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詞派
常州詞派
常州詞派是清代嘉慶以後的重要詞派。康熙﹑乾隆時期﹐詞壇主要為浙派所左右。浙派標舉南宋﹐推崇姜(夔)﹑張(炎)﹐一味追求清空醇雅﹐詞的內容漸趨空虛﹑狹窄。到了嘉慶初年﹐浙派的詞人更是專在聲律格調上著力﹐流弊益甚﹐常州詞人張惠言欲挽此頹風﹐大聲疾呼詞與《風》﹑《騷》同科﹐應該強調比興寄託﹐反瑣屑飣餖之習﹐攻無病呻吟之作。一時和者頗多﹐蔚然成風﹐遂有常州詞派的興起﹐后經周濟的推闡﹑發展﹐理論更趨完善﹐所倡導的主張更加切合當時內懮外患﹑社會急速變化的歷史要求。其影響直至清末不衰。
常州派發軔於嘉慶初年,“盛世”已去,風光不再,各種社會矛盾趨於尖銳激烈,朝野上下產生“殆將有變”的預感,濃重的憂患意識使學者眼光重又轉向於國計民生有用的實學。在詞的領域,陽羨末流淺率叫囂,浙派襞積,把詞引向淫鄙虛泛的死胡同,物極必反,曾致力經學研究的張惠言順應變化了的學術空氣和思想潮流,“開山采銅,創常州一派”。
常州詞論始於張氏編輯的《詞選》。其書成於嘉慶二年(1797),所選唐﹑宋兩代詞,只錄44家,160首。與浙派相反,多選唐﹑五代﹐少取南宋,對浙派推尊的姜夔只取3首﹑張炎僅收1首。雖失之太苛,但其選錄的辛棄疾﹑張孝祥﹑王沂孫諸家作品,尚屬有現實意義之作﹐說明詞在文學上並非小道,以印證張惠言在《詞選序》里所申明的主張。他竭力推尊詞體,援引《說文》“意內言外”來論述,指出詞作近於“變風之義﹑騷人之歌”,用“敷衍古體以自貴其體”(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抬高詞的歷史地位。張氏比較注意詞作的內容,能尋繹詞作“感物而發”﹑“緣情造端”的意旨,剖析詞人“低徊要”的寄託用心。由此出發﹐他批評了柳永﹑黃庭堅﹑劉過﹑吳文英諸家詞作是“盪而不反,傲而不理﹐枝而不物”,可見其持論之嚴。但他亦有過分尋求前人詞作的微言大義而流於穿鑿附會的弊病。比如解說溫庭筠《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是“感士不遇也,篇法彷彿《長門賦》”,還認為“照花四句,《離騷》初服之意”。這種無根臆說曾遭到王國維的譏議,但是必須注意的是,這種解讀方式並非張惠言獨創,而是南宋鮦陽居士首創,張惠言只是模仿鮦陽居士解讀蘇軾《卜運算元》的方式解讀溫庭筠等人的詞作而已。他又勇於立論,疏於考史。對一些詞作的解釋有失實之處。儘管如此,張氏強調詞作比興寄託﹐較之浙派追求清空醇雅,顯然在格調上高出一籌。張惠言的同調者有張琦﹑董士錫﹑周濟﹑惲敬﹑左輔﹑錢季重﹑李兆洛﹑丁履恆﹑陸繼輅﹑金應珪﹑金式玉等人,彼此鼓吹,聲勢大盛。
以周濟為例
他撰定《詞辨》﹑《宋四家詞選》﹐“推明張氏之旨而廣大之”(譚獻《篋中詞》卷三)﹐但他並不囿於張氏的立論﹐“論詞則多獨到之語”(王國維《人間詞話》)﹐深化了張氏詞論。周濟在張氏推尊詞體的基礎上﹐著重提倡詞要有“論世”的作用。他認為“感慨所寄﹐不過盛衰;或綢繆未雨﹐或太息厝薪﹐或己溺己飢﹐或獨清獨醒﹐隨其人之性情學問境地﹐莫不有由衷之言。見事多﹐識理透﹐可為後人論世之資。詩有史﹐詞亦有史﹐庶乎自樹一幟矣”(《介存齋論詞雜著》)。
品評詞作
