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抽思

戰國末期楚國詩人屈原的詩詞

九章·抽思》是是戰國末期楚國詩人屈原的作品。此詩回憶自己向楚王建議革新政治,遭受讒害而被放逐的情況,所寫的是把作者蘊藏在內心深處像亂絲般的愁情抽繹出來。全詩流貫著纏綿深沉、細膩真切的怨憤之情,它貫穿了詩的始終,又緊扣了詩題“抽思”,並時時與之相照應。

作品原文


九章·抽思
心鬱郁之憂思兮,獨永嘆乎增傷。
思蹇產之不釋兮,曼遭夜之方長。
悲秋風之動容兮,何回極之浮浮!
數惟蓀之多怒兮,傷余心之憂憂。
願搖起而橫奔兮,覽民尤以自鎮。
結微情以陳詞兮,矯以遺夫美人。
昔君與我成言兮,曰黃昏以為期。
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
憍吾以其美好兮,覽余以其修姱。
與余言而不信兮,蓋為余而造怒。
願承間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
悲夷猶而冀進兮,心怛傷之憺憺。
茲歷情以陳辭兮,蓀詳聾而不聞。
固切人之不媚兮,眾果以我為患。
初吾所陳之耿著兮,豈至今其庸亡?
何毒藥之謇謇兮?原蓀美之可完。
望三五以為像兮,指彭咸以為儀。
夫何極而不至兮,故遠聞而難虧。
善不由外來兮,名不可以虛作。
孰無施而有報兮,孰不實而有獲?
少歌曰:與美人抽思兮,並日夜而無正。
憍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辭而不聽。
倡曰:有鳥自南兮,來集漢北。
好姱佳麗兮,牉獨處此異域。
既惸獨而不群兮,又無良媒在其側。
道卓遠而日忘兮,原自申而不得。
望北山而流涕兮,臨流水而太息。
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歲。
惟郢路之遼遠兮,魂一夕而九逝。
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
願徑逝而不得兮,魂識路之營營。
何靈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與吾心同。
理弱而媒不通兮,尚不知余之從容。
亂曰:長瀨湍流,溯江潭兮。
狂顧南行,聊以娛心兮。
軫石崴嵬,蹇吾願兮。
九章·抽思
九章·抽思
超回志度,行隱進兮。
低徊夷猶,宿北姑兮。
煩冤瞀容,實沛徂兮。
愁嘆苦神,靈遙思兮。
路遠處幽,又無行媒兮。
道思作頌,聊以自救兮。
憂心不遂,斯言誰告兮?

註釋譯文


詞句註釋

增傷:加倍憂傷。
蹇(jiǎn)產:曲折糾纏。
動容:指秋風吹來的狀況。
惟:思,想起。蓀(sūn):香草名,這裡指楚王。
尤:遭罪。
微情:一點點情意,是作者自謙。
黃昏:代指晚年。期:約。
回畔:折回。
憍(jiāo):通“驕”,驕傲,誇耀。
修姱(kuā):美好。其,楚懷王。
蓋:通“盍”,何。
承間:找個機會。
憺(dàn)憺:憂心重重的樣子。
詳(yáng):通“佯”,假裝。
切人:直率坦誠的人。
耿著:明白清楚。
庸:乃,就。亡(wàng):通“忘”,忘記。
謇(jiǎn)謇:忠直敢言。
三五:三王五霸,三王即夏禹、商湯、周文王;五霸先秦時指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吳王闔閭、越王勾踐,漢代以後說法不一。像:榜樣。
極:方向。
虛作:假造。
實:播種。
少歌:古代樂章音樂的名稱。這裡是前半部分內容的小結。
抽思:一作“抽怨”。抽,抒寫。
正:同“證”,證據。
敖(ào):通“傲”,輕慢。
倡:通“唱”,古代音樂章節的名稱。這裡指詩的下半部分的開始。
牉(pàn):分離。
惸(qióng):同“煢”,孤獨。
卓遠:遙遠。
太息:嘆息。
孟夏:夏曆的四月。
晦明:從黑夜到白天,指一夜。
郢(yǐng)路:由漢北通往郢都之路。
南指:南行的指示標誌。
營營:忙忙碌碌的樣子。
理:使者,媒人。媒:動詞,說合。
亂:尾聲。
瀨:淺灘上的流水。
溯:逆流而上。潭:深淵。
狂顧:急切地回顧。
軫(zhěn)石:扭曲的怪石。
蹇(jiǎn):阻止,阻礙。
志度:考慮。
低徊:徘徊。夷猶:猶豫。
瞀(mào):心緒煩亂。
沛徂:顛沛流離。
苦神:神思勞苦。
行媒:媒介。
道思:一路哀思。
遂:順暢。

