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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林歡
溫庭筠詩作
宜城酒熟花覆橋,沙晴綠鴨鳴咬咬。
穠桑繞舍麥如尾,幽軋鳴機雙燕巢(1)。
馬聲特特荊門道,蠻水揚光色如草。
錦薦金爐夢正長,東家呃喔雞鳴早(2)。
(1)宜城:宜城市位於湖北省西北部、漢江中游,是襄陽市下轄的縣級城市。古鄢邑。酒熟:酒已釀熟。花覆橋:花朵覆蓋橋樑。沙晴:陽光照耀下的沙灘。綠鴨:綠頭鴨。咬咬:鳥鳴聲。《文選·袮衡》:“采采麗容,咬咬好音。”李善注引《韻略》:“咬咬”,鳥鳴也。音交。一作“交交”。穠桑:繁盛的桑樹。穠,花木繁盛的樣子。艷麗,華麗。繞舍:圍繞農舍。麥如尾:麥子好似馬尾。幽軋:象聲詞。機器的呀呀作響。形容機器開動時發出的聲響。三國魏曹植《孟冬篇》:“乘輿啟行,鸞鳴幽軋。”鳴機:鳴響的織機。即機杼。織布機。開動機杼。謂識布。雙燕巢:一雙燕子築巢。
(2)特特:象聲詞。馬蹄聲。荊門:山名。在今湖北省宜都縣西北,長江南岸,隔江和虎牙山相對。江水湍急,形勢險峻。古為巴蜀荊吳之間要塞。道:大道。大路。蠻水:蠻地的江水。揚光:發出光輝。色如草:色如綠草也。錦薦:以錦緣飾的席子。亦泛指華美的墊席。薦,<方言>草席,墊子。金爐:金屬的香爐。金香爐。東家:東鄰。借宿之人對主人的稱呼。舊時僱工、佃戶、幕僚對僱主、田主、上司的稱呼。呃喔:象聲詞。禽鳥啼聲。雞叫。一作“咿喔”。
“宜城”點明地點,在荊州北,是出酒的地方。劉孝儀《謝酒啟》:“奉教垂賜宜城酒四器。”又李肇《國史補》:“酒則宜城之九釀。”可見常林這個地方本是出酒的。但這也許只是為了扣題,並非實指。總之,封地而已。出酒,並不等於就有酒。而“酒熟”,有酒了,實際是寫城市的繁華。人民富有了,才有糧食可以釀酒,這才有酒可熟。古時多禁酒,以其耗費糧食;故私釀往往科以重刑。而“宜城酒熟”,則經濟之繁榮可見。以此作為政治、經濟的富庶之寫照,可以說是十分典型的。
“花覆橋”,這是寫駐地環境之優美。花繁於園圃,這不足為奇。而花覆橋便有特色了。橋尚如此,人行花中,則可見宜城真箇是一個花花世界。不僅富庶,亦且美麗。七個字,直畫出一個花天酒地的城市,其富庶繁華自不待言。
以出句寫“宜城”的街道之中心,而以對句寫它的四周。晴沙、碧水,綠頭鴨在那白沙碧水間嬉戲,快樂地歡叫著。有水、有鴨,自有人家,自有麥浪黃花,竹籬茅舍,把個城鄉交接界寫得很美。這個城市在大自然的環境中,非常自在。以這來寫環境之安定,給人的印象因近自然而極為深刻。
首聯寫城市,次聯寫鄉下。“穠桑”,形容桑樹的葉子肥茂,表示了這裡風調雨順,一片生機。《詩經·衛風·氓》:“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正是這穠桑的樣子。而“穠桑繞舍”,這裡還寫出了儒家的理想。《孟子》:“五畝之宅,樹之以桑。”說明蠶絲事業的發達。這也反映了農村的經濟水平,也反映了國家工農業的發達。“麥如尾”,是說小麥的穗兒壯實得像狗尾巴。這反映了當時農業科技之水平,品種之優良,田間管理的良好,農夫耕作之及時。這桑園,這農田,無不反映了農村一片豐收的景象。——這是外景。
再看農村的家庭狀況:“幽軋鳴機”,一“幽”一“鳴”,寫出了紡線車幽幽的如咽如訴的嗡嗡聲、織機的刮達刮達的雜訊,正是一片男耕女織的太平景象。其實中國早就注意了農副並舉,各盡所能的。更妙在作者還點出了梁間作巢的雙燕。有了燕子雙雙,沒戰火自不待說了,燕子的繁衍,其實也是農業興旺的一種反映。它幾乎是最好的農業植保員。
這選景是十分準確的。所謂準確,不是寫得形象,更主要的是它典型,非此不足以代表。
