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羨茗壺系
陽羨茗壺系
《陽羨茗壺系》是一本專論紫砂壺的第一篇著述。書成於明末崇禎年間,該書記述了宜興紫砂壺替代銀、錫、瓷壺的情況,當時已被譽為實用與陳設欣賞兼備的藝術珍品,“一壺重不數兩,價每一二十金”。書中著重介紹了供春、時大彬等31位紫砂民間藝人的造壺技藝及其作品。還記述了紫砂壺的泥料產地及制壺地點。全書計3500字,有新安張氏霞舉堂康熙三十六年本(1697年)刊本。
周高起(1596~1645),字伯高,江陰(今江蘇江陰縣)人。據康熙《江陰縣誌》載,周高起聰慧明敏,尤其喜好收集書籍,精於古文……,早年參加府縣考,補諸生,名列第一。……纂寫縣誌,著書續志,流行於世。乙酉(1654年)閏六月,當地突然發生兵亂,他逃避到由里山,遇上亂兵勒索錢財,行李中只有圖書翰墨。無錢財可供勒索,遭亂兵野蠻鞭打,他高聲呵斥反抗,於是被殺。(文改白)
該書撰於崇禎十三年(1640)前後,其主要刊本有:(1)檀幾叢書本;(2)江陰叢書本;(3)翠琅叢書本;(4)粟香室叢書本;(5)常州先哲遺書本;(6)藝術叢書本;(7)芋園叢書本。該書一卷,除序言外,分為創始、正始、大家、名家、雅流、神品、別派,以品系人,列制壺家及其風格品鑒,並論及泥品和品茗用壺之宜。后附有周伯高詩二首,林茂之,俞仲茅詩各一首。該書是研究宜興紫砂的重要著作。
此以檀幾叢書本為底本,校以粟香室叢書本、常州先哲遺書本等。
原文
壺於茶具,用處一耳。而瑞草名泉,性情攸寄,實仙子這洞天福地,梵王之香海蓮邦。審厥尚焉,非日好事已也。故茶至明代,不復碾悄和香葯制團餅,此已遠過古人。近百年中,壺黜銀錫及閩豫瓷,而尚宜興陶,又近人遠過前人處也。陶曷取諸,取諸其制,以本山土砂能發真茶之色香味,不但杜工部雲"傾金注玉驚人眼",高流務以免俗也。至名手所作,一壺重不數兩,價重每一二十金,能使土與黃金爭價。世日趨華,抑足感矣。因考陶工陶土而為之系。
文改白
對於‘茶具’來說,‘壺’只是其中之一。至於各地名茶及對茶的品評、描述,無論官宦詩人,隱士高流,道家佛家各有讚賞佳句,表達的是各家的審美愛好,絕非隨意好事之言。所以,‘茶道’或‘茶文化’,發展至明代,不再沿用歷來將茶碾末,製成團、餅或者‘香葯’以供咀嚼食用,證明前人已勝過古人。而近百年的發展過程中,更不斷淘汰了銀、錫等金屬壺具甚至福建、江西的陶瓷壺具,而崇尚宜興紫砂壺具,說明近人更遠勝過前人了,這種宜興紫砂陶有何特點呢?就在於宜興本地土砂燒制的壺具能充分發揮‘茶’的色、香、味,正如詩人杜甫稱譽的‘傾金注玉驚人眼’,高流品茶意在免俗也。故紫砂壺具,每每遇一名手所製作者,雖重不過數兩,而價值幾十兩白銀,幾使陶土與黃金爭價,這種現象,令人感嘆。因此,為了探討陶工陶土的歷史,作者特撰寫本書。
原文
金沙寺僧,久而逸其名矣。聞之陶家雲,僧閑靜有致,習與陶缸瓮者處。摶其細土,加以澄煉,捏築為胎,規而圓之,刳使中空,踵傅口、柄、蓋、的,附陶穴燒成,人遂傳用。
文改白
過去金沙寺有位僧人,由於時間久遠,姓名已失傳了,據制陶藝人代代相傳,這位僧人‘閑靜有致’,喜好和制陶工人們一起鑽研陶瓷製作工藝,‘摶其細土,加以澄煉,捏築作胎’製成圓而中空,有口、有柄、有蓋的壺胎,放到陶窯中燒成,供人使用。這就是最早的紫砂壺工藝了。
