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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
魯迅短篇小說
《端午節》是近現代作家、思想家魯迅於1922年創作的短篇小說作品。此文所反映的是“五四”大潮退落以後,知識分子發生了分化的情形,文中作者運用輕鬆幽默的方式對“方玄綽”這類表面上進步,骨子裡落後的舊知識分子發出了辛辣的諷刺,從而告誡人們要擺脫這種糊塗意識,正視現實。全文語言輕鬆、幽默,充滿諷刺意味,通過描寫人物的行為、語言和心理的方式來塑造形象,初讀使人發笑,細品則令人沉思。
端午節
方玄綽近來愛說“差不多”這一句話,幾乎成了“口頭禪”似的;而且不但說,的確也盤據在他腦里了。他最初說的是“都一樣”,後來大約覺得欠穩當了,便改為“差不多”,一直使用到現在。
他自從發見了這一句平凡的警句以後,雖然引起了不少的新感慨,同時卻也得到許多新慰安。譬如看見老輩威壓青年,在先是要憤憤的,但現在卻就轉念道,將來這少年有了兒孫時,大抵也要擺這架子的罷,便再沒有什麼不平了。又如看見兵士打車夫,在先也要憤憤的,但現在也就轉念道,倘使這車夫當了兵,這兵拉了車,大抵也就這麼打,便再也不放在心上了。他這樣想著的時候,有時也疑心是因為自己沒有和惡社會奮鬥的勇氣,所以瞞心昧己的故意造出來的一條逃路,很近乎於“無是非之心” ,遠不如改正了好。然而這意見,總反而在他腦里生長起來。
他將這“差不多說”最初公表的時候是在北京首善學校的講堂上,其時大概是提起關於歷史上的事情來,於是說到“古今人不相遠”,說到各色人等的“性相近” ,終於牽扯到學生和官僚身上,大發其議論道:
“現在社會上時髦的都通行罵官僚,而學生罵得尤利害。然而官僚並不是天生的特別種族,就是平民變就的。現在學生出身的官僚就不少,和老官僚有什麼兩樣呢?‘易地則皆然’ ,思想、言論、舉動、丰采都沒有什麼大區別……便是學生團體新辦的許多事業,不是也已經難免出弊病,大半煙消火滅了么?差不多的。但中國將來之可慮就在此。……”
散坐在講堂里的二十多個聽講者,有的悵然了,或者是以為這話對;有的勃然了,大約是以為侮辱了神聖的青年;有幾個卻對他微笑了,大約以為這是他替自己的辯解:因為方玄綽就是兼做官僚的。
而其實卻是都錯誤。這不過是他的一種新不平;雖說不平,又只是他的一種安分的空論。他自己雖然不知道是因為懶,還是因為無用,總之覺得是一個不肯運動,十分安分守己的人。總長冤他有神經病,只要地位還不至於動搖,他決不開一開口;教員的薪水欠到大半年了,只要別有官俸支持,他也決不開一開口。不但不開口,當教員聯合索薪的時候,他還暗地裡以為欠斟酌,太嚷嚷;直到聽得同僚過分的奚落他們了,這才略有些小感慨,後來一轉念,這或者因為自己正缺錢,而別的官並不兼做教員的緣故罷,於是也就釋然了。
他雖然也缺錢,但從沒有加入教員的團體內,大家議決罷課,可是不去上課了。政府說“上了課才給錢”,他才略恨他們的類乎用果子耍猴子;一個大教育家 說道:“教員一手挾書包一手要錢不高尚”。他才對於他的太太正式的發牢騷了。
“喂,怎麼只有兩盤?”聽了“不高尚說”這一日的晚餐時候,他看著菜蔬說。
他們是沒有受過新教育的,太太並無學名或雅號,所以也就沒有什麼稱呼了,照老例雖然也可以叫“太太”,但他又不願意太守舊,於是就發明了一個“喂”字。太太對他卻連“喂”字也沒有,只要臉向著他說話,依據習慣法,他就知道這話是對他而發的。
“可是上月領來的一成半都完了……昨天的米,也還是好容易才賒來的呢。”伊站在桌旁,臉對著他說。
