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應芳
謝應芳
謝應芳(1295~1392)元末明初學者。字子蘭,號龜巢,常州武進(今屬江蘇)人。自幼鑽研理學,隱白鶴溪上,名其室為“龜巢”,因以為號。授徒講學,議論必關世教,導人為善,元末避地吳中,明興始歸,隱居芳茂山,素履高潔,為學者所宗,有《辨惑編》、《龜巢稿》等。
謝應芳像
朱元璋削平群雄,建立明王朝後,江南漸漸安定,謝應芳已是70多歲的老人,返回故鄉,在武進芳茂山(橫山)隱居,勤讀寫作,老而不倦。當時,朝中高官與在野縉紳們路過常州,必定要去芳茂山上“龜巢”拜訪龜巢老人。不管來的人官階多高、名聲多大,謝應芳都平等相待,決不低下阿諛,而且議論必及民生、言談必論向善。
謝應芳80歲時,不顧羸弱,應郡守的邀請,以德高望重之身,出來主持了《續毗陵志》的編撰工作,97歲高齡謝世。
謝應芳著有《辨惑編》、《思賢錄》、《龜巢稿》、《懷古錄》、《毗陵續志》、《龜巢詩文鈔》、《龜巢詞》等。最能反映他學養與思想傾向的是《武陽志餘》卷十儒林類中記載他的一些軼事。他在蘇州一帶避難時請求官府黜退吳江三高祠(紀念戰國時期越國范蠡、晉代張翰、唐代陸龜蒙)中的范蠡;而要求修葺三國時東吳名相顧雍的墓瑩。在故鄉則顯揚武進林庄鄒忠公浩墓,去掉學官中的土地祠。他主張禁止民間辦喪事時做佛事等迷信活動、還向周郎中(正五品官)上書陳述開荒等五件事並向何太守請求減少水腳之徵,事事都有利民生民風。
謝應芳最著名的著作是《辨惑編》。《辨惑編》的主要內容是反佛、道,這也是理學理論的精華所在。這既是他個人思想體系的體現,也是理學的合理內核在常州地區的傳承。謝應芳認為,生、死為自然之理。他斥老、庄、仙、佛(此處所言老、庄,非先秦時期的老子、莊子,而是被道教改造過、並奉為道教之祖的老、庄)之說為異端,致力於破除鬼神、禁忌、祿命等迷信,認為“古之為異端邪說者眾矣,若老莊仙佛之流,自秦漢以來,惑世尤甚”,“邪說害正,人人得而攻之”(《辨惑編·異端》)。他還指斥道教的齋醮儀式說:“道家以老子為理由,書亦未嘗有設醮之論也,至宋徽宗妄意求福,命羽流為之,未及傾危宗社,流落金國,所求之福,竟何有哉!二君昏迷不明物理,特以此為緇黃衣食之計焉耳。”(《與王氏諸友論齋醮書》)理論鋒芒直指宋徽宗,認為北宋亡國,與宋徽宗相通道教有關。是“妄意求福”,是“傾危宗社”,是“昏迷不明物理”,所以最後“流落金國”,“為緇黃衣食之計(當階下囚)”。同時,謝應芳還以明天歷年間大疫為例,大疫來臨,病人眾多,凡“務求醫藥,不事祈禱”者,大都活了下來,而那些求神保佑的,卻都死掉了。認為這充分說明了佛道的虛偽性。 《辨惑編》是中國古代樸素唯物主義的重要著作,在明初有極大的影響。後世論及元明之際,無論是思想史、哲學史,謝應芳的《辨惑編》是必提的著作。
謝應芳,字子蘭,武進人也。自幼篤志好學,潛心性理,以道義名節自勵。元至正初,隱白鶴溪上。構小室,顏曰“龜巢”,因以為號。郡辟教鄉校子弟,先質後文,諸生皆循循雅飭。疾異端惑世,嘗輯聖賢格言、古今明鑒為《辨惑編》。有舉為三衢書院山長者,不就。及天下兵起,避地吳中,吳人爭延致為弟子師。久之,江南底定,始來歸,年逾七十矣。徙居芳茂山,一室蕭然,晏如也。有司征修郡志,強起赴之。年益高,學行益劭。達官縉紳過郡者,必訪於其廬,應芳布衣韋帶與之抗禮。議論必關世教,切民隱,而導善之志不衰。詩文雅麗蘊藉,而所自得者,理學為深。卒年九十七。