原文
供春,學憲吳頤山公青衣也。頤山讀書金沙寺中,供春於給役之暇,竊仿老偽心匠,亦淘細土摶胚。茶匙穴中,指掠內外,指螺文隱起可按,胎必累按,故腹半矣。世外其孫龔姓,亦書為龔春。人皆證為龔。予於吳周聊家見時大彬所仿,則刻供春二字,足折聚訟雲。
董翰,號后溪,始造菱花式,已殫工巧。
趙梁,多提梁式,亦有傳為名良者。
玄錫。
時朋,即大彬父,是為四名家。萬曆間人,皆供春之後勁也。董文巧而三家多古拙。
李茂林,行四,名養心。制小圓式,妍在朴致中,允屬名玩。
自此以往,壺乃另作瓦缶,囊閉入陶穴,故前此名壺,不免沾缸壇油淚。
文改白
供春其人,當地名人(曾任提學副使,四川參政)吳頤山先生的侍女(另有考證為書僮的)。頤山讀書金沙寺中時,供春在做雜役的閑暇時間,抽空模仿老偽心匠,淘土摶胚,用茶匙放在泥胚裡面,手指按掠內外,靈巧的利用手指螺文按壓作力,製作成優美的壺胎。她的孫子姓龔,後來用她的方法製作的壺,則書寫作龔春,故人們一度把供春認作龔春。後來本書作者在吳周聊家看見時大彬所仿製紫砂壺,就赫然刻作“供春”二字,足以證明前說之誤。
董翰,號后溪,開始將壺製成菱花式,工藝極盡精巧。
趙梁,所作多提梁式,也有說他名趙良的。。
玄錫。
時朋,即時大彬的父親。這四人人稱四大名家,均萬曆間人(明萬曆帝公元1573年——1620年在位),都是供春的手法。董翰風格文巧,其他三家則顯古拙。
李茂林,在兄弟中排行第四,名養心。製作小圓式,慧巧而樸素,都屬於名玩。
制壺工藝自此以後,有了重大改變,壺胚不再直接燒制,改成另作‘瓦缶’,封閉其中入置陶窯,故前此名壺,難免沾染缸壇油漬。
原文
時大彬,號少山,或淘土,或雜碸砂土,諸款具足,諸土色亦具足,不務妍媚,而朴雅緊栗,妙不可思。初自仿供春得手,喜作大壺。后游婁東聞陳眉公與琅琊太原諸公品茶施茶之論,乃作小壺,几案有一具,生人閑遠之思,前後諸名家,並不能及。前於陶人標大雅之遺,擅空群之目矣。
文改白
時大彬,號少山,他集各家所長,無論淘土或雜碸砂土,各款皆能,諸種土色也是準備充足,不追求艷麗,而是朴雅緊湊,奇妙不可思議。初時自模仿供春入手,喜製作大壺。后遊歷婁東(指今崑山、太倉一帶)接受陳眉公先生和琅琊太原諸家先生品茶施茶高論,改為製作精巧小壺。於是,名人雅士,几案有一‘壺’,無盡風雅,以致諸多名家,盡慕此境界了。
原文
李仲芳,行大,茂林子。及時大彬門,為高足第一,制度漸趨文巧,其父督以敦古,仲芳嘗手一壺,視其父日:老兄,這個何如。俗因呼其所作為老兄壺。后入金壇,卒以文巧相競。今世所傳大彬壺,亦有仲芳作之,大彬見賞而自署款識者。時人語日:李大瓶,時大名。
徐友泉,名士衡,故非陶人也。其父好時大彬壺,延致家塾。一日,強大彬作泥牛為戲,不即從,友泉奪其壺土出門去,適見樹下眠牛將起,尚屈一足。注視捏塑,曲盡厥狀。攜以視大彬,一見驚嘆日:如子智能,異日必出吾上。因學為壺。變化式土,仿古尊[上"田"中"田田"下"缶",音lei2]諸器,配合土色所宜,畢智窮工,移人心目。予嘗博考厥制,有漢方扁觶、小雲雷、提梁卣、蕉葉、蓮方、菱花、鵝蛋、分襠索耳、美人、垂蓮、大頂蓮、一回角、六子諸款。泥色有海棠紅、硃砂紫、定窯白、冷金黃、淡墨、沉香、水碧、榴皮、葵黃、閃色、梨皮諸名。種種變異,妙出心裁。然晚年恆自嘆日:吾之精,終不及時之粗。
