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
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
《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是南宋著名詞人辛棄疾的作品。這是一首唱和詞,但與一般酬答往來的庸俗之作大不相同,它寫得感情飽滿,痛快淋漓,內容豐富,形象鮮明。值得提出的是,這首詞始終注意描繪和歌頌陳亮這一胸懷大志的人物形象。就全詞來看,作者的筆墨主要集中在以下三個方面;一是通過歷史人物來讚美陳亮的寬闊胸懷與遠大理想;二是通過對時政的抨擊和對"富貴"的蔑視來突出陳亮的高尚品格;三是通過陳亮的言論"男兒到死心如鐵"來歌頌陳亮為國犧牲的決心和堅定立場。詞中把寫景、抒情、用典、使事結合在一起,具有濃厚的浪漫主義氣息。形象地反映了作者和陳亮在思想一致的基礎上所結成的戰鬥友誼,抒發了他們堅持抗戰,志在統一的壯志豪情。
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
老大那堪說。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笑富貴千鈞如發。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只有西窗月。重進酒,換鳴瑟。
事無兩樣人心別。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正目斷關河路絕。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⑴賀新郎:詞牌名,又名《金縷曲》《賀新涼》。
⑵老大:年紀大。《樂府詩集·相和歌辭五·長歌行》:“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唐白居易《琵琶行》:“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那堪:“那”通“哪”;堪:能,可。堪當重任。
⑶元龍臭味:陳登,字元龍。《左傳·襄公八年》:“今譬於草木,寡君在君,君之臭味也。”《三國志》卷七《魏書·陳登傳》:后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備謂表曰:“許君論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為善士,不宜虛言;欲言是,元龍名重天下。”備問汜:“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卧百尺樓上,卧君於地,何但上下床之間邪?”
⑷孟公瓜葛:《漢書·陳遵傳》:“陳遵,字孟公,杜陵人也。……居長安中,列侯、近臣、貴戚皆貴重之。牧守當之官,及郡國豪傑至京師者,莫不相因到遵門。遵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瓜葛:指關係、交情。
⑹鈞:古代重量單位,合三十斤;發:頭髮,指像頭髮一樣輕。千鈞如發:韓愈《與孟尚書書》:“其危如一髮引千鈞。”
⑺硬語盤空:形容文章的氣勢雄偉,矯健有力。韓愈《薦士》詩:“橫空盤硬語,妥貼力排奡。”
⑻西窗:思念。
⑼進酒:斟酒勸飲;敬酒。
⑽鳴瑟:即瑟。《史記·貨殖列傳》:“女子則鼓鳴瑟,跕屣,游媚貴富,入後宮,徧諸侯。”南朝梁江淹《麗色賦》:“女乃耀邯鄲之躧步,媚北里之鳴瑟。”南朝梁簡文帝《金錞賦》:“應南斗之鳴瑟,雜西漢之金丸。”
⑾渠儂:對他人的稱呼,指南宋當權者。渠︰他;儂︰你,均系吳語方言。
⑿神州:中原。
⒀離合:分裂和統一。此為偏義複詞,謂分裂。
⒁汗血:汗血馬。《漢書·武帝紀》應劭註:“大宛歸有天馬種,蹋石汗血,汗從前肩髆出,如血,號一日千里。”鹽車:語出《戰國策·楚策四》:“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駿馬拉運鹽的車子。后以之比喻人才埋沒受屈。
⒂駿骨:典出《戰國策·燕策一》:燕昭王即位,卑身厚幣以招賢者,欲將以報仇。故往見郭隗先生。……郭隗先生曰:“臣聞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於君曰:‘請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馬,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反以報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馬,安事死馬而捐五百金?’涓人對曰:‘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為能市馬,馬今至矣。’於是不期年,千里馬之至者三。今王誠欲致士,先從隗始;況賢於隗者,豈遠千里哉!”后因以“買駿骨”指燕昭王用千金購千里馬骨以求賢的故事,喻招攬人才。
