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大源
大本大源
大本大徠,孔子倡導的儒家學說,是一種專門闡發為人之道的大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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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倡導的儒家學說,是一種專門闡發為人之道的大學問。古今中外,解釋儒家學說的論著,可謂汗牛充棟,浩如煙海。為什麼還要來湊熱鬧?原因很簡單:作為一名“雖愚求明”的普通人,即便夙興夜寐,“博覽群書”,總是茫無頭緒、不得要領。
舉例說吧,什麼是儒家學說?或者說如何定義儒家學說?迄今還是學界爭論不清的根本問題呢。至於儒家學說裨益了中國,還是害苦了中國?對於今天全球政治民主化、經濟一體化、科技現代化和發展市場經濟的大趨勢究竟是促進、相容還是對立?換言之,儒家學說在現世大有可用呢,略有可用呢,還是應該棄之若敝屣?人們居然可以得出種種截然不同的結論,而且大多理路駁雜,詞意含混,攪成一鍋黏粥。這種玄玄乎乎的“學術討論”,對下里巴人來說,只能是一種霧裡看花,遙不可接,與己何涉的奢侈罷了。
眼下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一般中國人對此天字第一號國粹其實莫名其妙,就積極的正面意義而言,充其量講得出幾款泛泛道德教條口頭禪而已。當然別說西洋人了。兩百年前德國首席哲學家黑格爾(George Wilhelm Friedrich Hegal,1770-1831)眼中的孔子就是這樣一個實際的世俗智者,算不得一個哲學家,“在他那裡,思辨的哲學是一點也沒有的……只有一些善良的、老練的、道德的教條,從裡面我們不能獲得什麼特別的東西。”儘管中國學人多不甘苟同,事實上至今孔門儒學尚難建立一種現代科學觀念上具有確切定義和嚴謹邏輯性的理論體系。
孔子“述而不作”。儒學經典原著多為斷斷續續的語錄式記敘體,缺乏連貫性,古漢語本來簡約含蓄難解,加之闕疑偽書雜陳,動不動要用猜啞謎的辦法推敲,因此不同的有心人解釋起來,很容易隨心所欲說黑即黑,說白即白;一旦被封建王朝御用偽儒攪和得正反黑白顛倒互用,於是“假作真時真亦假”了。
其實這些還只是今天理解真版儒家學說精義的表面的或技術性的困難。最大的、決定性的障礙恐怕在於缺乏一種探溯大本大源的研究方法,對於孔子的心路歷程或者說儒家學說的思想根源罕有深入探究,苦於不知其所以然,因此找不到“一通百通”的線索脈絡;也無法把握證偽的思辨要素,那“千古第一奇冤:真假孔子雙包案”,竟成了中國人揮之不去的夢魘。
積極探索真理的青年毛澤東嘗言:“孔孟對答弟子之問,曾不能難,愚者或震之為神奇,不知無謬巧,惟在得一大本而已。執此以對付百紛,駕馭動靜,舉不能逃,而何謬巧哉?”(《毛潤之1917年書信》)
如果吾人至今不能得窺這個大本堂奧,當然無法形成豁然貫通的系統性觀念,於是,除了各取所需,就不免像黑格爾大師那樣“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了。
一
孔門儒學的“大本大源”,指的是儒家研究為人之道的基礎原理,由此導出儒學博大精深的成套理論。好像歐幾里德(Euclid)《幾何原本》那樣,以最原始的不證自明的五條公理和五條公設為基礎,通過邏輯推理,演繹出一系列定理,從而建立了被稱為歐幾里德幾何學的數學體系。
有鑒於此,為了切實理解真版孔子學說,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從根從頭,一切從大本大源開始。
主流宗教都自稱教義合乎天理,各有一番天啟神授的奇迹故事。孔子導人以天理,若非天神天書秘授(天上掉下來或發自石室寶藏),敢問得之何方?
孔子相信存在至高無上的神性的“天”,以為“萬物本乎天”(《家語.郊問》),這個本,既指一切事物的本源,也是萬物運行規律性之總成,亦即所謂人生“當行之路”的本源。
徠孔子觀史,不以為造物把一切的一切都已設計定當,更沒有把一飲一啄都安排好了;恰恰相反,人類的存在,很像一項天工開物的偉大實驗,開了一個頭,後面的事情,造物者也不能預定,換言之,天已將人間的事交給人類自己來管了。借用今日資訊時代術語,造物為每一個人配備了硬體,提供了最基本的軟體平台,如此而已。有關人性的或正或反共性基本規律,存在每一個身心發育正常的人的本體之中,所有未來發展,要憑人類天賦靈性自覺運用,自求多福了。
立足這樣的觀念,人之所以為人,道之所以為道,原其所自,無一不本於天而備於我也。這就是所謂“天不言”、“萬物皆備於我”(《孟子·盡心上》)、“天命謂之性,率性謂之道”(《中庸》)、“故人者,天地之心也”(《禮記‧ 禮運》)、“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 (《孟子·盡心上》)以及“高明配天” (《禮記·中庸》)等“天人合一”的道理。作為政治家,更應好生領會《尚書·泰誓》中所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懂得從廣大民意中去尋找和印證天意。
這意思是說,天理的密碼就藏在人性之中了。
孔子不語怪力亂神,不訴諸奇迹靈異。所闡發有關人生必須遵行之天理,除“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訓”,繼承、損益前人智慧精華,唯有運用天賦靈性深度“內省”,總結自身生活實踐經驗,澈悟“性與天道”交匯的大本大源之理,方才可能發前人所未發,創建系統的完整的指引“人之所以為人”“當行之路”的偉大學說。
孔子非常成功的“內省”,就好比後世物理學大師愛因斯坦那樣,不須龐大複雜昂貴的實驗室,照樣悟出偉大相對論原理,是一種純屬理性、極富創意,決無奇迹迷信神秘性的“思想實驗”。
作為普通人,能不能追尋聖人思緒,運用自己的悟性智慧,結合自身生活實踐經驗,展開一場求諸理性良知,探大本,溯大源的思想原野自由馳騁之旅呢?
每個人的“習”可以相去甚遠,但“性”總是相近的,因此孔子從人性出發的的理性“內省”之道本質上具有普遍適用性,孔子的濟世學說也因此可能經世致用。身處周敬王以後二千五百年高科技發達的資訊時代,吾人即便智能資質平平,也不應妄自菲薄。先聖既已“發現新大陸”,難道後人還不能摸摸索索跟著走一遭?
拜讀孔子關於治學態度的論述,可見“內省”成功的關鍵在一個誠字(Sincerity)。誠者,無偽、無妄也,不能欺人,也不能欺心。誠是一種老老實實,一心一意,來不得半點虛假的求學問態度。
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之者也。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心誠求之,雖不中亦不遠矣。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天地之化育;可以天地之化育,則可以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與天地參矣(與天地並立為三也)。
《尚書.康誥》曰:“如保赤子”。孟軻也說得好,“大人(德行高卓的人物)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大人之心,通達萬變。赤子之心,純一無偽而已。然大人之所以為大人,正以其不為物誘,而有以全其純一無偽之本然,是以擴而充之,則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而極其大也。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也。反之,不誠無物也,雖有所為亦如無有。只消那怕一點點甚至自己都不易察覺的虛情假意小小鬼心眼,就足以迷亂神思,稍縱即逝間,坐失了其實對人人開放的天機解密良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