這就證實了張氏提倡比興寄託的內容﹐要求詞作能反映現實生活﹐發揮其社會功能﹐而不僅僅是個人情思的抒寫﹐實為有識之見。另外﹐周濟還指明了詞作如何寄託的門徑﹐提出了“詞非寄託不入﹐專寄託不出”之說﹐並且以精麗的語言﹐描繪了詞人在“觸類多通”以後﹐“驅心若遊絲之飛英﹐含毫如郢斤之斲蠅翼”(《宋四家詞選目錄序論》)的構思﹑創作過程﹐使“萬感橫集﹐五中無主”的濃郁感情通過“鋪敘平淡﹐摹繢淺近”(同前)的藝術形像體現出來﹐所論也較精闢。但他實際品評詞作時﹐與其立論常有矛盾齟齬之處。
《詞辨》從他早年所著《詞辨》僅存的“正﹑變”兩捲來看﹐把周邦彥9首﹑史達祖1首﹑吳文英5首遣興﹑詠物﹑應歌之作﹐劃為“正”體﹐而將26(李煜^李煜)9首﹑辛棄疾10首﹑陸遊1首列在“變”體﹐就令人難以索解。晚年所著《宋四家詞選》﹐以周邦彥﹑辛棄疾﹑王沂孫﹑吳文英四家分領一代。並主張“問塗碧山(王沂孫)﹐歷夢窗(吳文英)﹑稼軒(辛棄疾)﹐以還清真(周邦彥)之渾化”﹐雖想博觀約取﹐仍不免囿於“婉約”一派。
張惠言(1761-1802)是學者,又是古文“陽湖三家”之一,更是著名詞人。他與兄弟張琦合編《詞選》(又名《宛鄰詞選》),選擇精嚴,並附當世常州詞人以垂示範,顯示一個在創作和批評兩方面均具特色、以地域集結起來的詞人群體的存在,因此,《詞選》成了一面開宗立派的旗幟。他所寫《詞選序》全面闡述自己詞學理論:主張尊詞體,要詞“與詩賦之流同類而諷誦”,提高詞的地位,倡導意內言外、比興寄託和“深美宏約”之致,對扭轉詞風和指導風氣起了積極作用。他的《茗柯詞》騁情愜意,細緻生動,語言凝練乾淨,無綺靡濃艷之藻,抒發懷才不遇、飄泊無依和羈縛受制等心緒,詞旨常在若隱若現之間。如《木蘭花慢·楊花》名為詠物,實為抒懷,借楊花吟詠身世之感,體物形神兼備,抒情物我合一,在描摹楊花里寄託追求、失望、游轉無定和歷經坎坷的心態,是以物寫情的傳世名作。
周濟(1781-1839),他以藝術審美眼光推尊詞體,突出詞的“史”性和與時代盛衰相關的政治感慨;對詞的比興寄託,從創作與接受角度上,闡明詞“非寄託不入”和“專寄託不出”,揭示最有普遍意義的美學命題,被認為“千古文章之能事盡矣,豈獨填詞為然”(譚獻《復堂日記》)。在正變理論上,他以宋四家周邦彥、辛棄疾、吳文英、王沂孫為學詞途徑,使學周邦彥、吳文英成了時尚,既糾正浙派淺滑甜熟,也使“常派”真正風靡開來,籠蓋晚清時期的詞壇。但周濟創作與理論脫節,對藝術審美和技巧認識較精密,個人詞作卻未盡如人意。
常州派詞人對於創作﹐態度比較嚴肅。比如張惠言〔木蘭花慢〕《楊花》和周濟〔蝶戀花〕“柳絮年年三月暮”﹐遣詞精密純正﹐似別有意蘊﹐但比較晦澀。實際上也並無十分深刻的思想內涵﹐與其立論尚有距離。這是他們詞作的主要傾向﹐也是整個常州派詞人的局限。
常州詞派對清詞發展影響甚大。近代譚獻﹑王鵬運﹑朱孝臧﹑況周頤這四大詞家﹐也是常州詞派的後勁。雖然他們創作同樣走向內容狹窄的道路﹐境界並不恢宏﹐但他們的詞學整理研究頗有成績。譚獻選輯清人詞為《篋中詞》﹔王鵬運\匯刻《花間集》以及宋元諸家詞為《四印齋所刻詞》﹔朱孝臧校刻唐宋金元人詞百六十餘家為《彊村叢書》﹐都收集了大量的詞學遺產。
近人龍榆生《論常州詞派》材料翔實﹐可資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