⒃目斷:縱目遠眺;關河:即邊塞、邊防,指邊疆。
⒄憐:愛惜,尊敬;中宵:半夜。中宵舞:《晉書·祖逖傳》:“(祖逖)與司空劉琨俱為司州主簿,情好綢繆,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逖、琨並有英氣,每語世事,或中宵起坐,相謂曰:‘若四海鼎沸,豪傑並起,吾與足下當相避於中原耳。’”
⒅試手:大顯身手。
⒆補天裂:女媧氏補天。《史記補·三皇本紀》:“女媧氏末年,諸侯有共工氏,與祝融戰,不勝而怒,乃頭觸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維絕,女媧乃煉五色石以補天。……於是地平天成,不改歸物。”
我本來已老大無成,不該再說什麼了,可是,如今碰到了你這個如同陳登、陳遵般有著湖海俠氣的臭味相投者,便忍不住“老夫聊發少年狂”了。我正生著病,你來了,我高興得陪你高歌痛飲,歡喜和友誼驅散了樓頭上飛雪的寒意。可笑那些功名富貴,別人將其看得如同千鈞般重,我們卻把它看得如同毫毛一般輕。可是我們當時所談論和闡發的那些事關國家興亡的真知灼見又有誰聽見了呢?只有那個照人間滄桑、不關時局安危的西窗明月。我們談得如此投機,一次又一次地斟著酒,更換著琴瑟音樂。
國家大事依然如故,可是人心卻大為消沉,不同於過去了。請問你們,神州大地,究竟還要被金人割裂主宰多久呢?汗血良馬拖著笨重的鹽車無人顧惜,當政者卻要到千里之外用重金收買駿馬的骸骨。極目遠眺,關塞河防道路阻塞,不能通行。我最尊敬你那聞雞起舞的壯烈情懷,你曾說過:男子漢大丈夫,抗金北伐的決心至死也會像鐵一般堅定。我等待著你大顯身手,為恢復中原作出重大的貢獻。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年)冬,陳亮自浙江東陽來江西上饒北郊帶湖訪問作者。作者和陳亮縱談天下大事,議論抗金復國,極為投契。陳亮在帶湖住了十天,又同游鵝湖(山名,在江西鉛山縣東北)。後來,陳亮因朱熹失約未來紫溪(地名,在江西鉛山縣南),匆匆別去。辛棄疾思念陳亮.曾先寫《賀新郎》一首寄給陳亮。陳亮很快就和了一首《賀新郎·寄辛幼安和見懷韻》。辛棄疾見到陳亮的和詞以後,再次回憶他們相會時的情景而寫下了這首詞。從時間上看,這首詞可能作於淳熙十六年(1189)春天。
《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的突出特點在於,把即事敘景與直抒胸臆巧妙結合起來,用凌雲健筆抒寫慷慨激昂,奔放鬱勃的感情,悲壯沉雄發場奮厲的格調。
文學作品的藝術力量在於以情感人。古今中外的優秀詩作,無不充溢著激情。該詞即是如此。作者與陳亮,都是南宋時期著名的愛國詞人,都懷有恢復中原的大志。但南宋統潔者不思北復中原。因而他們的宏願久久不得實現。當時,詞人正落職閑居上饒,陳亮特地趕來與他共商抗戰恢復大計。二人同游鵝湖,狂歌豪飲,賦詞見志,成為文學史上的一段佳話。這首詞,就是當時相互唱和中的一篇佳品。詞中,作者胸懷對抗戰恢復大業的熱情和對民族壓迫者、苟安投降者的深切憎恨,飽和筆端,浸透紙背。
上片寫友情。前四句以陳登、陳遵作比,說明作者與陳亮思想一致、情投意合的深厚友誼。中三句寫他們曠達的胸懷與不慕富貴榮華的高尚情操。后四句寫他們為國事擔憂而發的恢宏議論以及因無人響應而產生的牢騷。下片論國事。前四句從抗戰派與投降派的尖銳矛盾出發,提出了為什麼祖國遭受分裂這一嚴重問題。實際上是“南北分裂,已成定勢"這一投降主義謬論的批判。中四句,通過千里馬的遭遇,擺出了人材不得重用卻又高喊搜羅人材以致堵塞了收復中原的通路這一嚴酷現實,揭露了投降派堅持屈辱求和打擊抗戰派的反動政策。最後四句,通過"男兒到死心如鐵"和"補天裂"這樣鏗鏘有力的語言,表達了他們爭取祖國統一的決心。