謝應芳到了老年,牙齒盡落,常為咀嚼而發愁。有一次,他到寺院拜訪一名高僧。高僧知他齒牙不利,特意精心製作了幾款豆腐菜肴,既好吃又不需要費力咀嚼。食畢,謝應芳言道:“凡人年老者,以肉養之,古今一致。然老而無齒,則肉林之盛,禁臠之供,其如朵頤何?求其甘軟若豆腐者,真可謂養老之善物也。”並欣然提筆作《豆腐詩》:“誰授淮南玉食方,南山種玉選青黃,工夫磨轉天機熟,粗渣囊傾雪汁香。軟比牛酥便老齒,甜於蜂蜜潤枯腸。當年柱史如知味,飲乳何須窈窕娘。”
此後,他家中常精心烹制豆腐菜肴,以供食用。漸漸地越覺豆腐軟嫩味美,最能養老,不是醍醐,卻又勝似醍醐,於是便將豆腐美稱為“素醍醐”,並作詩《素醍醐》加以稱讚。
對於謝應芳詞,前人關注不夠,有人認為他的詞內容多寫個人出處,風格上和散曲類似。粗疏一看,此評頗有道理,但仔細閱讀謝應芳現存詞作后,覺得此評又有武斷之嫌。從謝應芳現存詞作看,其內容還是比較豐富的,藝術上也有獨到之處。在元代後期散曲與詞藝術互動過程中,謝氏詞是值得研究的典型案例。
首先,謝應芳詞藝術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現實,表達了元明易代之際普通老百姓的心理感受。如[驀山溪]《遣悶》:
無端湯武,吊伐功成了。賺盡幾英雄,動不動、東征西討。七篇書後,強辨竟無人,他兩個,至誠心,到底無分曉。髑髏滿地,天也還知道。誰解挽銀河,教凈洗、乾坤是好。山妻笑我,長夜飯牛歌,這一曲,少人聽,徒自傷懷抱。
作品寫於至正丙申,即至正十六年(1356),元朝正處於覆滅前夜,當時大江南北,戰火連天,既有元朝軍隊和起義軍之間戰爭,又有起義軍與起義軍之間內部戰爭,僅規模較大的戰役就有和州之戰、杭州之戰、集慶之戰、太康之戰、常州之戰、淮安之戰等等,長江左右,人民飽受戰爭之苦,四處顛簸,流離失所。作者家鄉常州在此年即遭兵焚,《龜巢後記》說:“天兵至西州來者,火四郊而食其人,吾之龜巢與先舊宅倶燼矣。予乃船妻子間行而過橫山,竄無錫,期月之間屢頻於危,當是時,跧伏蓬底,屏息若支床者,然又數數引頸,回顧以戀其故土。明年仲秋至婁江,東近於海,潮風汐雨,飄搖棲苴,久之遂舍之,從人借屋而寓。閱四年,居凡五徒,聞鄉邑無噍類,以是同室之人幸若再生,雖貧寠不以為苦,且復以為樂也。”作品有感而發,上片詞寫天下局勢。以湯武誅滅桀紂,改朝換代起勢。歷史上,湯武伐桀是順應人心之事,而作者卻以“無端”修飾,表面上是說湯武無端起兵,成功之後,得到了英雄之名,於是就東征西討,實際上否定湯武是假,而是說當時盤踞各地的軍閥,他們都號稱正義之師,鬧得雞犬不寧,天怒人怨。1356、1357兩年,朱元璋佔領了集慶、鎮江、常州,自稱吳國公,張士誠取常熟、平江、湖州,自稱周王,他們相互攻伐,人民殘遭蹂躪。作者詞中所謂湯武、桀紂,實際上就是指他們。作品接著又說《孟子》闡述儒家思想的七篇著作之後,再沒有人說他們是正義行為,至於他們兩人是否心誠,誰也不知道。用“春秋無義戰”,來說明現 在軍閥之間的戰爭也是不義之戰。下闋先描述了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再寫渴望平定心情,而那些爭王圖霸者,有誰會去聽一個窮苦潦倒者之言,所以只能自傷懷抱。結句形象地傳達出了作者憂國憂民的襟懷。在謝應芳現存的詞作中,具有這類思想感情的作品不在少數。再如:
吳淞舊雨相鄰住。喜復來今雨。那時因遇。十年艱險,劍頭炊黍。如今相見,衰顏醉酒,似經霜紅樹。湖山佳處。登高望遠,遍題詩去。 ——[賀聖朝]
