自不必說。另幾個亭有元人王惲的《匏瓜亭》詩:“君家匏瓜盡罇彝,金玉雖良適用齋。為報主人多釀酒,葫蘆從此大家提。”虞集的《南野亭》詩:“門外煙塵接帝扃,坐中春色自幽亭。雲橫北極知天近,目轉東華覺地靈。前澗魚游留客釣,上林鶯囀把杯聽。莫嗟韋曲花無賴,留擅終南雨後青。”王士熙的《玩芳亭》詩:“每憶城南路,曾來好畫亭。闌花經雨白,野竹入雲青。波影浮春砌,山光撲畫扃。褰衣對蘿薜,涼月照人醒。”詩以亭名,可以斷定,萬柳堂的周圍確曾有過這些名亭。很明顯,兩人各執一詞,卻都認為是元代右丞相廉希憲的別墅,而且描述萬柳堂的周圍環境也相似。這就麻煩了:主人是一個,地點卻不同。只能斷定,后兩個萬柳堂是同一個,不會在兩地。選擇《帝京景物略》與《長安客話》很有代表性,這兩本志書共同之處:兩個作者都生活在明代,都是當時的大文人,都好考證,且都有各自的依據。這就為後人的質疑和猜測留下可能。誰的對?
《日下舊聞考》
兩人相比,劉侗離清代近,對後世的影響較大。清代的大量志書中,《日下舊聞考》是重頭著作。作者于敏中是對《日下舊聞》作考證。其作者並沒肯定在丰台。朱彝尊在《萬柳堂記》中說,萬柳堂“故老相傳在今丰台左右”,只是聽說而已。于敏中在編者按中說:“玩芳亭,朱彝尊原書入存疑條下。今按劉侗帝京景物略移入郊南,而舊跡已失其處矣。”看來,《日下舊聞考》中《帝京景物略》觀點的延續,認為在丰台。
《宸垣識略》
吳長元的《宸垣識略》也同此意,把萬柳堂放在了“郊坰”卷的右安門外草橋附近記述:“野雲廉公希憲,於都城外創造園亭,名花幾萬本,京師號為第一。”在後面的記述中又載:“丰台在右安門外十八里,居民向以藝花為業。草橋河接連丰台,為京師養花之所,元人園亭皆在於此。”書中也無確切的依據,卻引出京城西南一帶,多有私人的宅院或別墅。孫承澤的《天府廣記》說得也是模糊:“萬柳園,元廉希憲別墅,在城西南為最勝之地。”接著又寫,“匏爪亭,趙參謀別墅”,“玩芳亭,元栗院使別墅。亭多花草,一時文人騷客來游賞者,多有題詠。”他只說,萬柳堂在城西南一帶,採取了泛指的方法。很遺憾,後人對前人留下的存疑,並沒有考證清楚,只是相互轉引。也難怪,時代的久遠,萬柳堂至清代已無痕迹。
《游萬柳堂有感而作》
古代的詩文不妨拿來參考。《宸坦識略》中引用了湯右曾的《自黃村歸經草橋》詩:“按鷹台北接春郊,信馬閑行未覺遙。尺五城南好光景,到天煙色柳條條。右安門外舊池亭,別墅參謀堂右丞。今日草橋清淺水,還留一縷照衰興。”此詩非常明確指明了右安門外有廉希憲等人的別墅。很巧,《長安客話》則引王嘉謨《游萬柳堂有感而作》詩:“城西勝跡已塵埃,池水東流何日回?荒樹遠迷白馬寺,寒雲還復釣魚台。綺羅積翠留春草,文採風流托酒杯。滿目山川自愁思,千秋雅抱恨難裁。”此詩又指明了萬柳堂就在城西的釣魚台。文人詩作,各有主觀描述,也難做定論。
古人修建別墅一般都選擇在內城之外。這裡的地方廣闊,可以隨心所欲地修建成主人喜歡的有特點的園子。山水花木,頤養心性。明清時,更是興起了修建私人花園的風氣。比如虎坊橋的梁家園,什剎海的劉茂才園,泡子河的方家園、張家園以及米萬鐘的勺園、梁夢龍的夢園、楊文敏的杏園等。為什麼達官貴人要在城外建私人別墅呢?朱彝尊曾有過一個詮釋。掌管國政的大臣,重任在身,耗費心力,需要有調整心力的良好環境,以“緩其心,葆其力,以應事機之無窮”。
