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春恨
蘭陵王·春恨
《蘭陵王·春恨》是南宋詞人張元干的詞作。詞共分上、中、下三片。上片繪景,起首兩句,交代環境,規劃了全詞繪景言情的一個界限。中片是對昔日歡游的追懷。下片脫出回憶,轉寫別後之思,飽含憂傷、離愁。詞筆法凌厲而不失沉鬱,感情熱烈而不失肅穆,意境深沉幽眇,遠勝平常的兒女情長之作。詞結構上先後寫現實之愁悶、往日之繁華、對故國之懷戀,層層深入,盡顯亡國之痛、離亂之悲,情感真摯、感人肺腑。
蘭陵王·春恨
卷珠箔。朝雨輕陰乍閣。闌干 外、煙柳 弄晴,芳草侵階映紅葯。東風妒花惡。吹落梢頭嫩萼。屏山掩、沉水 倦熏,中酒心情怕杯勺。
尋思舊京洛。正年少疏狂,歌笑迷著。障泥 油壁 催梳掠。曾馳道 同載,上林 攜手,燈夜初過早共約。又爭信飄泊?
寂寞。念行樂。甚粉淡衣襟,音斷弦索。瓊枝璧月春如昨。悵別後華表,那回雙鶴。相思除是,向醉里、暫忘卻。
1.箔(bó) :竹簾。
2.乍閣(zhà ɡé):初停。閣:停止,同“擱”。
3.闌干:欄桿。
4.煙柳:煙霧籠罩的柳林。亦泛指柳林、柳樹。
5.沉水:沉香。晉嵇含 《南方草木狀·蜜香沉香》:“此八物同出於一樹也……木心與節堅黑,沉水者為沉香,與水面平者為雞骨香。”后因以“沉水”借指沉香。
6.杯勺:亦作“杯杓”。酒杯和杓子。借指飲酒。
8.障泥:掛在馬腹兩邊,用來庶擋塵土的馬具。這裡指代馬。
9.油壁:用油漆塗飾車壁的華麗車輛。
10.馳道:秦代專供帝王行駛車馬的道路。這裡指代表京城的大道。
11.上林:秦、漢時苑名,專供帝王行獵的場所,這裡泛指京都園林。
輕雨綿綿,柳條隨風輕拂,彷彿在迎接奏春天。芳草的碧色映著新開的芍藥花,襯托得更加鮮紅。可惡的東風嫉妒花朵,一陣無情的風將梢頭上嬌嫩花葉吹落。我把屏風緊掩,沉水香也懶得再熏。因喝酒會醉,總是怕看見酒盅。
回想從前在洛陽汴京,正是少年時代,時常縱情歡樂,也曾迷戀於歌舞表演者。常常準備好華麗的車馬,催促美人快些出發遊玩。曾經同乘一輛車賓士在寬廣的大街上,也曾攜手在上林苑里一起開懷。剛剛玩完熱鬧的元宵佳節,又早早約定佳期再見。不想會有今日,到處漂泊孤單如浮萍?
寂寞啊寂寞,更加思念當日相依相伴的情人。恐怕她衣上的香粉已經消淡,琴弦上也久不彈奏。自從和她分別之後,至今沒有音信,也不知她的面容,是否還和以前一樣冠壓群芳。悵恨分別之後,一切都在變化,萬事如過眼煙雲,不知何時能化作一隻仙鶴,飛回到日思夜想的故鄉。我的相思之情無法忘卻,只能在酒醉的時候,才能暫時忘卻。
詞題“春恨”,在宋黃升《花菴詞選》中為“春遊”,實際上是作者親身經歷喪亂之痛,藉以寄託對國事的憂愁與痛苦。全詞分為三片,意脈貫通。透過含蓄曲折的筆墨,從表面深入到內部,就會發現詞人在南渡以後所渡過的黍離之悲,所以不能僅僅拘泥於“春恨”。
詞的開頭“卷珠箔”二句,點出了環境。“乍閣”,即初停。這是化用王維《書事》“輕陰閣小雨”句意。一個春日的清晨,詞人登樓捲起了珠簾,窗外看去綿綿的陰雨剛剛停止,和煦的陽光已照樓台。外面一片溫暖全詞的情與景由此生髮鋪展。“闌干外”以下寫從樓上眺望的種種景象:如煙的柳條,在晴光中搖曳;階下綠油油的青草,映襯著芍藥,呈現出一派生機盎然的春意。好一派詩情畫意“煙柳弄晴”,並非專門詠柳,目的是挑起詞人的情思。折柳送別,在漢唐以來已形成了一種社會風俗。周邦彥的著名詞篇《蘭陵王》:“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就是借詠柳而抒別情。眼前的柳絲依依有情,似乎又矣筆俱有送別之態。緊接“東風”二句陡轉,出現另一種物景。強勁的東風把剛長出來的花吹落了,烘托出一種凄然傷神的氣氛。“屏山掩”三句,與上文的所見相回應,由景生情,實寫詞人當時的心境。“屏山”即屏風。“沉水”,即沉香。“中酒”即著酒。這裡寫出詞人怕飲酒的心理狀態,蘊含著複雜的思想感情。