“你看,還說教書的要薪水是卑鄙哩。這種東西似乎連人要吃飯,飯要米做,米要錢買這一點粗淺事情都不知道……”
“對啦。沒有錢怎麼買米,沒有米怎麼煮……”
他兩頰都鼓起來了,彷彿氣惱這答案正和他的議論“差不多”,近乎隨聲附和模樣;接著便將頭轉向別一面去了,依據習慣法,這是宣告討論中止的表示。
待到凄風冷雨這一天,教員們因為向政府去索欠薪,在新華門前爛泥里被國軍打得頭破血出之後,倒居然也發了一點薪水。方玄綽不費一舉手之勞的領了錢,酌還些舊債,卻還缺一大筆款,這是因為官俸也頗有些拖欠了。當是時,便是廉吏清官們也漸以為薪水之不可不索,而況兼做教員的方玄綽,自然更表同情於學界起來,所以大家主張繼續罷課的時候,他雖然仍未到場,事後卻尤其心悅誠服的確守了公共的決議。
然而政府竟又付錢,學校也就開課了。但在前幾天,卻有學生總會上一個呈文給政府,說:“教員倘若不上課,便不要付欠薪。”這雖然並無效,而方玄綽卻忽而記起前回政府所說的“上了課才給錢”的話來,“差不多”這一個影子在他眼前又一晃,而且並不消滅,於是他便在講堂上公表了。
准此,可見如果將“差不多說”鍛煉羅織起來,自然也可以判作一種挾帶私心的不平,但總不能說是專為自己做官的辯解。只是每到這些時,他又常常喜歡拉上中國將來的命運之類的問題,一不小心,便連自己也以為是一個憂國的志士:人們是每苦於沒有“自知之明”的。
但是“差不多”的事實又發生了,政府當初雖只不理那些招人頭痛的教員,後來竟不理到無關痛癢的官吏,欠而又欠,終於逼得先前鄙薄教員要錢的好官,也很有幾員化為索薪大會裡的驍將了。惟有幾種日報上卻很發了些鄙薄譏笑他們的文字。方玄綽也毫不為奇,毫不介意,因為他根據了他的“差不多說”,知道這是新聞記者還未缺少潤筆 的緣故,萬一政府或是闊人停了津貼,他們多半也要開大會的。
他既已表同情於教員的索薪,自然也贊成同僚的索俸,然而他仍然安坐在衙門中,照例的並不一同去討債。至於有人疑心他孤高,那可也不過是一種誤解罷了。他自己說,他是自從出世以來,只有人向他來要債,他從沒有向人去討過債,所以這一端是“非其所長”。而且他最不敢見手握經濟之權的人物,這種人待到失了權勢之後,捧著一本《大乘起信論》 講佛學的時候,固然也很是“藹然可親”的了,但還在寶座上時,卻總是一副閻王臉,將別人都當奴才看,自以為手操著你們這些窮小子們的生殺之權。他因此不敢見,也不願見他們。這種脾氣,雖然有時連自己也覺得是孤高,但往往同時也疑心這其實是沒本領。
大家左索右索,總算一節一節的挨過去了,但比起先前來,方玄綽究竟是萬分的拮据,所以使用的小廝和交易的店家不消說,便是方太太對於他也漸漸的缺了敬意,只要看伊近來不很附和,而且常常提出獨創的意見,有些唐突的舉動,也就可以瞭然了。到了陰曆五月初四的午前,他一回來,伊便將一疊賬單塞在他的鼻子跟前,這也是往常所沒有的。
“一總總得一百八十塊錢才夠開銷……發了么?”伊並不對著他看的說。
“哼,我明天不做官了。錢的支票是領來的了,可是索薪大會的代表不發放,先說是沒有同去的人都不發,後來又說是要到他們跟前去親領。他們今天單捏著支票,就變了閻王臉了,我實在怕看見……我錢也不要了,官也不做了,這樣無限量的卑屈……”
方太太見了這少見的義憤,倒有些愕然了,但也就沉靜下來。
“我想,還不如去親領罷,這算什麼呢。”伊看著他的臉說。
“我不去!這是官俸,不是賞錢,照例應該由會計科送來的。”
“可是不送來又怎麼好呢……哦,昨夜忘記說了,孩子們說那學費,學校里已經催過好幾次了,說是倘若再不繳……”
“胡說!做老子的辦事教書都不給錢,兒子去念幾句書倒要錢?”
