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聲甘州·寄參寥子
八聲甘州·寄參寥子
《八聲甘州·寄參寥子》是宋代文學家蘇軾的詞作。這是一首寄贈之作,表現詞人超然物外的人生態度和寄情山水的人生理想。全詞以平實的語言,抒寫深厚的情意,氣勢雄放,意境渾然。上下闋均以寫景發端,議論繼后,景語中有情語,議論時亦輔之以超曠、閑逸、感喟之情,大氣包舉,襟懷高妙,風格豪邁超曠。
八聲甘州·寄參寥子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
記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處,空翠煙霏。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約它年、東還海道,願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為我沾衣。
1.八聲甘州:詞牌名。源於唐大麴,又名《甘州》、《瀟瀟雨》。
2.參寥子:即僧人道潛,字參寥,浙江於潛人。精通佛典,工詩,蘇軾與之交厚。
3.錢塘江:浙江境內最大河流,注入杭州灣,江口呈喇叭狀,以潮水壯觀著名。
4.西興:即西陵,在錢塘江南,今杭州市對岸,蕭山縣治之西。
5.幾度斜暉:意謂度過多少個伴隨著斜陽西下的夜晚。
7.忘機:忘卻世俗的機詐之心。據《列子·黃帝》:傳說海上有一個人喜歡鷗鳥,每天坐船到海上,鷗鳥便下來與他一起遊玩。一天他父親對他說,“吾聞鷗鳥皆從汝游,汝取來吾玩之。”於是他就有了捉鳥的“機心”(算計之心),從此鷗鳥再也不下來了。這裡說蘇軾清除機心,即心中淡泊,任其自然。
8.相得:相交,相知。
10.“西州路”三句:《晉書·謝安傳》載:安在世時,對外甥羊曇很好。安死後,其外甥羊曇“輟樂彌年,行不由西州路”。某次醉酒,過西州門,回憶往事,“悲感不已”,“慟哭而去”。西州,古建業城門名。晉宋間建業(今江蘇南京)為揚州刺史治所,以治所在城西,故稱西州。
有情風從萬里之外卷潮撲來,無情時又送潮返回。請問在錢塘江上或西興渡口,我倆共賞過幾次夕陽斜暉?用不著仔細思量古今的變遷,一俯一仰的工夫,早已物是人非。誰像我東坡蘇老。白首之年,淡忘了仕進的機會。
記住西湖的西岸,春日最美的山隈,就是那空明的翠微,如煙的雲霏。算起來詩人中相處得宜。如我與您這樣的友情,確實稀微,彌足珍貴。約定日後,像東晉宰相謝安那樣,沿著直通大海的長江航道,向東引退、回歸。別讓這一高雅志向與未來事實彼此違背。不應在西州路上回首慟哭,為了我而沾濕衣襟,灑落淚水。
這首《八聲甘州·寄參寥子》作於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年)。參寥是僧道潛的字,以精深的道義和清新的文筆為蘇軾所推崇,與蘇軾過從甚密,結為莫逆之交。蘇軾貶謫黃州時,參寥不遠千里趕去,追隨他數年。元祐六年(1091年)蘇軾由杭州知州召為翰林學士承旨,將離杭州赴汴京時,作此詞贈予參寥。
此詞起勢不凡,以錢塘江潮喻人世的聚散分合,充分地表現了詞人的豪情。首二句寫江潮“有情”而來,卻終“無情”而歸,似有情而實無情。“幾度斜暉”的發問,又寫出天上陽光的無情。地上潮水無情而歸,天上夕陽無情而下,則是天地無情,萬物無情。“俯仰昔人非”寫人世轉瞬萬變,如同夢幻,這又是社會人生的無情。對此無情的人生,詞人的態度卻很樂觀,“不用思量今古”,不必替古人傷心,也不必為現實憂慮,因而他能超脫時俗,“自首忘機”。這種達觀的思想,在蘇軾詞中表現得極為普遍,而在這首詞中則更明顯,詞人俯仰天地,縱覽古今,得出的結論“一切無情”。因此,他的“忘機”,就帶有深刻的了悟性。
下闋寫詞人與參寥的友情。詞人看穿了古今萬物,無意去名利場上角逐,但他並沒有完全忘世,更沒有忘情,他對生活的愛是執著強烈的,他對友情是非常珍視的。回想起在西湖與參寥子和詩飲酒、飽覽春山美景、談禪說理、流連忘返的日日夜夜,詞人不禁從內心深處對這位友人以知己許之——“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以“詩人”稱參寥,正反映出二人志趣的投合。蘇軾才高學富,一般是不輕易許人的,但對參寥的詩,曾不止一次地讚賞。如參寥的詩句“禪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東風上下狂”、“風薄獵獵弄輕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臨平山下路,藕花無數滿汀洲”等,都是為蘇軾所激賞的。在詩歌創作上的共同興趣,是二人友誼的一個重要基礎。
“約他年、東還海道”以下五句,表現了詞人歸隱之志的堅定,進一步寫二人的友情。據《晉書·謝安傳》記載,謝安東山再起后,時時不忘歸隱,但終究還是病死於西州門,未能實現其歸隱的“雅志”。羊曇素為謝安所重,謝安死後,他有一次醉中無意走過西州門,覺而大哭而去。詞人當時被召還,且被委以顯官,但他“自首忘機”,志在歸隱,因此,安慰友人,說自己一定不會像謝安一樣雅志相違,使老朋友慟哭於西州門下。說“願”,說“不應”,全從自我的感情落筆,正表現了兩人情誼的深切。
這首詞最大的特點就是以平淡的文字抒寫深厚的情意,而氣勢雄放,意境渾然。“從至情中流出”道出了這首詞的特色。由於詞人與參寥有著共同的志趣,由於參寥品德的高尚,他們的友誼是十分真摯的。詞人所抒之情發自內心,這種真摯的感情並不因文字的平淡而失去其深沉、雄厚之力。這是“豪華落盡見真淳”(元好問《論詩絕句》)的一種藝術境界,它看似容易,實際上只有少數作家才能達到。元好問說蘇軾詞“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元好問《新軒樂府引》)。
此外,詞中抒寫出世的高想,表現人生空漠之感,卻以豪邁的氣勢出之,使人惟覺其氣象崢嶸,而毫無頹唐、消極之感。詞人強調達觀和“忘機”,使人感到的卻是他對友情的無比珍重。蘇軾達觀中充滿豪氣,嚮往出世又執著於友情的個性,於此可見一斑。
清代鄭文焯《手批東坡樂府》:“突兀雪山,卷地而來,真似錢塘江上看潮時,添得此老胸中數萬甲兵,是何氣象雄且傑!妙在無一字豪宕,無一語險怪,又出以閑逸感喟之情,所謂骨重神寒,不食人間煙火氣者。詞境至此,觀止矣!”又云:“雲錦成章,天衣無縫,是作從至情流出,不假熨帖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