文改白
李仲芳,兄弟排行老大,李茂林之子,時大彬的高徒。做工日顯文巧,其父不滿,要求崇尚古樸,一日,仲芳持一手壺,望著他父親說:“老兄,這個怎麼樣?”。因此,人們稱呼他的作品為“老兄壺”。后入金壇,終究以文巧見長。今世所傳的大彬壺,其中也有仲芳的作品,為被大彬見賞並自署款識的。當時人稱譽謂:李大瓶,時大名。
徐友泉,名士衡,原非制陶藝人。他父喜好時大彬壺,延請時大彬來家塾教子,一天,年幼不諳事的友泉強要大彬捏泥牛為戲,搶走大彬的壺土跑出門外,剛好看見樹下睡眠的牛將要起來,但將起未起,尚彎曲一足。友泉注視捏塑,惟妙惟肖,曲盡其狀,拿給大彬觀看,大彬一見,驚嘆說:“像你智能,他日肯定在我之上”。從此,立志學陶藝。利用各款各色泥料,參考諸種器形,窮盡心智,仿造漢方扁觶(音志,古代酒器)、小雲雷、提梁卣(音友、古代青銅酒品),蕉葉、蓮方、菱花、鵝蛋、分襠索耳、美人、垂蓮、大頂蓮、一回角、六子諸款型。泥色包括海棠紅、硃砂紫、定窯白、冷金黃、淡墨、沉香、水碧、榴皮、葵黃、閃色、梨皮等幾乎涵蓋所有諸品。然而,成為陶藝界技藝高精的大名家以後,晚年的他卻常自嘆:我的“精”,終比不上“時”(大彬)的“粗”。
原文
歐正春,多規花卉果物,式度精妍。
邵文金,仿時大漢方獨絕,今尚壽。
郡文銀。
蔣伯[上艹下誇],名時英,四人並大彬弟子。蔣后客於吳,陳眉公為改其字之敷為[上艹下誇]。因附高流,諱言本業,然其所作緊緻不俗也。
陳用卿,與時同工,而年會俱后。負力尚氣,嘗掛吏議,在縲紲中。俗名陳三獃子,式尚工,致如蓮子、湯婆、缽盂、圓珠諸制,不規而圓,已極妍飭。款仿鐘太傅貼意,落墨拙,落刀工。
陳信卿,仿時、李諸傳器具,有優孟叔敖處,故非用卿族。品其所作,雖豐美遜之,而緊瘦工整,雅自不群,貌寢意率,自誇洪飲逐貴游間。不務壹志盡技,間多伺弟子造成,修削署款而已。所謂心計轉粗,不復唱渭城時也。
閔魯生,名賢,制仿諸家,漸入佳境,人頗醇謹。見傳器則虛心企擬,不憚改為,會也進乎道矣。
陳光甫,仿供春、時大為入室。天奪其能。蚤眚一目,相視口的,不極端致,然經其手摹,亦具體而微矣。
文改白
歐正春,作品多屬花卉果物類,手法極為精緻慧麗。
邵文金,仿時大彬的漢方風格到了獨特絕妙的地步,至作者出書時還健在。
郡文銀。
蔣伯,名時英,字之敷。上述四人都是時大彬的弟子。蔣后客居吳地(蘇州一帶),陳眉公為其改字。此後自附高流,對人諱言本業,然而他的作品還是緊緻不俗的。
陳用卿,和時大彬是同期的著名陶壺藝人,自覺資望落後,負力尚氣,更因他事,長陷訟獄糾紛中。俗名陳三獃子,作品尚稱工謹,尤其是他的‘蓮子’、‘湯婆’、‘缽盂’、‘圓珠’諸類製品,不規且圓,妍麗端莊,具有自已的藝術特色。落款則仿鐘太傅貼意,落墨拙樸,落刀工謹。
陳信卿,作品多仿時大彬、李仲芳諸種傳世器具,有優孟叔敖處,而異於陳用卿。欣賞他的作品,雖豐美不足,但緊瘦工整,優雅與眾不同。在肯定之後,作者評他“貌寢(有醜陋意)意率(有輕率粗率意),自誇洪飲逐貴游間。不務壹志盡技,間多伺弟子造成,修削署款而已。所謂心計轉粗,不復唱渭城時也。”此段評點後世陶藝名家頗多印證,主要是指他心志不集中本業,還有利用弟子作品‘修削署款’,冒充自已作品的作偽行為。
