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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迴風
- 九章·悲迴風
悲迴風
悲迴風
悲迴風即九章·悲迴風。九章·悲迴風,是戰國時代楚國詩人屈原的詩作。以首句“悲迴風之搖蕙兮”為名,寫於屈原不受楚王重用,被放逐的時期。
《楚辭·九章》第九篇。作者戰國楚屈原。
【原文】
悲迴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傷。
物有微而隕性兮,聲有隱而先倡。
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
萬變其情豈可蓋兮,孰虛偽之可長!
鳥獸鳴以號群兮,草苴比而不芳。
魚葺鱗以自別兮,蛟龍隱其文章。
故荼薺不同畝兮,蘭茝幽而獨芳。
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統世而自貺。
眇遠志之所及兮,憐浮雲之相羊。
介眇志之所惑兮,竊賦詩之所明。
惟佳人之獨懷兮,折若椒以自處。
曾歔欷之嗟嗟兮,獨隱伏而思慮。
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
終長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
寤從容以周流兮,聊逍遙以自恃。
傷太息之愍憐兮,氣於邑而不可止。
糺思心以為纕兮,編愁苦以為膺。
折若木以蔽光兮,隨飄風之所仍。
存彷彿而不見兮,心踴躍其若湯。
撫佩衽以案志兮,超惘惘而遂行。
歲曶曶其若頹兮,時亦冉冉而將至。
薠蘅槁而節離兮,芳以歇而不比。
憐思心之不可懲兮,證此言之不可聊。
寧溘死而流亡兮,不忍此心之常愁。
孤子吟而抆淚兮,放子出而不還。
孰能思而不隱兮,照彭咸之所聞。
登石巒以遠望兮,路眇眇之默默。
入景響之無應兮,聞省想而不可得。
愁鬱郁之無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
心鞿羈而不開兮,氣繚轉而自締。
穆眇眇之無垠兮,莽芒芒之無儀。
聲有隱而相感兮,物有純而不可為。
邈蔓蔓之不可量兮,縹綿綿之不可紆。
愁悄悄之常悲兮,翩冥冥之不可娛。
凌大波而流風兮,託彭咸之所居。
上高岩之峭岸兮,處雌蜺之標顛。
據青冥而攄虹兮,遂儵忽而捫天。
吸湛露之浮涼兮,漱凝霜之雰雰。
依風穴以自息兮,忽傾寤以嬋媛。
馮崑崙以瞰霧兮,隱岷山以清江。
憚涌湍之□蓋蓋兮,聽波聲之洶洶。
紛容容之無經兮,罔芒芒之無紀。
軋洋洋之無從兮,馳委移之焉止。
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遙遙其左右。
氾潏潏其前後兮,伴張馳之信期。
觀炎氣之相仍兮,窺煙液之所積。
悲霜雪之俱下兮,聽潮水之相擊。
借光景以往來兮,施黃棘之枉策。
求介子之所存兮,見伯夷之放跡。
心調度而弗去兮,刻著志之無適。
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悼來者之悐悐。
浮江、淮而入海兮,從子胥而自適。
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跡。
驟諫君而不聽兮,重任石之何益!
心絓結而不解兮,思蹇產而不釋。
悲痛迴旋之風搖落蕙草,
我心中鬱結內自感傷。
物有因美好而本性凋喪,
聲有因隱微而不能起唱。
何以彭咸產生的思想,
與其心志相聯繫能始終不忘。
遭遇萬變其中情由豈能遮蓋,
虛偽做作又怎能保持久長。
鳥獸鳴叫呼號它們的同類,
鮮草枯苴雜合就沒有芬芳。
魚兒疊起鱗片自己顯示特別,
蛟龍隱藏起它身上的紋章。
苦荼甜薺不在一塊田裡生長,
蘭草芷草在幽深處獨含清香。
想那佳人是永久美麗的,
經過幾代之久能自求多福。
遠大的志向所達到的高度,
愛白雲在天空自由飄浮。
耿介抱著遠大志向感於世事,
私下賦詩來明白傾訴。
想那佳人與眾不同的胸襟。
折采杜若申椒自我安排。
屢屢悲慨哽咽連聲嘆息,
獨自隱居伏處思緒滿懷。
涕淚交流真是十分凄涼,
思量著難以入睡直到天亮。
過盡了漫漫的長夜,
留著的這點悲哀仍不消亡。
醒來后從容地周遊四方,
姑且以逍遙自在自我支持。
傷感嘆息實在太可哀憐,
心氣鬱悶總不能停止。
糾合憂思之心作為佩帶,
編結愁苦之情作為背心。
折下若華之木遮蔽日光,
任隨飄風亂吹循著各種路徑。
存在的事物迷迷糊糊辨不清,
心卻跳躍著有如湯水沸騰。
撫著玉佩衣襟抑制激動的心情,
悵惘失意中便動身出行。
歲月匆匆有如水流,
老年也緩緩地將要到來。
白薠杜蘅枯槁而節節斷離,
芬芳鮮花已消歇不再並開。
可憐思念之心不能止住,
證明這些謊言不可信賴。
寧願忽然死去從流而亡,
不忍心再作此常愁之態。
孤獨的人悲嘆著拭去淚水,
被放逐的人受貶謫不能返回。
誰能滿懷思念而不心痛?
