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衍
老子衍
王夫之仇視《老子》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老子·三十八章》中有“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不是王夫之在《老子衍》中展現的觀點比別人更接近《老子》的原義,甚至,他的立論比別人離《老子》更遠。所以,從王夫之以《老子衍》全面否定《老子》到現在,又閱時達三百五十多年之,兩種勢同水火的思想相安共處。
昔之注《老子》者,代有殊宗,家傳異說,逮王輔嗣、何平叔合之於乾坤易簡,鳩摩羅什、梁武帝濫之於事理因果,則支補牽會,其誣久矣;迄陸希聲、蘇子由、董思靖及近代 《老子衍》焦竑、李贄之流,益引禪宗,互為綴合,取彼所謂教外別傳者以相糅雜,是猶閩人見霜而疑雪,雒人聞食蟹而剝蟛蜞也。老子之言曰“載營魄抱一無離”,“大道泛兮其可左右”,“沖氣以為和”,是既老之自釋矣。莊子曰“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是又庄之為老釋矣。舍其顯釋,而強儒以合道,則誣懦;強道以合釋,則誣道;彼將驅世教以殉其背塵合識之旨,而為蠹來茲,豈有既與!夫之察其悖者久之,乃廢諸家,以衍其意;蓋入其壘.襲其輜,暴其恃,而見其瑕矣,見其瑕而後道可使復也。夫其所謂瑕者何也?天下之言道者,激俗而故反之,則不公;偶見而樂持之,則不經;鑿慧而數揚之,則不祥。三者之失,老子兼之矣。故於聖道所謂文之以禮樂以建中和之極者,未足以與其深也。雖然,世移道喪,覆敗接武,守文而流偽竊,昧幾而為禍先,治天下者生事擾民以自敝,取天下者力竭智盡而敝其民,使測老子之幾,以俟其自復,則有瘥也。文、景踵起而迄昇平,張子房、孫仲和異尚而遠危殆,用是物也。較之釋氏之荒遠苛酷,究於離披纏棘,輕物理於一擲,而僅取歡於光怪者,豈不賢乎?司馬遷曰”老聃無為自化,清凈自正”,近之矣。若“猶龍”之嘆,雲出仲尼之徒者,吾何取焉!歲在旃蒙協洽壯月乙未,南嶽王夫之序。
兩千多年來,明確指責《老子》的學者為數不多。而把《老子》看成是社會禍害的總根源、對老子的思想恨之入骨、發誓要肅清其對人們的毒害,僅僅只有王夫之一人。
王夫之對李自成領導農民推翻明朝的歷史事實深惡痛絕,並認定其原因不是崇禎皇帝統治下的明朝腐敗,而是當時社會的學術風氣不正,從而導致整個社會的倫理、道德凋敝,有如朽木敗葉,一觸即潰。至於具體的學術思想,王夫之有其自己獨特的見解,他認為自古以來,最有害的是三家,第一家是老子的學說,第二家是佛學,第三家是申不害、韓非的學說。而這三家之中,老子的思想又是一切有害思想的總根源。只有搗毀這些禍害社會風氣的老巢,儒家的正道才能復興,明朝才能恢復其統治。王夫之堅信這是挽救當時分崩離析社會的頭等大事。於是對《老子》進行全面、徹底的批判就成為王夫之學術研究的首選目標。
王夫之仇視《老子》的第二個原因,是因為《老子·三十八章》中有“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的論述,而儒家重要思想之一就是以禮治國,其主張是要等級分明,上尊下卑,君子恆君子,小人恆小人,社會中不同地位的人,只能安分守已地各盡其責,不可越雷池一步。這種王夫之認為天經地義的禮教,老子竟公然反對,作為儒家忠實信徒的王夫之,對老子如此的言論自然視為大逆不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情緒油然而生,遂下定決心對老子所有思想進行全面的清算,王夫之認為這是學術研究的首要任務、並付緒實施。