閔魯生,名賢,作品多仿諸家名作,且愈作愈佳,為人刻苦嚴謹,看見傳世佳作就虛心摹擬,反覆修改,不精不止。
陳光甫,主仿供春、時大彬的作品逐漸成名。可惜天奪其能,很早失一目,且又口吃,然而經他手臨摹的作品,都是精雕細刻,具體入微的。
原文
陳仲美,婺源人,初造瓷於景德鎮。以業之者,多不足。成其名,棄之而來。好配壺土,意造諸玩,如香盒、花杯、狻猊爐、辟邪、鎮紙,重鎪疊刻,細極鬼工,壺像花果,綴以草蟲,或龍戲海濤,伸爪出目,至塑大士像,莊嚴慈憫,神采欲生,瓔珞花蔓,不可思議。智兼龍眠、道子。心思殫竭,以夭天年。
沈君用,名士良,踵仲美之智,而妍巧悉敵。壺式上接歐正春一派,至尚像諸物,製為器用。不尚正方圓,而筍縫不苟絲髮。配土之妙,色象天錯,金石同緊,自幼知名。人乎之曰沈多梳。宜興垂髫之稱。巧殫厥心,亦以甲申四月夭。
文改白
陳仲美,婺源人,初在景德鎮制瓷。以從業者不多,棄而改陶藝。喜好調配壺土,刻意製造諸款陶品,如香盒、花杯、狻猊爐、辟邪、鎮紙……,刻工精巧奇特,鬼斧神工,陶壺製成花果型,點綴花草魚蟲其間,或龍戲海濤,伸爪出目,或塑觀世音大士像,莊嚴慈憫,瓔珞花蔓,神采奪目。由於全心神投入,精力過度,很早就夭亡了。
沈君用,名士良,技藝和成就堪與陳仲美並肩。壺的樣式上承歐正春一派,他的特點是注重刻劃器物形象,卻不拘於器物方圓,在結構上則嚴密緊湊,配土精妙,色澤精當。自幼出名,人們喚他‘沈多梳’,‘宜興垂髫’(意為童年男子)。也因無節制的過度鑽研技藝,於甲申(公元1644年)四月夭亡。
原文
諸人見汪大心葉語附記中。休寧人,字體茲,號古靈。
邵蓋、周后溪、邵二孫,並萬曆間人。
陳俊卿,亦時大彬弟子。
周季山、陳和之、陳挺生、沈君盛,善仿徐友泉、沈君用。都是天啟、崇禎間人。
沈子澈,崇楨時人,所制壺古雅,渾樸。嘗為人制菱花壺,銘之曰:石根泉,蒙頂葉,漱齒鮮,滌塵熱。
陳辰,字共之,工鐫壺款,近人多假手焉,亦陶家之中書君也。
鐫亦款識,即時大彬初倩能書者落墨,用竹刀畫之,或以印記,后竟運刀成字,書法閑雅,在《黃庭》、《樂毅》貼間,人不能仿。賞鑒家用以為別。次則李仲芳,亦合書法。若李茂林,朱書號記而已。仲芳亦時代大彬刻款,手法自遜。規仿名壺日臨,比於書畫家入門時。
陶肆謠曰:壺家妙手稱三大。謂時大彬、李大仲芳、徐大友泉也。予為轉一語日:明代良陶讓一時,獨尊大彬,固自匪佞。
相傳壺土初出用時,先有異僧經行村落,日呼日:賣富貴。土人群嗤之。僧曰貴不要買,買富何如。因引村叟,指山中產土之穴去。及發之,果備五色,爛若披錦。
嫩泥,出趙莊山,以和一切色,上乃粘脂可築,蓋陶壺之丞弼也。
石黃泥,出趙莊山,即未觸風日之石骨也。陶之乃變硃砂色。
天青泥,出蠡墅,陶之變黯肝色。又其夾支,有梨皮泥,陶現梨凍色;淡紅泥,陶現松冶變化尚露種種光怪雲。
老泥,出團山,陶則白砂星星,按若珠[王非],以天青、石黃和之,成淺深古色。
白泥,出大潮山,陶瓶盎缸缶用之,此山未經發用,載自吾鄉白石山。江陰秦望山之東北支峰。
出土諸山,其穴往往善徙。有素產於此,忽又他穴得之者,實山靈有以司之,然皆深入數十丈乃得。