伊覺得他已經不很顧及道理,似乎就要將自己當作校長來出氣,犯不上,便不再言語了。
兩個默默的吃了午飯。他想了一會,又懊惱的出去了。
照舊例,近年是每逢節根或年關的前一天,他一定須在夜裡的十二點鐘才回家,一面走,一面掏著懷中,一面大聲的叫道:“喂,領來了!”於是遞給伊一疊簇新的中交票,臉上很有些得意的形色。誰知道初四這一天卻破了例,他不到七點鐘便回家來。方太太很驚疑,以為他竟已辭了職了,但暗暗地察看他臉上,卻也並不見有什麼格外倒運的神情。
“怎麼了?……這樣早?……”伊看定了他說。
“發不及了,領不出了,銀行已經關了門,得等初八。”
“親領?……”伊惴惴的問。
“親領這一層,倒也已經取消了,聽說仍舊由會計科分送。可是銀行今天已經關了門,休息三天,得等到初八的上午。”他坐下,眼睛看著地面了,喝過一口茶,才又慢慢的開口說:“幸而衙門裡也沒有什麼問題了,大約到初八就准有錢……向不相干的親戚朋友去借錢,實在是一件煩難事。我午後硬著頭皮去尋金永生,談了一會,他先恭維我不去索薪,不肯親領,非常之清高,一個人正應該這樣做;待到知道我想要向他通融五十元,就像我在他嘴裡塞了一大把鹽似的,凡有臉上可以打皺的地方都打起皺來,說房租怎樣的收不起,買賣怎樣的賠本,在同事面前親身領款,也不算什麼的,即刻將我支使出來了。”
“這樣緊急的節根,誰還肯借出錢去呢。”方太太卻只淡淡的說,並沒有什麼慨然。
方玄綽低下頭來了,覺得這也無怪其然的,況且自己和金永生本來很疏遠,他接著就記起去年年關的事來,那時有一個同鄉來借十塊錢,他其時明明已經收到了衙門的領款憑單的了,因為恐怕這人將來未必會還錢,便裝了一副為難的神色,說道衙門裡既然領不到俸錢,學校里又不發薪水,實在“愛莫能助”,將他空手送走了。他雖然自己並不看見裝了怎樣的臉,但此時卻覺得很局促,嘴唇微微一動,又搖一搖頭。
然而不多久,他忽而恍然大悟似的發命令了:叫小廝即刻上街去賒一瓶蓮花白。他知道店家希圖明天多還賬,大抵是不敢不賒的,假如不賒,則明天分文不還,正是他們應得的懲罰。
蓮花白竟賒來了,他喝了兩杯,青白色的臉上泛了紅,吃完飯,又頗有些高興了,他點上一支大號哈德門香煙,從桌上抓起一本《嘗試集》 來,躺在床上就要看。
“那麼,明天怎麼對付店家呢?”方太太追上去,站在床面前,看著他的臉說。
“店家?……教他們初八的下半天來。”
“我可不能這麼說。他們不相信,不答應的。”
“有什麼不相信。他們可以問去,全衙門裡什麼人也沒有領到,都得初八!”他戟著第二個指頭在帳子里的空中畫了一個半圓,方太太跟著指頭也看了一個半圓,只見這手便去翻開了《嘗試集》。
方太太見他強橫到出乎情理之外了,也暫時開不得口。
“我想,這模樣是鬧不下去的,將來總得想點法,做點什麼別的事……”伊終於尋到了別的路,說。
“什麼法呢?我‘文不像謄錄生,武不像救火兵’,別的做什麼?”
“你不是給上海的書鋪子做過文章么?”
“上海的書鋪子?買稿要一個一個的算字,空格不算數。你看我做在那裡的白話詩去,空白有多少,怕只值三百大錢一本罷。收版權稅又半年六月沒消息,‘遠水救不得近火’,誰耐煩。”
“那麼,給這裡的報館里……”
“給報館里?便在這裡很大的報館里,我靠著一個學生在那裡做編輯的大情面,一千字也就是這幾個錢,即使一早做到夜,能夠養活你們么?況且我肚子里也沒有這許多文章。”
“那麼,過了節怎麼辦呢?”