第二片追憶過去遊樂的情景。換頭“尋思舊京洛”,承上轉下,從現在的傷春傷別,很自然地回想起過去在汴京的遊樂情景。“京洛”,洛陽,東周、後漢兩朝皆建都洛陽,故稱“京洛”,這裡地是指京師即國都,借指汴京。作者在《次友人寒食書懷韻二首》中寫過:“往昔昇平客大梁,新煙燃燭九衢香。車聲馳道內家出,春色禁溝宮柳黃。陵邑只今稱虜地,衣冠誰復問唐裝。傷心寒食當時事,夢想流鶯下苑牆。”詩中所寫思念故國的悲傷心情,與詞作者主旨是一致的。不過詞的寫法較詩而言比較含蓄婉轉。一個“舊”字,蘊含著多麼深刻的時代意念。宋翔鳳在《樂府餘論》中說:“南宋詞人繫心舊京,凡言歸路,言家山,言故國,皆恨中原隔絕。”這裡思念“舊京洛”,正是中原被占的遺恨中引起下文“往昔昇平客大梁”的游東情景,更增添離別之悲。“正年少疏狂”三句,詞人想起當年在汴京放蕩不羈的生活。白居易詩:“疏狂屬年少。”少年時征歌選色,外出遊春的車馬已準備好,只是催促著好趕快梳妝打扮。油壁車,女子所乘:“催梳掠”,其中有女子同行。“曾馳道同載”三句,專寫游賞,但不專註一時一事。馳道,即御道,皇帝車馬所經過的道路。上林,秦漢時期為皇帝的花園,這裡借指汴京的園林。“收燈畢,都人爭先出城探春”(《東京夢華錄》卷六),這是“燈夜初過早共約”的註腳。同載、攜手、共約,情事如見,都是“年少疏狂”的事。至此,一筆寫來,都是熱鬧歡快的氣氛。可是,緊接著“又爭信飄泊”!突然結束了上面的回憶,似斷又續,極盡頓挫之妙。這使人彷彿從夢幻意識中回到清醒的現實,感情起伏,跌宕之中透露了作者的真情。“爭”同“怎”。詞人怎麼能料想到昔日歌舞昇平商業繁華的汴京,當時已落到金兵的手中,而自己又過著逃難的飄泊生活。這種悲哀從上面的歡快和暢的景象中顯露出來,以歡愉的情調映襯離別後的孤寂,更顯得凄楚難忍。
第三片從回憶轉寫別後思念之情,主要抒寫離恨之情。“寂寞,念行樂”以下,緊承上文的“疏狂”到“飄泊”而來,注入了對舊人的深切懷念之情。“甚粉淡衣襟”三句,是想像她已擺脫了歌女生涯,而美貌依然。“瓊枝璧月春如昨”一句,本是南朝陳宮中狎客為讚美張麗華、孔貴嬪等容貌而寫的詩句“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見《陳書·張貴妃傳》。這三句,懷念舊人,同時也是懷念故都,寫得迷離惝恍,而寓意於其中也可尋得。以下轉入別恨與相思。“悵別後華表”二句,借用典故,抒發人間淪桑之變,好景不長的深慨。傳為陶淵明潛作的《搜神後記》載,遼東人丁令威,學道於靈虛山,后化鶴歸遼,落於城門華表柱上,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此二句用“悵”字領起,寄意深刻,語更明了而又委婉含蓄。結末“相思除是”二句,用口語寫情,感情委婉真摯。“除是”,除非是的省略。這裡詞人把多少不敢直接說出的別恨,統統傾注在酒杯里,痛飲盡醉忘去那些恩恩怨怨。“向醉里、暫忘卻”,猶如眾流歸海,不僅感情深厚,而且“辭盡意不盡”,言外之意含有眷念故國的無窮隱痛。這與李清照《菩薩蠻》“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的情意相近,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首抒發愛國思想的詞作,寫得情韻兼勝,委婉真切,代表了作者的另一種風格——即婉約的風貌。在藝術技巧上充分顯示出組織結構的嚴謹。全詞上、中、下三片,從眼前傷春到追憶往昔,再轉入現實相思,有鋪排,有轉折,環環相扣,逐層深入,並用“別恨”一氣貫串。尤其是過片處意脈連貫,情致婉轉曲折。其次是寓別恨之情於清曠的境界之中,使整首詞的詞境顯得既沉鬱又婉麗。
這首詞是借“春恨”以抒發故國之思的深情,寫詞人南渡后感懷故國的“黍離”之悲。以往日之歡樂襯今日之悲哀。一句勾轉,突然轉向現實,看是陡然,實質正表現出作者恍若隔世的那種心境。從對往昔的夢境般的幸福追憶中清醒過來,轉入下片,抒寫凄涼索寞的心情與對故國故鄉的極度思念。全詞分為三疊,而意脈貫通。上疊寫醉中春光。中疊寫少年產台游,追思昔日遊樂。下疊是從回憶轉寫別後相思如夢,主要抒寫離恨。東風妨花惡,吹落梢頭嫩萼。“東風”二句以擬人化手法,寫暮春的東風挾著妨忌和嫌惡的情緒摧花落蕊。聯繫到詞人倍受春風得意的當道權貴,如秦檜之流的迫、打擊,“東風摧花”意象,顯然是詞人自我命運之象徵。結尾 三句用口語寫情,深婉真摯。言外含有眷念故國的無究隱痛。全詞結構嚴密,從眼前的傷春到追憶往昔,再轉入現實的相思。虛實相映,有鋪排、有轉折,環環相扣,層層深入。過片處注意意脈的轉折連貫,情致深婉豐富,卻一氣貫注。宋翔鳳《樂府餘論》說:“南宋詞人繫心舊京,凡言歸路,言家山,言故國,皆恨中原隔絕。”可謂至確之論。全詞所表現的是國家分裂,中原淪陷的巨大悲痛。在南宋初期的文士中這種情感具有普遍性。這首抒發愛國意念的詞作,寫得情韻兼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