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望溪先生全集
方望溪先生全集
方苞(1668-1749年),字鳳九,號靈皋,晚號望溪,安徽桐城人,清代文學家,首創文學流派桐城派。
方苞為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進十,曾因戴名世《南山集》案被牽連入獄。在獄中兩年,他堅持著作,成《禮記析疑》和《喪禮或問》。后經李光地營救,他才免於難。康熙五十二年,康熙以“方苞學問,天下莫不聞”,命方苞以白衣平民身分入值南書房,成為清聖祖、清世宗、清高宗三朝皇帝的智囊,雍正九年(1731年)解除旗籍,授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雍正十一年,升內閣學士,任禮部侍郎,充《大清一統志》總裁;乾隆元年(1736年),入南書房,充《三禮書》副總裁。
《方望溪先生全集》,清代方苞撰別集,共三十卷,包括文集十八卷,集外文十卷,補遺二卷。
方苞為清代桐城派散文的創始人。他論文以左、史為準則,推崇韓、柳,提倡寫古文要重“義法”。他說:“‘義’即《易》之所謂‘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謂‘言有序’也。意以為經而法緯之,然後為成體之文。”(《又書貨殖傳后》)其為文力求樸實雅潔,他認為,寫古文“不可入語錄中語,魏晉六朝人藻麗徘語,漢賦中板重字法,詩歌中雋語,《南、北史》佻巧語”(沈蓮芳《書方望溪先生傳后》)。
《方望溪先生全集》為戴鈞衡編,有咸豐間刻本、《四部叢刊》影印戴氏刊木、《四部備要》排印本。清代光緒年間孫葆田輯《孫氏山淵閣叢刊》本《望溪文集補遺》一卷。近人劉聲木輯《直介堂叢刻)本《望溪文集再續補遺》四卷,《三續補遺》三卷。
原文
先君子嘗言,鄉先輩左忠毅公視學京畿,一日,風雪嚴寒,從數騎出,微行入古寺。廡下一生伏案卧,文方成草。公閱畢,即解貂覆生,為掩戶。叩之寺僧,則史公可法也。及試,吏呼名至史公,公瞿然注視,呈卷,即面署第一。召入,使拜夫人,曰:吾諸兒碌碌,他日繼吾志事,惟此生耳。及左公下廠獄,史朝夕獄門外。逆閹防伺甚嚴,雖家僕不得近。久之,聞左公被炮烙,旦夕且死,持五十金,涕泣謀于禁卒,卒感焉。一日,使史更敝衣,草屨,背筐,手長�,為除不潔者,引入。微指左公處,則席地倚牆而坐,面額焦爛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盡脫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嗚咽。公辨其聲,而目不可開,乃奮臂以指撥眥,目光如炬,怒曰:“庸奴!此何地也,而汝來前!國家之事糜爛至此,老夫已矣,汝復輕身而昧大義,天下事誰可支拄者?不速去,無俟奸人構陷,吾今即撲殺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擊勢。史噤不敢發聲,趨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語人,曰:吾師肺肝,皆鐵石所鑄造也。
崇禎末,流賊張獻忠出沒蘄、黃、潛、桐間,史公以鳳廬道奉檄守御。每有警,輒數月不就寢,使將士更休,而自坐幄幕外。擇健卒十人,令二人蹲踞而背倚之,漏鼓移則番代。每寒夜起立,振衣裳,甲上冰霜迸落,鏗然有聲。或勸以少休,公曰:“吾上恐負朝廷,下恐愧吾師也。
史公治兵,往來桐城,必躬造左公第,候太公、太母起居,拜夫人於堂上。
余宗老塗山,左公甥也,與先君子善,謂獄中語乃親得之於史公雲。
譯文
先父曾經說,同鄉前輩左忠毅公在京都附近任學政。一天,颳風下雪特別寒冷,左公帶著幾個騎馬的隨從外出,隱藏自己的身份改裝出行到一座古廟。在廂房裡見一個書生趴著桌子睡著了,文章剛寫成草稿。左公看完了,就脫下貂皮外衣蓋在書生身上,替他關好門。左公向廟裡的和尚問這個書生,原來就是史可法。等到考試,吏官叫到史可法的名字,左公驚奇地注視著他,他呈上試卷,就當面簽署他是第一名。又召他到內室,讓他拜見了左夫人,並對夫人說:我們的幾個孩子都平庸無能,將來繼承我的志向和事業的只有這個書生了。
等到左公被送進東廠監獄,史可法早晚守在監獄的大門外邊。可惡的太監防備看管的很嚴。即使左家的傭人也不能靠近。過了好久,聽說左公受到炮烙酷刑,不久將要死了,史可法拿出五十兩銀子,哭泣著跟看守商量,看守被感動了。一天,看守讓史可法換上破舊衣服,穿上草鞋,背著筐,用手拿著長�,裝做打掃垃圾的人,看守把史可法引進牢房。暗暗地指點左公呆的地方,左公卻靠著牆坐在地上,臉和額頭燙焦潰爛不能辨認,左邊膝蓋往下,筋骨全部脫落了。史可法走上前去跪下,抱著左公膝蓋就哭泣起來。左公聽出是史可法的聲音,可是眼睛睜不開,於是奮力舉起胳臂用手指撥開眼眶,目光像火炬一樣明亮,惱怒地說:沒用的奴才!這是什麼地方?可你來到我這裡!國家的事情,敗壞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已經完了,你又輕視自己不明大義,天下事誰能支持呢?還不趕快離開,不要等到壞人編造罪名來陷害你,我現在就打死你!於是摸索地上刑具,做出投打的樣子。史可法閉口不敢出聲,小步緊走地出來。後來史可法常常流著淚講述這件事,告訴別人說:我的老師的肝肺、都是鐵石所鑄造出來的。
崇禎末年,張獻忠在蘄春、黃岡、潛山、桐城一帶活動。史可法憑藉鳳陽、廬州道員的身份奉命防守禦敵。每次有警報,就幾個月不能上床睡覺,他讓士兵輪番休息,可是自己在帳篷外邊坐著。挑選了強健的士卒十人,命令二人蹲坐著用背靠著他,過了一更鼓就輪留替換一次。每到寒冷的夜晚站立起來,抖動自己的衣裳,鎧甲上的冰霜散落下來,像金屬響亮的聲音。有人勸他稍微休息一下,他說:我上怕辜負朝廷,下怕愧對我的老師呀!
史可法指揮軍隊,往來於桐城。一定親自拜訪左公府第向太公、太母請安,併到廳堂上拜見左夫人。
我本家的老前輩塗山,是左公的女婿,他和先父很要好,說左公在監獄里對史可法講的話,是親耳從史可法那裡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