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路

1950年後，相繼在文華影業公司、上海電影製片廠任演員。參加拍攝的影片主要有《武訓傳》、《關連長》、 《燎原》、《寶葫蘆的秘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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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影人）“摳門老漢”— 茂路

在上影，曾經有一個眾多老藝術家組成的不知名的“龍套”群體，長年累月在銀幕上飾群眾甲、乙、丙、丁。這並非他們演技一般，而是解放后一度電影產量銳減，許多明星幾年才能熬到一部戲，那麼這批原本不錯的演員便只能不論角色大小，有戲便上。茂路就是這“龍套兵團”中一員。

我知道茂路是因為他在電影中經常出現，演著農村大爺、賣藝老漢、地痞無賴、流氓乞丐等各類小人物，《燎原》、《三八河畔》、《柳暗花明》等許多電影中均有茂路“露臉”。

茂路在 1959 年魯韌導演的《今天我休息》中飾演的旅館服務員算是他表演生涯中的重要角色之一。 1996 年，我拍續篇《今天我離休》時，自然找到老茂路來重演那一角色。

天很熱，老茂路騎著一輛“老坦克”來了，飛快下車，腳底生風，上樓如走平地。我挽扶他，老漢不允，說自己八十二歲，還沒到要人照顧的時候。他大著嗓門嚷嚷：我可以活一百歲！

我為老茂路如此健康而驚嘆，但考慮他畢竟八十多歲，告訴他每天來劇組不用騎車，可以要計程車，每天給他 20 元交通費。

第二天，老漢來了，仍騎腳踏車，我問他為何不“打的”，他把我拉至一旁悄聲道：“導演，我身體好，騎得動。另外有個小小請求，能不能把每天來回二十塊的打車錢給我一半，我得十塊，組裡也省十塊。”

說實話，我對老同志向來尊重有加，但對茂路此舉有些不悅。心說：從沒見過這麼會算計的老漢。

又有一天，我們去影城拍戲。在劇組我經常重複一句老話：“皇帝不差餓丁”，意思是劇組的伙食絕不能節省，尤其當老年同志來拍戲時，飯要做最好的，拍片間隙還提供牛奶、果汁和餅乾等，因為老人就是“老小孩”，得“哄”。那天，我們拍“歡送馬天民”一場戲，大概有幾十個老前輩，連家屬坐滿一會議室。劇務給每位老人和家屬發飲料甜點，茂路對我耳語：“我想帶些點心和果汁回去。”

我嘴上說沒問題，心裡則不爽。為要一半計程車錢，我對他已有些看法，眼下之事更讓我覺得他像巴爾扎克筆下的那個愛沾小便宜的“葛朗台”。

那天下午我忙著拍戲，也沒把這事多放在心上，結束時，果然見茂路往包里放了兩罐乳酸奶和一包法國餅乾。我當時倒不生氣，只是覺得這老漢就是個貪吃的“老小孩兒”。

不想，當天晚上劇務告訴我一樁事，卻讓我對老茂路肅然起敬。劇務說下午他見別的老人有吃有喝歡天喜地在候場，唯茂路只喝茶水。劇務問他怎麼不吃點心和飲料，茂路說：“這份東西你們發給我了，我就可以自由支配了。老伴一個人在家，沒有吃過這些洋餅乾洋牛奶，我省下來帶給她嘗鮮。”

聞劇務之言，我啞然。事後我才知道，老茂路和同齡老伴是幾十年患難夫妻，情愛如初。解放后近三十年，茂路在電影廠拍片，只拿工資沒有酬金，等到開始有“稿酬”時，他已年逾花甲，戲不多且又演群眾甲匪兵乙，收入不高。老漢退休早，工資低，他又好強，不願讓子女貼補，所以生活節儉，精打細算過日子。有時候他出去參加活動，飯桌上有多餘食物，他皆請求主辦方同意他讓服務員打個包，因為老伴沒吃過這種菜，丟了也浪費，不如帶回去讓她嘗嘗。更有一回他隨演員劇團參加重陽敬老節，住的賓館含早餐，有種越南產的“火龍果”，他也第一次見，竟寧肯餓著肚子不吃早餐，悄悄向服務員要了一個越南水果帶回去。他有他的道理：我有免費早餐，但我不吃，不沾人家便宜，換個沒見過的洋水果回去給老伴吃，總可以吧？

老茂路“摳門兒”的故事，我在《今天我離休》劇組一連聽其他前輩嘮叨了好幾次。我開始自責，不該那樣“以小人之心度老人之腹”。殺青結帳時，我身兼製片人，故“有權”決定酬金。因老同志均為友情出演，每人僅500 元辛苦費，我便囑咐會計多給茂路 300 元。不料，茂路他星夜騎車把錢退回，千恩萬謝之餘留下一句話：“不該我得的錢，一分也不多要。”

我忽然覺得自己就像魯迅先生小說《一件小事》中的“我”，而茂路就是那位車夫。那天，老茂路騎著破車遠去時，我見他在昏黃路燈下的身影也竟愈來愈高大了……

茂路因病於1999年3月21日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