“過了節么?——仍舊做官……明天店家來要錢,你只要說初八的下午。”
他又要看《嘗試集》了。方太太怕失了機會,連忙吞吞吐吐的說:
“我想,過了節,到了初八,我們……倒不如去買一張彩票 ……”
“胡說!會說出這樣無教育的……”
這時候,他忽而又記起被金永生支使出來以後的事了。那時他惘惘的走過稻香村,看見店門口豎著許多斗大的字的廣告道“頭彩幾萬元”,彷彿記得心裡也一動,或者也許放慢了腳步的罷,但似乎因為捨不得皮夾里僅存的六角錢,所以竟也毅然決然的走遠了。他臉色一變,方太太料想他是在惱著伊的無教育,便趕緊退開,沒有說完話。方玄綽也沒有說完話,將腰一伸,咿咿嗚嗚的就念《嘗試集》。
1.“無是非之心”:語見《孟子·公孫丑》:“無是非之心,非人也。”
2.“性相近”:語見《論語·陽貨》:“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3.“易地則皆然”:語見《孟子·離婁》。
4.大教育家:指范源濂。據北京《語絲》周刊第十四期《理想中的教師》一文追述:“前教育總長……范靜生先生(按:即范源濂)也曾非難過北京各校的教員,說他們一手拿錢,一手拿書包上課。”
5.索欠薪:指當時曾發生的索薪事件。一九二一年六月三日,國立北京專門以上八校辭職教職員代表聯席會,聯合全市各校教職員工和學生群眾一萬多人舉行示威遊行,向以徐世昌為首的北洋軍閥政府索取欠薪,遭到鎮壓,多人受傷。下文的新華門,在北京西長安街,當時曾是北洋軍閥政府總統府的大門。
6.潤筆:原指給撰作詩文或寫字、畫畫的人的報酬,後來也用作稿酬的別稱。
7.《大乘起信論》:佛經名。印度馬鳴菩薩作。
9.《嘗試集》:胡適作的白話詩集,一九二○年三月上海亞東圖書館出版。
10.彩票:舊時一種帶有賭博性質的獎券。大多由官方發行,編有號碼,以一定的價格出售,從售得的款中提出一小部分作獎金,中彩者按頭彩﹑二彩等各種等級得獎。一般不還本,也不計利息。
1922年,正處於“五四”落潮期,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激發起民眾的反封建的革命熱潮,但這種狂熱隨著軍閥政府與封建舊勢力的鎮壓,暫時退了下去。新舊勢力的交鋒出現了此消彼漲的狀況。在這種情況下不單一些封建的遺老遺少們開始大行其道,就是一些接受了新文化洗禮的人也回到了舊的軌跡上來了。還有一些貌似進步,實則落後的人物趁機轉向。此文即是反映了“五四”大潮退落以後,知識分子發生了分化的情形。
《端午節》作於1922年6月,是在《阿Q正傳》完成之半年後。此文最初發表於1922年9月《小說月報》第十三卷第九號。以城市為題材創作的第一部作品。
魯迅歷來反對“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的無是非觀,方玄綽的“差不多”說是無是非觀的一變種,它使人在社會的不公平面前安然閉上眼睛,懶於鬥爭,苟且偷安,它是遏止反抗性的一種消蝕劑。魯迅對方玄綽的這種處世哲學加以針砭,目的是希望有類似疾患的人警醒起來。
此文以犀利的筆鋒解剖了“方玄綽”這類人的靈魂,運用輕鬆幽默的方式對“方玄綽”這類表面上進步,骨子裡落後的舊知識分子發出了辛辣的諷刺。作者痛心於一些知識分子的頹唐,揭露了“差不多”之說其實就是無是非觀,將其危害性示之於眾,告誡人們要擺脫這種糊塗意識,醒悟過來,正視現實。
魯迅的小說,主要刻畫了勞動人民和知識分子的靈魂,生動地描寫了他們處在不同的生活環境和生活事件中,靈魂深處所掀起的波瀾和鬥爭。但在藝術表現上,卻有不同的特色:對於勞動者的靈魂世界,更多的是著重於結合人物的動作進行表露,把心靈的隱秘展現出來給人看;而對知識分子的靈魂深處,則著重於進行細緻精確的剖析,把人物的心靈的複雜細微活動過程,很有層次地發掘出來,解剖給人看。運用心理刻畫而穿掘到人物靈魂的深處,使得形象的塑造不僅達到表面的真實,而且達到內在的真實。精細入微地刻畫人物的靈魂世界,既有助於深化人物的性格,也為了從人物靈魂深處的活動,反映社會歷史的影響和現實生活的複雜鬥爭。