清楚地聽說彭鹹的所作所為。
登上石山向遠處嘹望,
道路紆遠而又靜默。
進入光影聲響都無回應之地,
聽聞省視思索一無所獲。
愁思鬱郁沒有一點快樂,
居處總戚戚悲涼不能自解。
心中有所束縛掙扎不開,
血氣繚繞自我糾纏打結。
靜穆時渺渺沒有邊際,
蒼莽處茫茫沒有形態。
聲音隱蔽而能相感應,
事物純美卻每多無奈。
渺渺漫漫不可量度,
悠悠長長不可收束。
愁心深重常自感悲痛,
疾飛高遠也並無歡娛。
乘著大波順風而流,
將托寄在彭咸所居之處。
登上岩石高高的陡峭河岸,
處於雌霓副虹的高顛。
依憑著青天舒展一道彩虹,
於是剎時間已摸到蒼天。
將濃濃成團的露水吸飲,
用紛紛凝結的寒霜漱口。
倚著天上風的穴口休息,
忽然全部了悟因而悲憂。
憑靠著昆崙山下視雲霧,
依傍著岷山看清江流。
害怕急流中水石撞擊之聲,
聽著濤聲洶洶的怒吼。
心思紛紛亂亂沒有規律,
精神迷迷惘惘沒有頭緒。
波濤互相傾壓難以趨從,
連綿起伏奔流著哪兒停住?
心如飄浮翻飛一上一下,
像兩翼在左右搖動拍擊。
像泛濫的大水前後奔涌,
伴著漲落定時的汛期。
觀看那火焰與煙氣相因而生,
窺察那雲朵與雨滴所以集積。
悲慨霜與雪一起降下,
聽著潮水波浪震激。
我借著光與影來來往往,
使用棘刺做成的彎鞭駕御。
去尋求介子推隱居之地,
再見一見伯夷放逐之處。
心裡惆悵不已憂思難除,
意志堅決哪兒也不會去。
煞尾:
我怨恨往昔的那些期望,
悲悼未來更戒懼警惕。
浮長江過淮水向東入海,
追隨伍子胥自求適意。
眺望大河中的沙洲水渚,
悲傷申徒狄的高尚事迹。
屢屢勸諫君王而不被聽從,
抱著重石自沉又有何益。
心頭打了死結不能解開,
思理壅塞終究沒法清理。
《悲迴風》以句首名篇。本篇也存在真偽之爭,南宋魏了翁《鶴山渠陽經外雜抄》以本
篇風格不似屈原而像宋玉、景差之作而懷疑本篇為偽作,明代許學夷《詩源辨體》以語氣不似屈原而提出疑問,吳汝綸《古文辭類纂點勘記》,以本篇文字太奇而疑為偽作,後來陳鍾凡《楚辭各篇作者考》、陸侃如與馮沅君《中國詩史》、劉永濟《屈賦通箋》、譚介甫《屈賦新編》、胡念貽《屈原作品的真偽及其寫作年代》,也從各個角度認為本篇不是屈原所作。當然他們列舉了許多理由,但我們認為,這些從語言、風格、文字、語氣各個角度提出的觀點還不足以推翻王逸以來認定本篇詩歌是屈原所作的觀點,不足以剝奪屈原的著作權。
關於本篇的寫作時間,也有作於懷王及頃襄王時共四種意見。第一種意見,陸侃如《屈原評傳》認為是楚懷王十六年(前313)放逐漢北時所作;第二種意見,林雲銘《楚辭燈》、夏大霖《屈騷心印》、郭沫若《屈原研究》認為是頃襄王六至七年(前293--前292)間作品;第三種意見,蔣驥《山帶閣注楚辭》認為是自沉淚羅的前一年秋天;第四種意見,王夫之《楚辭通釋》、王閩運《楚辭釋》認為是屈原自沉時所作,為屈原絕筆。以上諸說,以蔣驥之說最為近似。因為篇中流露出的那種感情,可判定在自沉汨羅前不遠之時。關於本篇主旨,汪瑗《楚辭集解》說:“此篇因秋夜愁不能寐,感迴風之起,凋傷萬物,而蘭茝獨芳,有似乎古之君子遭亂世而不變其志者,遂托為遠遊傷古之辭,以發泄其憤懣之情。”講得是比較好的。