白話譯文

心裡的憂愁萬分鬱結,孤獨地唉聲嘆氣不斷悲傷。
思來想去怎麼也不能開懷,只恨長夜漫漫天總不亮。
秋風一吹萬物都要蕭條,壞人當道真是一片糟糕!
你為什麼那樣地容易急躁,你使我心神不安呵,尊貴的香草!
想索性離開故鄉跑向國外,看到人民的災難又鎮定下來。
我把菲薄的衷情織成歌辭,想呈現給你呀,我所敬愛。
你早先已經給我約好,我們在黃昏時候見面。
但你在半途又改變了,丟掉了我去和別人纏綿。
你把你的美好向我誇耀,你把你的長處向我矜示。
你對我說的話全不守信用,你只是無原故地對我生氣。
想乘著你空閑自行表白,心裡害怕又不敢這樣做。
我躊躇,但我總想見你,可憐我的心是徬徨無主。
我把這情景編成了歌辭,但你假裝耳聾不肯傾聽。
我知道直切的人不會討好,大家也真的當我成眼中釘。
以前我所陳述的有憑有據,難道到現在便都已經忘了?
我為什麼總喜歡侃侃而談,是希望你的光彩更加輝耀。
願以三王五伯作為你的榜樣,願以彭咸作為我自己的典型。
我們一切都要做到盡善盡美,普天下都要傳遍我們的名聲。
善行要靠自己努力,不從外來,名聲要與實際相符,不要虛假。
哪有不給予的而能得到酬報?哪有不種瓜的而能夠得到瓜?
小歌:我為美人唱出我的幽情,日日夜夜都沒人佐證。
把他的美好向我矜驕,把我的歌辭在耳邊溜掉。
唱道:一隻鳥兒從南方飛來,停留在漢水之北。
毛羽十分美麗,孤單地在異鄉作客。
沒有一個知交,也沒有誰介紹。
相隔既遠而被人忘懷。要自薦也沒有路道。
望著北山而流眼淚,對著流水而自哀悼。
孟夏的夜景本來很短,為什麼長起來就像一年?
郢都的路途確是遙遠,夢魂一夜要走九遍。
我不管是彎路還是捷徑,只顧南行戴著日月與星星。
想直走但又未能,夢魂往來多麼勞頓。
為什麼我的性情這樣端直,別人的看法卻和我不同。
替我媒介的人都欠工夫,也還不知道我的從容。
尾聲:水淺灘長,我溯滄浪而上。
回望南方,聊以解慰愁腸。
怪石崎嶇,行走不如人願。
迂迴超越,使我進退兩難。
遲疑不進,落宿在這北姑。
心煩意亂,萬事顛沛胡塗。
嘆息悲傷,神魂飛向遠處。
地偏路遠,沒人代為訴苦。
調整思路,作歌聊以自娛。
憂愁難解,有誰可以告訴?