上詞是直說戰亂,本詞則以隱約傳示方式,寫戰亂給人們帶來的心靈創傷。上闋作者回憶了與朋友一起吳地避難的情景。以“十年艱險,劍頭炊黍”,來形容當時心驚膽怕的生活。戰亂之後,老朋友重新見面,應該有萬千肺腑之言,作者卻獨說當時心理感受,由此可見戰亂給作者多麼深刻的印象。下闋寫今日相見之情。隨著時光流逝,因為戰亂而一事無成,現 在已經是滿頭白髮,恰如經霜樹葉一般枯萎,面對好山好水,只有題詩賦文,聊以自慰。作品風格蘊籍,抒發的感情沉著悲涼,“衰老亂離之感,言之蘊藉乃爾,令人消魂欲絕。”
在謝應芳詞作中,除了集中反映當時戰亂現實之外,還有一部分作品,表達了身處異代的遺民感受,這些內容,在元末明初的詞作並不多,所以更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如[沁園春]“寄張希尹,兼簡劉小齋、張熙載”:
憶昨秋風,送書畫船,過楊柳洲。把錦囊傾倒,燈花共喜,棹歌歸去,詩草仍留。坐榻高懸,家童偶語,此客尋常頗見不。襟懷好,比子猷尋戴,別樣風流。別來一日似三秋。且喜花時可勝游。要尋山問水,春申故國,賦詩釃酒,季子高丘。醉帽簪花,吟茵藉草,莫笑疏狂老未休。回來也,有堂前舊燕,江上盟鷗。
詞上闋寫與朋友游賞景物行程,下闋用“春申故國”、“季子高丘”、“堂前舊燕”等故實,既指明了遊覽之地,又含蓄委婉地抒發身處異代感受。作者面對已經易主的江山美景、故國田園,情感愴然,只有故作瀟灑之態,來掩飾心中耿耿之情。在這裡要指出的是,謝應芳的異代之感,和前朝遺老遺少們的異代之感,有本質上不同,遺老遺少們的異代感受是刻骨銘心、沒齒難忘的家亡國滅之痛,而謝應芳作品中異代之感,是作為前朝老人,經歷了腥風血雨之後的一種無奈與蒼涼,是戰亂給作者心靈留下陰影的表現。所以謝應芳詞中所透露出的異代之感,往往是通過描寫戰亂現實來表達,兩者相互結合,情感更為沉鬱。如[八聲甘州]《寄無錫錢夢弼》:
記年時東走避風塵,隨處覓桃源。偶相逢一笑,堠山西畔,喬木參天。百尺元龍樓上,下榻許高眠。鼓我瓠巴瑟,魚鳥欣然。每日春風池館,有竹林諸阮,醉袖聯翩。要簪花捧硯,常挾兩飛仙。又安知、桑田變海,竟飄零、老去雪盈顛。綈袍外、故人余意,肝膽雕鐫。
上闋是回憶避難吳地情況,雖然在避難之中,作者與朋友苦中作樂;下闋寫現 在景況,還是遊山玩水,但心境卻不同,由於滄海桑田,作者白髮滿頭還要到處飄零。從中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作品中滄海桑田之感,是由於戰亂飄零而引發的。
在謝應芳詞中,還有一部分抒發了閑適之情,當然引發作者閑適之情的原因很多,但主要還是作者經歷決定的。謝應芳作為一位普通的讀書人,身處易代鼎革之時,既沒有圖王爭霸者的雄心大志,也沒有舊朝貴族的痛心疾首,只是以授徒為生,加之他學問賅博,故而人們爭“延致為弟子師”,(《明史·謝應芳傳》)一家基本上依靠束修維持生計。至正初年,隱居武進白鶴溪,江南平定后,又隱居於芳茂山,閉門讀書,達官縉紳來訪,不卑不亢。詩書的熏陶,戰亂的經歷,養成了雍容豁達的鄉村儒者風範,智者樂山,仁者愛水,山水已經成了無言之友,山水也成了他表達閑適之情的載體。如[一剪梅]:
東風吹醒老梅枝。南也芳菲。北也芳菲。月明半夜五更時。笛也爭吹。角也爭吹。青松澗底獨離奇。寒也誰知。暖也誰知。老夫聊為一歔欷。梅也題詩。松也題詩。