全篇共分五段。
從開頭至“竊賦詩之所明”為第一段。因迴風搖蕙的季節氣候,聯繫對忠賢見斥的現實悲哀,指出君子始終是光明正大的,與萬變其情的小人不同,同時表明了自己終不改悔的堅定胸懷。“悲迴風”四句,前二句是說在迴風震蕩之中,凋隕了蕙草的微弱生機。后二句是說,這迴風的初起,是有隱微的聲音倡之於先的。這是即景生情,托物起興,錢澄之《庄屈合詁》說:“秋風起,蕙草先死;害氣至,賢人先喪。”可謂得矣。“夫何彭咸”四句,表達了自己對古代賢臣彭鹹的無限思念仰慕之情,並說,雖然天下之事萬變,但真相怎麼能夠掩蓋得了,虛偽哪能保持長久?“鳥獸鳴”六句寫秋冬之景,似都有所指稱。“鳥獸鳴以號群”、“魚葺鱗以自別”是說物以類聚,不相雜廁。用以比喻君子和小人之不能共處。“草苴比而不芳”象徵奸佞在朝,同惡相濟。“蛟龍隱其文章”比喻賢人遠引,文采不彰,兩兩相對,交錯成文。下面二句先以苦菜與甜菜不能種在一起,亦喻賢人處亂世,雖無人知,但不因此而改變其芬芳的節操。“惟佳人”六句意思又進一層,謂自己眼界高遠,以古人彭咸等自期,然孤高之心卻無所依傍,自己深微的意志不為別人理解。於是私下寫作此詩,來明白地說出其中的道理。
從“惟佳人之獨懷兮”至“昭彭咸之所聞”為第二段。寫自己在放逐時感到十分孤單,但仍然愛國憂時,因此弄得心煩意亂。“惟佳人”四句,姜亮夫謂“言隱居伏處而獨自思慮,無人知也”(《屈原賦校注》)。“涕泣交”八句王夫之釋為“宵而不安於寢,旦而不怡於游,終不釋於懷抱”(《楚辭通釋》)。所見極是。“糺思心”二句形容自己憂思之深切,這就像後世辛棄疾所謂“一身都是愁”(《菩薩蠻·金陵賞心亭為葉丞相賦》)也。“折若木”二句,上句說自己求神木以遮蔽日光,象徵自己曾力求韜光養晦,下句說自己隨著飄風的牽引。任從它把自己吹到哪裡,意指心情之空虛。“存髣髴”二句接著形容自己極端愁苦,有時陷入不聞不問、萬念俱灰的枯寂狀態,但有時又激動起來,心跳不止。“撫佩袵”二句意為勉強抑制自己的悲愁,茫無目的,踽踽而行。“歲曶曶”四句承“遂行”之後,寫“行”中所見,時序遷流,眾芳搖落,觸目驚心,益深憂慮。“憐思心”四句言自己長愁的原因。“孤子唫”四句,姜亮夫《屈原賦校注》云:“此言思心既不可創傷,則惟存一死。”又引蔣驥《山帶閣注楚辭》云:“所以然者,秦關不返,孤臣有故主之悲;南土投荒,放子無還家之日,此固交痛而不已者也。安得不為彭咸之所為乎?”