造壺之家,各穴門外一方地,取色土篩搗部署訖,[上合下艹]窖其中,名日養土。取用配合,各有心法。秘不相授,壺成幽之,以候極燥,乃以陶瓮庋五六器,封閉不隙,始鮮欠裂射油之患。過火則老,老不美觀,欠火則稚稚沙土氣。若窯有變相,匪夷所思。傾湯貯茶,雲霞綺閃,直是神之所為,億千或一見耳。
陶穴環蜀山,山原名獨,東坡先生乞居陽羨時,以似蜀中風景,改名此山也,祠祀先生於山椒,陶煙飛染,祠宇盡墨,按《爾雅·釋山》雲,獨者蜀。則先生之銳改厥名,不徙桑梓殷懷,抑亦考古自喜雲爾。
壺供直茶,正在新泉活火,旋瀹旋啜,以盡色香味之蘊,故壺宜小不宜大,宜淺不宜深,壺蓋宜盎不宜砥,湯力茗香,俾得團結氤氳。宜傾渴即滌,去厥[氵亭]滓,乃俗夫強作解事,謂時壺質地緊潔,注茶越宿暑月不餿,不知越數刻而茶敗矣,安俟越宿哉。況真茶如菁脂,采即宜羹,如筍味觸風隨劣,悠悠之論,俗不可醫。
壺入用久,滌拭日加,自發[“門”里“音”]然之光,入手可鑒,此為書房雅供。若膩滓讕斑,油光爍爍,是日和尚光,最為賤相。每見好事家藏列,頗多名制,而愛護后染,舒袖摩挲,惟恐拭去,日:吾以寶其舊色爾。不知西子蒙不潔,堪充下陳否耶,以注真茶,是藐姑射山之神人。安神人,安置煙瘴地面矣,豈不舛哉。
壺之土色,自供春而下及時大初年,皆細土淡墨色,上有銀沙閃點,迨碸砂和制彀縐周身珠粒隱隱,更自奪目。
或問予以聲論茶,是有說乎。予日:竹論幽討,松火怒飛,蟹眼徐突窺,鯨波乍起,耳根圓通,為不遠矣。然爐頭風雨聲,銅瓶易作,不免湯腥,砂銚亦嫌土氣。惟純錫為五金之母,以制茶銚,能益水德,沸亦聲清,白金尤妙,[上艹下弗]非山林所辦爾。
壺宿雜氣,滿貯沸湯,傾即沒冷水中,亦急出水寫之,元氣復矣。
品茶用甌白瓷為良,所謂素瓷傳靜夜,芳氣滿閑軒也。制宜[上合下艹]口邃腸,色浮浮而香味不散。
茶洗,式如扁壺,中加一盎鬲而細竊其底。便過水漉沙。茶藏,以閉洗過茶者,仲美、君用,各有奇制,皆壺史之從事也。水勺湯銚,亦有制之盡美者,要以椰匏錫器,為用之恆。
文改白
以下諸人均可從汪大心《葉語附記》的記載中看到。
(此處疑漏一人名)休寧人,字體茲,號古靈。
邵蓋、周后溪、邵二孫,都是明萬曆(公元1573至1620年)間人。
陳俊卿,也是時大彬弟子。
周季山、陳和之、陳挺生、沈君盛等人,善仿徐友泉、沈君用等名手作品。都是天啟(公元1620至1627年在位)、崇禎(公元1628至1644年在位)間人。
沈子澈,崇楨時人,他的作品古樸,典雅。所制菱花壺,喜刻銘文於其上:石根泉,蒙頂葉,漱齒鮮,滌塵熱。
陳辰,字共之,精於鐫刻壺款,人不能仿,近人多有冒名者,可稱陶藝家之“中書君”也。“鐫”就是款識,始於時大彬,先是請能書的人落墨,用竹刀刻畫於作品上,或加印記,后逐漸手法嫻熟,竟至運刀成字,書法閑雅,可與《黃庭》、《樂毅》書法名貼相比美,賞鑒家竟用它來作鑒別名品的真偽標準。其次就是李仲芳,他的鐫刻款識亦合書法。及至李茂林以後,則只不過當作朱書記號而已。李仲芳有時替時大彬刻款,手法自然略遜。然仿刻名品日多,手法日臻成熟完美,比於他家自是不同。
制陶界有句名謠:“壺家妙手稱三大”。所謂‘三大’,是指時大彬、李仲芳、徐友泉也。作者則認為:“明代良陶讓一時,獨尊大彬,固自匪佞”。也就是說,只有時大彬一家堪稱為“大家”。