本詞寫梅花初開景象。一夜春風,梅花開得漫山遍野,明月朗照,音樂聲起,意境是多麼清幽美妙;山谷青松,歷經寒冬洗禮,更加蒼翠碧綠,也是那麼可愛。作者看到此景,想起了兩種不同境界,遇春而發的梅花,經歷風雪的青松,雖然他們經歷不同,但都充滿著生命的活力,都是一篇美好的詩歌,故而不禁為之感嘆唏噓。本詞雖然沾染了現實因素,但從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出作者閑適情緒。
謝應芳詞作,在藝術上很有特色,他的部分作品基本上跳脫了“豪放”或“婉約”舊有格局,其表現方式明顯受到散曲影響,可以說,謝應芳是一位典型以散曲表達方式寫詞的作家。下面主要從四個方面對其詞作進行藝術剖析。
首先是謝應芳詞作語言的散曲化。散曲語言語言給我們第一感覺就是大量運用俗語和口語,包括“哎喲”、“咳呀”之類的語氣詞,正如凌濛初所說:“元曲源流古樂府之體,故方言、常語,沓而成章,著不得一毫故實”。謝應芳詞作在用語方面也有這一特點。俗語、口語很多,基本上每一首作品都有口語和常語的痕迹,舉不勝舉。如:
青年去了。青衫破了。舊日青氈無了。一時清興未能除,說與故人知道。春花春好。秋花秋好。每日看花尤好。人生沽酒買花錢,消得杖頭多少。 ——[鵲橋仙]《寄汪南軒》
昆岡火烈去 年時。玉也灰飛。石也灰飛。鶴長鳧短總休提。善有天知。惡有天知。今 年快活保妻兒。歌也相宜。舞也相宜。揮金如土醉如泥。休負佳期。莫負佳期。 ——[一剪梅]《三首寓意寄故人》之一
上述兩首作品,基本上是用口語、常語寫成。和傳統詞比較,顯得流利生動,一點也沒有傳統詞的隔膜。就是用典也採取散曲“化生為熟”方法,如“杖頭錢”、“鶴長鳧短”。特別是“鶴長鳧短”,將“鶴唳心驚”和“王喬鳧舄”連用,改變了典故原來意思,以此來比喻戰亂時節作者到處逃難的感受,非常貼切生動,也具有一定內涵,即使不知道這一典故的讀者,也可以理解其中意義。
其次,和詩詞比較起來,散曲的句法比較完整,句子與句子之間經常用虛詞和語助詞相聯繫,語意比較連貫,詩詞中很常見的省略語法、意象並列、句與句之間跳脫的寫法,在散曲中比較少見,故而散曲作品一般在精鍊含蓄方面不太講究。謝應芳的詞也具有這一特點,無論是長調作品,還是短調作品,多用散文化的句式來寫詞,在語義上,句與句之間聯繫較緊,意義也比較連貫。如[一翦梅]《壽安玄卿》:
一色蒼然兩河翁。年也相同。月也相同。六年湖海共飄蓬。煙也溟濛。雨也溟濛。移家今住葑門東。朝也相從。暮也相從。何當歸隱舊山中。桃也春風。李也春風。
作品是賀壽之詞,卻無一字涉及壽字,而是寫兩人相同的漂泊感受和退隱情趣。全詞如同說話一樣平淡,以時間為經線,感情為緯線,從兩人年齡說起,表示關係親密,再說到兩人一起逃難,言感受一致,又說當下朝暮相從,最後說到兩人隱居志向,表明志趣相投。平鋪直敘,語盡意盡,沒有一點起伏,和敘事散文所用筆法大致一樣。
第三,散曲和詞相比,曲韻密而多,詞韻疏而少,所以讀起來散曲更為流利婉轉,沒有詞的頓挫之感。謝詞用韻,正是借鑒散曲用韻的方法,如上面幾首作品,都具有這一特點。[鵲橋仙]《寄汪南軒》,本調正體韻腳是四個,而本詞卻用了“了、了、了、道、好、好、好、少”八個韻字;[一翦梅]本來正體韻腳是六個,而《三首寓意寄故人》中的“昆岡火烈去年時”一詞,卻用了“飛、飛、提、知、知、兒、宜、宜、泥、期、期”十一韻,《壽安玄卿》用了“翁、同、同、蓬、蒙、蒙、東、從、從、中、風、風”十二韻。韻腳加密,在謝詞中比較普遍,除此之外,謝詞中還有平仄通押現象。這些現象,反映了謝應芳詞在音韻的使用上,也逐步朝著當時漢語語音實際方向靠攏,不拘於舊有程式,也可以說是取散曲用韻之長,來補詞用韻之短,使寫詞者不要苦心推敲韻腳,其實是從格律的角度,解放了詞體。詞原俗,后尚雅,在一定意義上說,謝應芳詞作藝術風格是對詞體原有風格的復歸。
