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風起
荷塘風起
我走到荷塘的西側去,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那千萬片荷葉的氣息,滿溢過來,飄入我的鼻孔。因為,那臨風旋搖的荷花荷葉,是生長在荷塘里,也生長在愛荷人的心田上。
顏元叔(1933—2012),中國台灣著名作家、文藝理論家、英語教育家;湖南茶陵人;1952年入台灣大學外文系,1956年台灣大學外文系畢業,1958年赴美國留學,入美國威斯康辛大學主攻英美文學,獲碩士學位,再獲博士學位,並在北密歇根大學任教。 1963年回台,任教於台大外文系,后升任系主任、教授,並任正中書局總編輯。講授“英國文學史”、“文學批評”、“比較批評”、“比較詩歌”等課程。在台大外文系主任任內成立“比較文學博士班”,1972年6月創辦《中外文學》及《淡江評論》等雜誌;曾多次參加國際文學會議。顏元叔先生在理論上推崇西方現代派,對鄉土文學多持批評態度。
顏元叔編有《時代英漢雙解大辭典》、《萬人現代漢英辭典》、《萬人通用英漢辭典》、《萬人最新英漢辭典》、《西洋文學辭典》、《英文字彙用法字典》、《英文閱讀精選》、《西洋文學導讀》、《即解英文法手冊》、《90年代英美澳俗俚語手冊》、《英文文法手冊》、《漢譯英美諺語手冊》、《新世紀英文文法手冊》、《生活美語會話一把罩》、《實戰新聞英語閱讀文法》、《實戰商用英語閱讀文法》、《實戰大學英語閱讀文法》、《實戰高中英語閱讀文法》、《實戰國中英語閱讀文法》、《字源趣談》、《家庭美語手冊》、《家庭美語情境會話》、《生活美語會話e點靈》、《高中英語模範作文》等;著有《文學的玄想》、《談民族文學》、《文學批評散論》、《顏元叔自選集》、《莎士比亞通論》、《翻譯與創作》、《寶島時空》、《社會寫實文學及其他》、《五十回首:水頭村的童年》、《台北狂想曲》、《英國文學》、《憤慨的梅花》、《走入那一片蓊鬱》、《飄失的翠羽》、《善用一點情:寫給青年人》、《夏樹是鳥的莊園》、《談民族文學》、《文學經驗》、《人間煙火》、《笑與嘯》、《草木深》、《平庸的夢》、《時神漠漠》、《離台百日》、《話說台灣英語通》等;譯有《開天闢地:西洋文明的變遷》等。
荷塘風起 顏元叔
二十年前,還在建國中學背書包的時候,一日至少一次,總得在植物園裡吹吐著少年的意氣。而後,便是長期的闊別。一直到年前,還是事務把我帶回去。一切都變了,似乎只有荷塘未變。
在一個下午,工作之後,我執意往荷塘走去。二十年漸增的體重已使步伐沉重了,少年的意興也不多存了,然則激奮的心情依舊。我走向荷塘間的長堤。面對這一塘荷葉荷花,撲面的芬芳,什麼生命能不振奮!什麼意興能不飛揚!我在長堤中間停步,盡量把腳尖逼近水塘,彎屈膝蓋,壓低視線,向荷葉間望去。但見一層一層的荷葉,像疊居的都市人生,只是這裡一切寧靜,一切翠綠,一切婉順著自然。
凝神之際,突然一陣強風從對面吹來,千百張荷葉的一側,被捲起,豎起,形成直角,陽光便射在翻起的葉底,使得那豎起的一半,頓時轉成昏亮的紫黃,低壓的一半在陰暗中,則轉為深黛。千百張荷葉,霎時皆成深黛托著紫黃。紫黃耀眼,碧黛深沉。風,太陽與視覺如此的偶合,閃耀出荷葉多彩而豪邁的一面。觀荷人的意識幾乎躍出了胸腔,躍入那一片紫黃碧黛。瞬間風過,荷葉恢復了舉天而立的姿態;紫黃碧黛同時消失。我站在堤邊,穿著皮鞋的腳未敢涉入塘水,公事包依舊沉重拉著我的肩膀。然而,我感謝那剎那的一刻,當陽光,荷葉,清風與人,有那瞬間的多彩的神會。
走過長堤,到塘邊的尖頂亭去看荷塘吧。我注意到靠著塘邊的水面是暴露的,覆蓋的荷葉不見了,只留下根根尖端結疤的荷稈。是什麼人還是獸,伸出了手或爪,摘采了一片片的清香圓綠,偷偷帶回廚房,鴞笑地鋪入蒸籠,油膩地端上餐桌?是人還是獸,忍心摧殘了這片片清香圓綠!人,總是離他遠一些好。於是,從手臂甚至長鉤及不著的地方開始,荷葉的活力像浪潮般向湖心推展開去,寬大慷慨的荷葉,親密並肩的荷葉,把塘水覆蓋得失卻蹤影,疊起了自己碧綠城池。
二十年前,塘的對岸是一棟日式的木頭建築,顏色古黑,並不耀眼,因此荷塘的風光,未曾遭受掩蓋。如今卻不同了。木質的建築物已為鋼筋水泥的“歷史博物館”所取代,莊嚴有餘,雄偉有餘,卻把荷塘給鎮壓住了。最可憐的是,靠近博物館一邊的水面,竟有十來尺的寬度不長一片荷葉,定是工程中,大量水泥滑入塘中,把蓮藕給封殺了。
我走到荷塘的西側去,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那千萬片荷葉的氣息,滿溢過來,飄入我的鼻孔。我把公事包留置身側,把六時半的應酬暫時忘掉,獃獃坐在塘邊,看著荷葉荷花。讓生活的齒輪暫且在這裡停剎。
然而,植物園四周的車聲,越來越像雷鳴。由遠而近。五時半下班的車輛賓士而過,噪音碾壓著花葉。偶然的喇叭,像刺刀穿過樹林,插入了寧謐的心地。我抬頭望過樹杪與樹隙,但見高聳的建築,四下里圍攻著植物園。有的公寓甚至廚房的排氣孔對著綠樹的頂尖。巍峨的林務局的的建築,在花草樹木與鋼筋水泥之間作了不忠於自我的抉擇。
我但願植物園能掙紮下去,但願那荷塘能掙紮下去。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依然長青。因為,那臨風旋搖的荷花荷葉,是生長在荷塘里,也生長在愛荷人的心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