相傳陶土初出時,先有異僧出現在附近村落,見人就說:“賣富貴呵!……”。村人笑而不信!僧人又說:“貴”不要買,買“富”總可以吧!。隨後帶領村中老人,指認山中產土之穴而去。及至按穴發掘,果然各色陶土皆備。
嫩泥,出自趙莊山,可以調和一切色,類似粘和劑或者輔助劑,是陶壺泥料的重要輔佐料。
石黃泥,出自趙莊山,是未接觸空氣還沒有風化的‘石骨’。燒制后變硃砂色。
天青泥,出蠡墅,燒制后變黯肝色。天青泥的夾支,叫梨皮泥,燒制后現梨凍色。
淡紅泥,燒制后顯現化學變化,露出種種光怪色彩。
老泥,出於團山,燒制后則白砂星星,若珠,若以天青、石黃滲和,則成淺深古色。
白泥,出於大潮山,專為製作陶盎“缸缶”之用(將各種陶胚置入陶盎“缸缶”之中燒制)。此山未經發用,地點在作者家鄉白石山。即江陰秦望山的東北支峰。
出產陶土諸山,其穴(也就是礦層)往往善徙(即轉移),有的素產於此,忽又在他穴發現,原因至今是個謎,但皆深藏地下數十丈。
造壺之家,各在自家穴門外開出一方地,取所需色土,按工藝要求篩搗加工處理好,窖藏封存,名叫‘養土’。取用時按配方配料,配方各家不同,各有心法,秘不相授。壺胚做成,置於專用庫房中通風乾燥,待完全乾燥后,置入專用工具陶盎“缸缶”中入窯燒制。過火則老,老不美觀,欠火則稚稚沙土氣。時有“窯變”,“傾湯貯茶,雲霞綺閃”,神奇難測,不可重複。
陶穴環繞蜀山,蜀山原名獨山,北宋蘇東坡先生曾居陽羨時,以似其家鄉蜀中風景,故改獨山為蜀山,後人建蘇公祠于山椒以資記念,如今陶煙飛染,祠宇盡墨,作者偶閱《爾雅·釋山》至此處,發現竟然寫著:“獨者蜀也”。則蘇東坡先生當初改獨山為蜀山,並不僅是懷念桑梓,而是有考古依據的了。
人們品茶,在乎新泉活火,隨泡隨飲,方得茶中色香味之蘊味,故壺宜小不宜大,宜淺不宜深,壺蓋宜盎(口小腹大的意思)不宜砥(平坦暢開的意思),湯力而茗香,團結而氤氳。茶具隨用隨洗滌,隨時去除渣滓。有人以為紫砂壺質地緊潔,注茶后經宿甚至經月不餿,殊不知只要數刻鐘茶就敗了,那可經數天呢?況真茶有如“菁脂”(鮮青菜),采后即食,又如鮮筍,觸風即變味,悠悠謬論,俗不可醫。
陶壺使用久了,天天擦拭,自然光潔可鑒,為書房增添雅趣。若是膩漬讕斑,油光爍爍,這叫‘和尚光’,最為賤相。有些好收藏的人,家藏不少名品,出於愛護,雖有沾染,僅以衣袖摩挲,惟恐拭去,說這是保護舊色。請問,如果讓你喜愛的人污頭垢面,那是愛護嗎?用它品味真茶,是神聖,聖潔的事,豈不等於將神聖之事安排於煙瘴地面嗎?真是怪事!。
紫砂壺的土色,自供春起始下至時大彬初年,都是細土淡墨色,上有銀沙閃點,及至以後加入碸砂和製作工藝的改進,製品周身珠粒隱隱,更自奪目。
有人問我,“以聲論茶”,有這說法嗎?我說:“竹論幽討,松火怒飛(茶經有詩:竹爐幽討,松火怒飛。水交以淡,茗戰而肥。綠香滿路,永日忘歸。),蟹眼徐突窺,(茶經:“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鳴。”蟹眼、魚眼均形容泡茶時的水溫火候), 鯨波乍起,(‘鯨波’也是茶家對水溫火候的描述)耳根圓通(《楞嚴經》對‘耳根圓通章’的解釋是:從一個耳朵進入,..從另一個耳朵出來,,意指進去就流掉, 不停在心裡面),為不遠矣”。意思是:人們在一個幽雅的環境下,一邊論茶品茗,一邊觀察水溫火候,思想還沉浸於佛家禪理的研討中,離追求的境界還能遠嗎?