第四,從總體上看,謝應芳詞作還具有散曲味。其詞味,不是蘊籍含蓄,而是散曲式的刻露尖新,多用直說,詼諧機趣、通俗流利。如:
老大無人青眼,凄涼奈爾黃花。秋來杯酌斷流霞,兀對江山如畫。夢裡去尋東老,覺來欲喚西家。山童羞說未能賒,報道點茶來也。 ---《西江月·秋暮簡友人索酒》
詞寫秋來無酒對黃花之尷尬。老境凄涼,對花無酒,應有無限慨嘆,而作者卻採用散曲對這類題材的處理方式,從內容到題目都寫得詼諧幽默,尤其結句,寫得神情逼肖,頗覺機趣尖新。何謂尖新,李漁說:“其實尖新即是纖巧,猶之暮四朝三,未嘗稍異。同一話也,以尖新出之,則令人眉揚目展,有如聞所未聞;以老實出之,則令人意懶心灰,有如聽所不必聽。……尖新二字,即文中之尤物也。”從文體角度看,詞的語言雖然比詩的語言靈動,但是在人們傳統觀念中,詞忌諱纖巧。劉熙載所謂“含蓄”,譚獻所謂“柔厚”,馮煦所謂“幽澀”,陳廷焯所謂“沉鬱”,況周頤所謂“重、拙、大”等說,皆言詞之語言與意境當含蓄樸厚。曲則不同,“其句則采街談巷議,即有時偶涉詩、書,亦系耳根聽熟之語,舌端調慣之文,雖出詩、書,實與街談巷議無別者。”散曲尖新的意境往往就是通過這些語言表現出來的,謝應芳的詞,也習慣運用這些“與街談巷議無別”的尖新之語,故而很多作品意境頗有散曲味道。如下面兩首[點絳唇]詞:
古往來今,何人不道閑居好。忙多閑少。應被青山笑。蒲柳衰顏,我獨驚秋早。茅齋小。幾番掀倒。風雨都濕了。海上歸來,鬢毛枯似經霜草。薄田些少。茅屋園池小。三子犁鋤,三婦供蘋藻。村居好。兔園遺稿,是我傳家寶。
這兩首作品,除了一處用典之外,其餘全部都是生活中大實話,也就是李漁所說的“耳根聽熟之語”,而就是這些大實話,寫出的意境卻是尖新的,特別是兩首詞結句,前者“風雨都濕了”,表達了家貧屋破的無可奈何之狀,屋漏偏遭連陰雨,作者心情是沉重的,一般來說,應該寫得很酸楚,但卻用這樣一句很平淡的話來表達,突現了作者蒼涼無語的心態;後者“是我傳家寶”,也是一句極俗語言,卻恰當地表達了作者的志趣。作品就是運用這些生活中的熟語,起到了畫龍點睛似的作用。
謝應芳詞在語言和表達方式上的散曲化,其原因應該不是單一的。首先應該是散曲和詞互動的結果。謝應芳所處的時代,散曲這一藝術形式,通過文人磨礪,已經逐步雅化,用語的選擇,表達方式的運用,意境的創造等方面,與詞很多相通之處,詞與散曲文體界線被模糊和弱化,當時有很多詞人,也兼寫散曲,謝應芳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們在詞的創作中,不可避免會滲透散曲的表達方式,在散曲創作中,也不可避免運用詞的表達方式,這些應該是藝術創作中一種不自覺的行為。其次,還與作家藝術追求有關。謝應芳在[水調歌頭]《再和寄酬袁子英蕭寺》詞中說:“多謝寄來雙鯉,白雪陽春數曲,為我和巴謳。”此處他用“陽春白雪”來比喻朋友詩歌,而自己藝術趣味是“巴謳”,表明了他所追求的是象民歌一樣通俗風格。其中或可能有作者自謙成分,但也應該是表明了他的藝術觀。另外,謝應芳在晚年寫的一首詩中說:“前朝士習雕蟲巧,先生詞章風格老。”說明他對元末的工巧詩風並不滿意,而是贊成自然老成風格。所以我們說謝應芳詞的散曲化,既是文學時代風格造成的,又是他自己藝術追求在詞創作中的自然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