城鄉都寫了,作者似乎有意要寫一寫交通。交通的發達,是一個城市經濟文化進步的標誌。在荊門大道上,特特的馬蹄聲不絕於耳。他不寫販夫、手推車,而獨著意於馬,是因為馬華貴,非販夫推車可比。車馬之多,就反映出這個地域有較高的文明,以及經濟的繁榮富庶。它所勾畫出的是一條生活優裕、人物文雅的文明交流線。而不僅是一條為之而掙扎的生命線。整首詩都是一句寫幾層意思,唯獨在這裡,他不惜以一整句來寫馬,因為這是重點,不惜用墨如潑。
陸路寫了寫水路。上句是舍驛道不寫而寫驛道上的載運工具:馬。這裡作者換了一副筆墨:舍載運工具之舟楫不寫而寫水路之水。荊州為古蠻邦,故水也就是蠻水。然而在太子的治下,“蠻水揚光”了。作者特地用一“揚”字,這一主動感,就不僅寫出了波光之粼粼,水之豐潤,而且這水似乎人格化了。因為這一“揚”,便使它充滿了自豪感而顯得似有意地在那裡炫耀它的波光。它也值得炫耀:水色一碧,有如大草原。一碧萬頃,陽光閃爍,色彩是十分開闊而又柔和絢麗的。有如此豐富的水域,自然舟楫之便,檣櫓之密,灌溉溝渠之四通八達,自不待言了。開闊的水面上點綴著點點白帆,這又是一幅富饒美麗的水鄉景象。不止交通便捷,魚米也豐富。給凡筆來描寫,一定舍水而寫舟。其實有了水,舟自在人的意料之中,則不需要再費筆墨。這又足見溫庭筠藝術之精湛。
結句用人事來管總。這裡作者用了“東家”,可見他所說的是旅店。旅店之豪華儉澀,是可以看出一個地方人物之面貌的。薦即衾被,他這裡的旅店,卧具都是錦制的,房中還有金屬的香爐,燃著薰香,則這服務之水平也就很高了。而且“夢正長”,睡得如此安穩,沒有“有吏夜敲門”的驚攪。從這個角度看,同樣反映出了宜城經濟繁華、人民安定之盛況。正是好夢初長,無如雞叫了,作為他,又要趕路了,這一句似實寫,其實正是情語。為上所有的讚辭作結。正寫出了自己的依依不捨之情。這樣好的地方,無奈夜不能長,而不得不要離開它了。寫出了依戀,也許暗示著前途之不好。
是贊宜城(如果是太子之治所),而實則意含對其他城市之貶抑(而那正是皇帝的治下)。
詩人寫詩,在審題時,必定要運意。他為了表達對於太子的欣慕,是以選了這麼一個“歡歌”——情歌的表達形式,以寓自己的愛慕之情。而內容則全是對於這一城市的歌頌,歌其治,當然是在讚美當政者的了。在當時那種政治高壓下,連皇太子都不能保全的情況下,他要逆潮流而動,是以於選題目到整個內容的安排,都不能不用心良苦。
這首詩應該是紀念庄恪太子李永的。太子永之冤死,其罪狀莫得而知,其中也許就有他不善於治理這一條。當年朝廷逼溫庭筠檢舉太子,此詩也許就是他的回答。顧嗣立在案語中說:“《唐書·樂志》:《常林歡》,疑宋、梁間曲。宋、梁之世,荊、雍為南方重鎮,皆皇子為之牧。”不知當時太子永是否有封地,按說太子是都有封地的。有則當紀實以歌頌之;沒有,則是為了紀念太子而設的理想國。前者可能性較大。從這個角度看,這首詩就很好理解了。
溫庭筠(812?~866?),唐代詩人、詞人。本名岐,字飛卿,太原祁(今山西祁縣東南)人。溫彥博裔孫。富有天才,文思敏捷,每入試,押官韻,八叉手而成八韻,所以也有“溫八叉”之稱。然恃才不羈,生活放浪,又好譏刺權貴,多犯忌諱,因薄其有才無行得罪宰相令狐綯,取憎於時,故屢舉進士不第,長被貶抑,終生不得志。公元859年(大中十三年),出為隋縣尉。徐商鎮襄陽,召為巡官,常與段成式、韋蟾等唱和。後來,歸江東,任方城尉。公元866年(咸通七年),徐商知政事,用為國子助教,主持秋試,憫擢寒士。竟流落而終。溫庭筠精通音律。工詩,與李商隱齊名,時稱“溫李”。其詩辭藻華麗,穠艷精緻,內容多寫閨情,僅少數作品對時政有所反映。其詞藝術成就在晚唐諸詞人之上,為“花間派”首要詞人,對詞的發展影響較大。然題材狹窄,多寫婦女離愁別恨之作,簡潔含蓄、情深意遠,但傷之於柔弱穠艷。在詞史上,溫庭筠與韋莊齊名,並稱“溫韋”。存詞七十餘首。後人輯有《溫飛卿集》及《金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