然則,爐頭烹茶,,用銅製壺具雖不難,茶湯卻不免腥味,用砂銚又嫌土氣。惟有純錫為五金之母,用以制茶銚(音吊。煮水烹茶用的有柄有蓋的壺具),有益水質,沸時聲音也悅耳,如用白金尤妙。
壺隔宿有雜氣,可盛滿沸水,傾出后隨即沒入冷水中,然後立即傾倒乾淨,就可以了。
品茶用甌白瓷為良,即所謂‘素瓷傳靜夜,芳氣滿閑軒’的意境也。
茶洗,一般用於功夫茶,沖洗茶葉、茶杯、茶壺及收集余水等。
茶藏,功夫茶品用中的輔助用具,陳仲美、范君用,都各有自具特色的傳世製作,也是壺史的佳話。水勺湯銚,也不乏製作精美者,不過還是以椰、匏、錫器為主。
一:《過吳迪美、朱萼堂看壺歌兼吳貳公》
新夏新晴新綠煥,茶式初開花信亂。
羈愁共語賴吳郎,曲巷通人每相喚。
伊予真氣合奇懷,閑中今古資評斷。
荊南土俗雅尚陶,茗壺奔走天下半。
吳郎鑒器有淵心,會聽壺工能事判。
源流裁別字字矜,收貯將同彝鼎玩。
再三請出豁雙眸,今朝乃許花前看。
高盤捧列朱萼堂,匣未開時先置。
捲袖摩挲笑向人,次第標題陳几案。
每壺署以古茶星,科使前賢參靜觀。
指搖蓋作金石聲,款識稱堪法書按。
某為壺祖某雲孫,形制敦龐古光燦。
長橋陶肆紛新奇,心眼欷[虛欠]多暗換。
寂寞無言意共深,人知俗手真風散。
始信黃金瓦價高,作者展也天工竄。
技道曾何彼此分,空堂日晚滋三嘆。
供春、大彬諸名壺,價高不易辦。予但別真真而旁搜殘缺於好事家,用自怡悅,詩以解嘲。
陽羨名壺集,周郎不棄瑕。
尚陶延古意,排悶仰真茶。
燕市曾酬駿,齊師亦載車。
也知無用用,攜對欲殘花。
吳迪美日:用涓人買駿骨,
孫臏刖足事,以喻殘壺好。
伯高乃真鑒家,風雅又不必言矣。
二:林茂之《陶寶肖像歌 為馮本卿金吾作》
昔賢制器巧含朴,規放尊壺從古博。
我明龔春時大彬,量齊水火摶埴作。
作者已往嗟濫觴,有循月令仲冬良。
荊溪陶正司陶復,泥沙貴重如珩璜。
世間茶具稱為首,玩賞揩摩在人手。
粉錫型模莫與爭,素磁斟酌長相偶。
義取炎涼無變更,能使茶湯氣永清。
動則禁持慎捧執,久且色澤生明。
近聞復有友泉子,雅式精工仍繼美。
嘗教春茗注山泉,不比瓶[上"田"中"田田"下"缶"]罄時恥。
以茲珍賞向東吳,勝卻方平眾玉壺。
癖好收藏阮光祿,割愛舉贈馮金吾。
金吾得之喜絕倒,寫圖錫名日陶寶。
一時詠贊如勒銘,直似千年鼎彝好。
三:俞仲茅《贈馮本卿都護陶寶肖像歌》
何人霾向陶家側,千年化作土赭色。
[扌求]來搗治水火齊去聲。義興好手誇埏埴。
春濤沸后春旗濡,彭亨豕腹正所須。
吳兒寶若金服匿,夤緣先入步兵廚。
於今東海小馮君,清賞風流天聞。
主人會意卻投贈,媵以長句縹緗文。
陳君雅欲酣茗戰,得此摩挲日千遍。
尺幅鵝溪綴剡藤,更教摩詰開生面
圖為王宏卿一時所寫。一時佳話傾[王番][王與],
堪備他年斑管書。用筍馮園名。即今書畫舫,硯山同伴玉蟾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