小說的主人公“方玄綽”是首善學校的教員,又在政府里兼作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官吏”。他先前“看見老輩威壓青年”、“看見士兵打車夫”,總要憤憤的,現在卻變了,見到此類現象“再沒有什麼不平了”,因為要轉念想:“將來這少年有了兒孫時,大抵也要擺這架子罷,"“倘使這車夫當了兵,這兵拉了車,大抵也就這麼打”。這是一種可悲的思想倒退。然後作者慢慢展示了方玄綽產生現在這種想法的原因,其是因為“五四”以後他確實見到了種種類似的現象,方玄綽迷惘不解,於是覺得學生與官僚、車夫與兵士、老輩與青年,一旦地位發生了變化,就“差不多”。這“差不多”說,漸漸地成為他的口頭禪和處事哲學,於是,他變得頹唐、變得渾渾噩噩起來。
同時,此文在刻畫方玄綽的“差不多論”和“易地則皆然”的內心活動時,穿插進去作者的評述:“這不過是他的一種新不平;雖說不平,又只是他的一種安分的空論。他自己雖然不知道是因為懶,還是因為無用,總之覺得是一個不肯運動、十分安分守己的人。”以後的幾次心理描繪里,作者繼續進行評議和剖析,揭露了方玄綽迴避黑暗、不敢鬥爭、苟且偷安的卑瑣而庸俗的靈魂。
總之,此文確是成功塑造了一個表面上進步,骨子裡落後的舊知識分子"方玄綽"的形象。方弦綽是“這些因循守舊,看不慣新的事物,總是喜歡在過去的世界里思考問題的人物代表。”
其一,從他的身份地位上看,他不僅廁身於高等學府,喜歡發發奇談怪論,而且又混跡於官場,扭扭捏捏地做個政府的小官。這個知識分子加官僚的身份,使他說話做事充滿矛盾,——“索薪”事件,更是使他不尷不尬,左支右絀,顏面盡失。
其二,從他的文化角色上看,他表面上是新式文人,天天捧著《嘗試集》咿咿唔唔。但骨子裡淺薄、市儈,在家裡是坐吃等伺候的“家長”,在社會上是袖手旁觀,靜觀待變的“看客”,是個披著新衣的舊式文人。
另外,此文從語言上看,其採用的是輕鬆、幽默的諷刺筆調。通過描寫方玄綽的行為、語言和心理,讓主人公自己的小丑表演來使讀者發笑,沉思。
近現代作家周作人《魯迅小說里的人物》:“這是小說,卻頗多有自敘的成分,即使情節可能都是小說化,但有許多意思是他自己的。”
近現代文學家、教育家成仿吾《〈吶喊〉的評論》:“而最使我覺得可以注意的,便是《端午節》的表現的方法恰與我的幾個朋友的作風相同。我們的高明的作者當然不必是受我們的影響,然而有一件事是無可多疑的,那便是我們的作者原來與我的幾個朋友是一樣的境遇之下,受著大約相同的影響,根本上本有相同之可能的。無論如何,我們的作者由他那想表現自我的努力,與我們接近了。他是復活了,而且充滿了更新的生命。在這一點,《端午節》這篇小說對於我們的作者實在有重大的意義,欣賞這篇作品的人,也不可忘記了這一點。”
現代作家巴人《魯迅的創作方法》:“在《端午節》里的方玄綽——一個不懂世故的純正的學者。這裡不是完全的否定的人物,但有他們應該被否定的特質。那就是魯迅先生所常常指示的跟惡劣環境搏鬥的精神,他們全沒有。他們是環境下的犧牲品。這些人物,魯迅先生大概是實見過的人物的擴大或縮小,是用一種素樸的綜合力,給形象化起來的。”
現代作家茅盾《魯迅論》:“魯迅站在路旁邊,老實不客氣的剝脫我們男男女女,同時他也老實不客氣的剝脫自己。他不是一個站在雲端的‘超人’,嘴角上掛著莊嚴的冷笑,來指斥世人的愚笨卑劣的他不是這種樣的‘聖哲’!他是實實地生根在我們這愚笨卑劣的人間世,忍住了悲憫的熱淚,用冷諷的微笑,一遍一遍不憚煩地向我們解釋人類是如何脆弱,世事是多麼矛盾!他決不忘記自己也分有這本性上的脆弱和潛伏的矛盾。《一件小事》和《端午節》,便是很深刻的自己分析和自己批評。”
人民教育出版社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主編顧振彪《吶喊·名師導讀美繪版》:“跟《頭髮的故事》相比,這篇小說的諷刺性較強。作品在從容不迫、委婉含蓄的描寫中不露聲色地諷刺了方玄綽的弱點。……不過,作品在對方玄綽的懦弱、妥協、諷刺之外,還帶有一些同情。《端午節》的某些內容取材於魯迅自己的親身經歷。作品諷刺了方玄綽,同時審視了包括魯迅在內的知識分子。”
作者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