創作背景


現代多數研究者認為此詩作於楚懷王時期,當時屈原見疏,放逐漢北地區,時間當在楚懷王二十五年(公元前304年)至二十八年(公元前301年)之間。

作品鑒賞


賞析

題目“抽思”,取之於詩篇中“少歌”之首句。對“抽思”的解釋,王逸楚辭章句》謂:“為君陳道、拔恨意也。”朱熹楚辭集注》認為:“抽,拔也。思,意也。”王夫之《楚辭通釋》說:“抽,繹也。思,情也。”蔣驥山帶閣注楚辭》以為:“抽,拔也。抽思,猶言剖露其心思,即指上陳之耿著言。”
從體式上看,此篇有個與它篇不盡合一的獨特篇章結構:除篇尾有“亂辭”外(這是《九章》中多數篇所具備),還增加了“少歌”與“倡曰”兩種形式,此為它篇(如《離騷》、《九歌》及《九章》其它篇等)所罕見。所謂“少歌”,朱熹《楚辭集注》認為乃類同於“小歌”,是詩章前部分內容的小結;所謂“倡曰”,即是“唱曰”,是詩章第二部分內容的發端。聯繫此篇整體內容,這別具一格的“少歌”與“倡曰”至少起了兩個作用:其一,內容結構上的轉換,由前半部分刻畫與君不合、勸諫無望而生的憂思之情,轉向了獨處漢北時心情的描摹,“少歌”與“倡曰”在這裡起了承上啟下的作用,使詩篇順理成章;其二,詩篇的結構體式有所突破,給人耳目一新之感,避免了單一化敘述的單調與呆板,產生了迴旋曲折的藝術效果。
全詩最大的特色,應該是流貫全篇的纏綿深沉、細膩真切的怨憤之情,它貫穿了詩的始終,又緊扣了詩題“抽思”,並時時與之相照應。
詩篇一開首即扣住了題目”抽思“——以憂傷入題,用一連串具有鮮明感情色彩的辭彙一下子將讀者引入了“憂傷”的氛圍,從而步入了詩人刻意營造的感情王國。
詩人豐富複雜的情感是隨著詩章的逐步展開而漸次委婉吐露的。詩篇先從比喻入手,描述了詩人的憂思之重猶如處於漫漫長夜之中,曲折糾纏而難以解開,由此自然聯繫到了自然界——“謂秋風起而草木變色也”(朱熹語);繼而寫到了楚懷王,由於他的多次遷怒,而使詩人倍增了憂愁,雖有一片赤誠之心,卻仍無濟於事,反而是懷王多次悔約,不能以誠待之。詩人試圖再次表白自己希冀靠攏君王,卻不料屢遭讒言,其心情自不言而喻——“震悼”、“夷猶”、“悝傷”、“惦儋”,一系列刻畫內心痛苦詞語的運用,細緻入微地表現了詩人的忠誠與不被理解的窘迫。“望三五以為像兮,指彭成以為儀”,“善不由外來兮,名不可以虛作”,——一番表露,既是真誠的內心剖白,也是寄寓深邃哲理、予人啟迪的警策之句,賦予詩章以理性色彩。
“少歌”后的“倡日”部分,敘述角度有所轉換。這部分以由南飛北的鳥兒作譬,刻畫了詩人獨處漢北時“獨而不群”、“無良媒”的處境,其時其地,詩人的憂思益增:“望北山而流涕兮,臨流水而太息”兩句,令人讀之憮然。值得注意的是,詩篇至此巧妙地插進了一段夢境的描寫,以此抒寫詩人對郢都熾烈的懷念,使讀者似乎看到詩人的夢魂由軀體飄出,在星月微光下,直向郢都飛逝,而現實的毀滅在空幻的夢境中得到了暫時的慰藉。這是一段極富浪漫色彩的描繪。
詩篇最後部分的“亂辭”完全照應了開頭,也照應了詩題。詩人最終唱出的,依然是失望之辭——因為,夢幻畢竟是夢幻,現實終究是現實,處於進退兩難之中的詩人,無法也不可能擺脫既成的困境,他唯有陷入極度矛盾之中而藉詩章以傾吐心緒,此外別無選擇。

作品評價


宋代洪興祖楚辭補註》:“此章言己所以多憂者,以君信諛而自聖,眩於名實,昧於施報,己雖忠直,無所赴愬,故反覆其詞,以泄憂思也。”
九章·抽思
九章·抽思
明代黃文煥《楚辭聽直》:“題是《抽思》,前半專說陳詞,‘結微情以陳’,‘歷情以陳’,分作兩樣。”“‘美人抽思’以下,只歸自嘆,不復及君。前後分作兩截。‘自申不得’‘斯言誰告’與‘陳詞’相反相映。”

作者簡介


屈原像
屈原像
屈原,戰國末期楚國愛國詩人。名平,字原。又自雲名正則,字靈均。出身楚國貴族。初輔佐懷王,做過左徒、三閭大夫。學識淵博,主張彰明法度,舉賢授能,東聯齊國,西抗強秦。后遭讒害而去職。頃襄王時被放逐,長期流浪沅湘流域。后因楚國的政治更加腐敗,郢都也為秦兵攻破,他既無力挽救楚國的危亡,又深感政治理想無法實現,遂投汨羅江而亡。所作《離騷》《九章》《天問》等傳世,多自述身世、志趣,指斥統治集團昏庸腐朽,揭露現實的黑暗與混亂,感嘆抱負不申,抒發懷歸之情,深度體現對國事的深切憂念和為理想而獻身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