作者作為一名忠憤填膺的抗成志士秉筆作詞,胸中沸騰的激情難以遏制,不免直瀉筆端。“老大那堪說。”直寫心懷,感情極為沉鬱。“那堪”二字,力重千鈞,義蘊極為豐富。當此之時,英雄坐老,壯志難酬,光陰虛度,還有什麼可以說的!然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曹操《步出夏門行》)。以收復中原為已任的志士們,胸中的烈焰是永遠也不會熄滅的。因此,下面“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兩句,抒發了作者的壯懷,並且與陳亮的“同志”之情拍合。“元龍”、“孟公”,皆姓陳,又都是豪士,以比陳亮:“臭味”謂氣味相投,“瓜葛”謂關係相連。作者與陳亮友誼既深,愛國之志又復相同,因而引以為快事。不久前,兩人“憩鵝湖之清陰,酌瓢泉而共飲,長歌相答,極論世事”(辛《祭陳同父文》)這是大慰平生的一次相會,故在此詞中津津樂道:“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笑富貴千鈞如發。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只有西窗月。”詞人時在病中,一見好友到來,立即與之高歌痛飲,徹夜縱談。
他們志在恢復中原,心無俗念,視富貴輕如毛髮,正笑世人之重它如千鈞。討論世事時硬語盤空(韓愈《薦士》詩:“橫空盤硬語,妥貼力排”),足見議論有力。這幾句是他們交談時情景的實錄。因為寫在詞里,故順筆插入自然景物的描寫。積雪驚墮,狀述二人談吐的豪爽;孤月窺窗,襯映夜色的清寂。英雄志士一同飲酒高唱,雄壯嘹亮的歌聲直衝雲霄,竟驚散了樓頭積雪。這種誇張的描寫,把兩人的英雄氣概與狂放精神充分表現出來。著一“驚”字,真可謂力透紙背,入木三分。然而,當時只有清冷的明月與兩人相伴,論說國家大事的“盤空硬語”又有誰來傾聽呢?在這裡,抗戰志士火一樣的熱情和剛直狂放的性格同積雪驚墮、孤月窺窗的清寂冷寞。形成了強烈的對照,形象地寫出了在苟安妥協空氣籠罩南宋朝堂的情勢下,個別上層抗戰志士孤雁難飛的艱危處境。這樣把寫景與敘事膠著一體,更能充分抒發出翻卷於詞人胸中的狂努之情。正因為二人志同道合,所以夜雖已很深,但他們仍“重進酒,換鳴瑟”,興緻不減。
如果說,詞的上闋主要是作者奔放沸騰的感情融於敘事之中,那麼下闋則主要是直瀉胸臆的賦體,抒發對南宋統治集團的強烈批判和“看試手,補天裂”的壯懷。詞人盡情地馳騁筆力,敷陳其事,傾訴肺腑,寫來筆飛墨舞,淋漓盡致。“事無兩樣人心別。”面對時世,山河破碎,愛國志士痛心疾首,而南宋統治者卻偏安一隅,把家恥國難全都拋在了腦後。詞人用“事無兩樣”與“人心別”兩種不同意象加以對照,極其鮮明地刻畫了南宋統治者苟且偷安的庸懦醜態,盡情地抒發了鬱勃胸中的萬千感慨。詞人義憤填膺,向統治者發出了嚴厲的質問:“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神州大地,山河一統,自古已然,“合”時多而“離”時少。當政者不思恢復中原,反而以和議確定了“離”的局面,是何居心!詞語中凜然正氣咄咄逼人,足以使統治者無地自容。雄健頓挫的筆力,加重了詞的感情色彩,使其更富有藝術感染力。
詞人想到:神州大地要想得到統一,就必須重用抗戰人材,可是當時社會卻是“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當道諸公空說徵求人材,但志士卻長期受到壓制,正像拉鹽車的千里馬困頓不堪而無人過問一樣。徒然去購置駿馬的屍骨又有何用!詞人連用三個典故,非常曲折而又貼切地表達了鬱勃心頭而又不便明銳的不平。一個“空”字,集中表達了詞人對朝中當政者打擊排斥主戰派種種行為的無比怨忿。筆力勁健,感情沉鬱,意境極其雄渾博大。“正目斷關河路絕。”詞人觸景生情,由大雪塞途聯想到通向中原的道路久已斷絕,悲愴之情油然而生。山河分裂的慘痛局面,激起了詞人收復中原的熱情。他想起了晉代祖逖與劉琨“聞雞起舞”的動人故事,想起了古代神話中女禍氏鍊石補天的美麗傳說,更加堅定了統一祖國的信念,唱出了“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這時代的最強音。筆健境闊,格調高昂。用典如水中著鹽,渾化無跡,從而豐富了詞的義蘊,加強了形象的深廣度,呈現出極其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全詞的意境也最後推向了高潮,給人以極大的藝術感染力。
周濟云:“稼軒不平之鳴,隨處輒發,有英雄語,無學問語”(《介存齋論詞雜著》)。詞人這種慷慨悲涼的感情,是運用健筆硬語傾瀉出來的,因而英氣勃鬱,雋壯可喜。
周濟還指出:“北宋詞多就景敘情,……至稼軒、白石一變而為即事敘景”(《介存齋論詞雜著》)。與以情為中心的就景敘情不同,即事敘景是以敘事為主幹,以抒情為血脈,以寫景作為敘事的烘染或鋪墊。這首詞的上闋,便採用了即事敘景的藝術手法。在追憶“鵝湖之會”高歌豪飲時,以清冷孤寂的自然景物烘染環境氛圍,從而深刻地抒發了詞人奔放郁怒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