廉希憲是何許人也?他是元代的朝廷重臣,文武全才,尤好讀經史,手不釋卷。他19歲時,一天正讀《孟子》,元世祖召見,來不及放下,攜書進見。忽必烈很賞識,送給“廉孟子”的雅號。他曾多年出鎮關中,任京兆、四川道宣撫使,為忽必烈立下了汗馬功勞。一生中在中央和京兆、山東、北京、江陵等地任職,顯示了廉希憲的軍事才能和政治遠見。其間成績卓著,而升任為平章政事、中書平章政事等要職。廉希憲為人正直,作風清廉,多次力薦元世祖要遠小人,用賢臣。廉希憲五十歲去世,追封為魏國公,贈清忠粹德功臣、恆陽王等榮譽稱號,謚號“文正”,這是對大臣功績的最高評價。因此得到後人,以至像清初馮溥大學士的追念和效法。卓著的政績讓廉希憲多次得到元世祖的嘉獎。《元史·廉希憲》記載,他三十歲時,平定隴蜀回京,元世祖曾稱讚:“希憲真男子也。”提升為平章政事,並“賜宅一區”。再後來,荊南戰事告急,元世祖鑒於廉希憲在那裡的威望,委以重任后,“賜田以養居者,馬五十以給從者”。至於宅在哪裡,田在何處,並沒指明,所以無法確定是否與萬柳堂有關。卻也傳遞出這樣的信息,元世祖兩次賜給廉希憲地產。
歷史上,西郊的釣魚台有四處:南釣魚台、東釣魚台、西釣魚台、玉淵潭的釣魚台。東釣魚台在藥王廟村以東、三里河村以南;西釣魚台在馬神廟的西南;玉淵潭釣魚台就是非常熟悉的國賓館;南釣魚台,就在白雲觀以西的會城門村,緊鄰金代會城門的護城河,這裡離丰台已經不遠,若按《天府廣記》“釣魚台在阜成門外南十里花園村”的記述也很接近了。這幾個釣魚台都曾有達官貴人修建住宅的歷史。其中有的花園修建的時間相離較近,所以西三環外現有西釣魚台的地名。從西山向東而來的這一條河道多有別墅、花園。
再來仔細分析兩個作者。前文所引蔣一葵《長安客話》的記述是“萬柳堂今廢,曲池殘樹,遺跡依然”,而劉侗《帝京景物略》的記述是“萬柳堂……無址無基,莫詳其處。”蔣一葵是明萬曆時代的人。劉侗、於奕正的《帝京景物略》刊行於明末崇禎年間。兩書相隔幾十年之遙。蔣一葵離元代更近些,所以還能看見萬柳堂的遺跡。後人就沒這個“眼福”了。
《長安客話》還記載了一段故事:“野雲廉公於都城外萬柳堂張筵,邀疏齋、松雪兩學士。歌姬劉,名解語花,左手摺荷花持獻,右手舉杯,歌驟雨打新荷之曲。松雪喜而賦詩曰:‘萬柳堂前數畝池,平鋪雲錦蓋漣漪。主人自有滄州趣,游女仍歌白雪詞。手把荷花來勸酒,步隨芳草去尋詩。誰知咫尺京城外,便有無窮千里思。’”詩中可以得知,萬柳堂種有大片荷花,且離京城近在咫尺。對於明代的城牆來說,釣魚台的距離比較合適。
也有另一種可能。如前文所引《長安客話》,對萬柳堂在釣魚台文字記敘的同時,另行提到一個概念:“野雲廉公未老休致,其城南別墅,當時稱曰廉園,花園村之名起此。內有‘清露堂’匾。”文中還描述了時人的游宴情景。可見,廉希憲還有一處別墅稱廉園,地點在城南,對於看到過萬柳堂遺址的蔣一葵來說,方位不會搞錯。《日下舊聞考》在記述萬柳堂時,引用的只是這段文字,從而認定在城南。
海淀的萬柳堂,以荷花見長;丰台的廉園,以百花居多。後人的詩作中也有描寫:“梁園千頃牡丹紅,不及廉園花萬叢。未老先歸賢相國,肯將花事媚東宮。”花事之多,有如花鄉。現在的草橋附近確實有花園村之地。後人把兩個別墅混同一起,也有可能。萬柳堂究竟在丰台還是海淀,古人不好確定,時至今日就更難考證。筆者分析,萬柳堂至少綠水環繞,柳樹成行,景色宜人,果真有一個,還應是玉淵潭釣魚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