從“登石巒以遠望兮”至“托彭咸之所居”為第三段。本段寫自己生意已盡,死志已決。“登石巒”四句言自己登山遠望,一片寂靜。楚國本是個強國。上下本應憂勤警惕,奮發圖強,然而現在既不見行動,呼之又不聞其反響,因此實在令人痛心疾首。“愁鬱郁”四句緊承上文,寫登高遠望后引起的愁腸寸結。“穆眇眇”四句緊承上文,意謂自己的心情有時愁思茫茫無邊無際,有時則陷入空虛而無所著落的狀態。嘆聲隱尚有可感,志純竟不可為。“藐蔓蔓”兩句,亦訴說自己的主觀心情,言思入遼遠,則渺渺漫漫不可度量,思入深微,則悠悠長長不可收束,“愁悄悄”兩句言自己的神魂雖在高遠處飛逝,卻並無快樂。“凌大波”兩句,表明忠臣直士只有一條路:效法古之賢人彭咸。屈原於是想乘著滾滾波濤,隨風而流,到彭咸投水而死的地方去。
從“上高岩之峭岸兮”至“刻著志之無適”為第四段。本段設想自己死後。靈魂不滅,神遊天地的情形,進而抒寫自己的主張和思想,剖白自己光明正大、志潔行芳。“上高岩”四句,姜亮夫認為:“此言上依彭咸,初至高岩陖岸之間,繼則更上而處於雲氣之杪頂,再上則至於玄冥之上;而舒攄其虹采,遂爾於俄頃之間,而上撫於天庭矣。此上升之事也。”(同上)“吸湛露”四句,姜亮夫認為是從彭咸居后之事。以上八句寫神遊太空,極想象中壯麗、高潔、溫暖之樂。但轉側之間突然驚醒,又起故國之思。“馮崑崙”四句寫身宿風穴。風穴在崑崙,故醒后即依憑崑崙透過雲霧而下瞰人寰。“紛容容”四句就心境立說,姜亮夫說:“此言己心煩亂,無復經紀,欲進則無所從,欲退則無所止也。”(同上)“漂翻翻”四句,上兩句仍寫心境,心如兩翼搖搖,翻飛飄浮或上或下,時左時右;下兩句言自崑崙下至江水,往來江上,神遊故國而下觀。“觀炎氣”四句,借炎氣煙液等為喻述事物相因之理。天庭既不能久居,彭咸也不可終隨,故下轉為訪問古代的賢人,“借光景”六句即言自己已下定決心,循著介子推、伯夷的足跡前進。
“曰”字以下至結尾為第五段。顧往悼來,表白決心,但決不輕於一死。“吾怨”二句謂怨恨往昔的希望落空,警惕來日可危。“浮江海”二句指伍子胥事。謂準備投水而死,追隨子胥。“望大河之洲渚兮”四句承前“從子胥”而言,意思是說,申徒狄以身殉國,其情固屬可悲,但他的死並不能挽救殷商的覆亡,則死又何益?顯示自己的處境,雖然死志已決,但就整個楚國言,未來的危機,也不是自己一死所能遽了的。故以“心絓結”二句作為全篇的終結。屈原在政治鬥爭過程中,雖然早已作了最後犧牲的思想準備,這種念頭,也曾經常浮現,但不到最後時刻,決不輕易付諸實施,可見此尚非絕命之詞。
本篇寫作藝術上的最大特點是心理刻畫手法上的高妙。全篇未見事實之敘述,全是作者心理活動的展現。作品充滿著深沉、悲憤的情緒,思理困惑,不知所釋,憂傷悲愴,故有此篇之作。姜亮夫《屈原賦校注》認為:“詩中描繪心思,出入內外遠近不同之情,上下左右前後之態。而仍不知所止,悲感與思理相挾持,而遂思入眇茫,從彭咸之所居。既至天上,忽又感煙雨之終不可永久浮遊上天,遂思追蹤介子伯夷。既睹申徒之死而無益,又自回惑不解!”此評甚為準確。
此外,本篇語言上也有其特色。作品中有不少雙聲疊韻聯綿詞,“相羊”、“歔欷”、“髣髴”、“從容”、“周流”、“逍遙”、“於邑”、“踴躍”、“嬋媛”、“委移”等等,隨處可見。而疊字詞的運用,更是接二連三,觸目皆是,“嗟嗟”、“凄凄”、“曼曼”、“惘惘”、“曶曶”、“冉冉”、“眇眇”、“默默”、“鬱郁”、“戚戚”、“芒芒”、“蔓蔓”、“緜緜”、“悄悄”、“冥冥”、“雰雰”、“礚礚”、“洶洶”、“容容”、“洋洋”、“翻翻”、“遙遙”、“潏潏”、“悐悐”,總計共有二十四個,這些詞語。不僅增加了詩歌的音樂美,對詩歌幽怨悲涼意境的形成,也起著極大的作用。
【作者簡介】
屈原(約公元前339~約前278)。戰國時期的楚國詩人、政治家,“楚辭”的創立者和代表作者。本世紀中,曾被推舉為世界文化名人而受到廣泛紀念。屈原的作品,根據劉向、劉歆父子的校定和王逸的注本,有25篇,即《離騷》1篇,《天問》1篇,《九歌》11篇,《九章》9篇,《遠遊》、《卜居》、《漁父》各1篇。據《史記·屈原列傳》司馬遷語,還有《招魂》 1篇。有些學者認為《大招》也是屈原作品;但也有人懷疑《遠遊》以下諸篇及《九章》中若干篇章非出自屈原手筆。在語言形式上,屈原作品突破了《詩經》以四字句為主的格局,每句五、六、七、八、九字不等,也有三字、十字句的,句法參差錯落,靈活多變;句中句尾多用“兮”字,以及“之”“於”“乎”“夫”“而”等虛字,用來協調音節,造成起伏回宕、一唱三嘆的韻致。總之,他的作品從內容到形式都有巨大的創造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