仇視老子思想的第三個原因,王夫之認為老子在煽動民眾,挑起下層民眾對統治者不滿。他在自序中寫道:“夫其所謂瑕者何也?天下之言道者,激俗而故反之,則不公;偶見而樂持之,則不經;鑿慧而數揚之,則不祥。三者之失,老子兼之矣。”在王夫之看來,正統的儒家之禮應該是:即使君子有過失、甚至是嚴重的過失,百姓也沒有議論的權利。
用什麼方法討伐《老子》最有效呢?王夫之選擇了推衍歸謬法,即順著老子思路,使其論理向前發展,貫徹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能暴露老子思想的本來就有的荒謬。這種用對手自己的思想去駁斥他自己原本的思想,使之沒有反駁的餘地,這是對老子思想最有力的一擊。鑒此,王夫之在其自序中高興地表白:“夫之察其(指歷來學者對《老子》的註解)悖者久之,乃廢諸家(的註解),以衍其(指《老子》,下同)意;蓋入其壘,襲其輜,暴其恃,而見其瑕矣,見其瑕而後可使(正統的儒學)復也。”王夫之認為:只有這種方法,才是批判《老子》最銳利的武器。
《老子衍》“廢諸家”註解之“悖”、原汁原味地對《老子》進行衍繹的諾言,在很多篇章中辦不到;也有不少地方,根本沒有辦法衍繹,遂改為強詞奪理地硬爭;又有若干地方,王夫之自認為是對《老子》致命的一擊,而實際則是王夫之自己沒有分清那些是《老子》的內容、那些是註釋家註解的內容?遂把“諸家”註解之“悖”、之“誣”也當成為老子的思想來批判,反而為《老子》洗刷了不少的誤注和誤解;更常見的是使用了種種詭辯的方法。
然而,《老子衍》的意義仍然大大超過了古今所有學者的註解。不是王夫之在《老子衍》中展現的觀點比別人更接近《老子》的原義,甚至,他的立論比別人離《老子》更遠。細嚼其文,就會發現王夫之過人之處在於其衍繹的文章別開生面,思想豐富,使人浮想聯翩,其作用是別的註解望塵莫及的。細細品味古今的學者對《老子》的註解,就會發現這些註釋幾乎都採用了灌輸式的說教方法,千篇一律地平鋪直述,再加上煩瑣的考證以顯示註釋者淵博。閱讀這些篇章,沉悶呆板,味同嚼蠟,令人生厭。這些註解沒有或者很少交待所注、所解的理由,不僅內容空洞,而且互相抵牾的語句比比皆是。這些註釋者的不實之詞使得《老子》更加神秘莫測,使人們很難深入思考。更糟的是,這些錯誤註解都以經典解釋的面目出現,並一代代地傳承下去。而王夫之衍繹之文的邏輯出發點,幾乎概括了古今對《老子》誤注、誤解的主要思路,同時,還對每一個觀點都提出種種理由來演繹,這就為人們提供了思考的空間。若能按照這些線索繼續思考下去,反而能起到澄清兩千多年來人們對老子思想的誤解的作用,這就是《老子衍》價值巨大之所在。
王徠夫之的文章的這種作用很難掌握與使用,因為現在人們所看到的《老子衍》可能是一部尚未完成的著作的初稿,而其重定本不幸在他的學生手中因失火而燒毀。從其行文的特點來看,很可能隨想隨錄之作,文理尚未理順,常常把自己的思想與老子的思想攪在一起來論述,使人們難以分清哪段文字是老子的思想複述?哪段文字是王夫之的即興之作?再加上整篇文章總是正話與反話、贊同的話與諷刺的話互相糾纏,沒有明確的交待,使人難以辨別其真正的含義。更使人難以揣摩的是衍繹之文邏輯結構複雜,跳躍性太大,應該說清楚的地方卻不去著力說清楚,不應該隱去的環節卻要隱去,有些重要的地方敘述得過分簡略,有些次要的問題反而描述過多,更有些突如其來的話頭並不見得沒有來源,細細琢磨可把隱去的源頭找回來,但當認真去找尋每一個源頭時,又會發現也存在一些話頭的確是王夫之當年突發的靈感,令人難以琢磨。
老子哲學是揭示事物辯證發展規律的哲學,注老、解老的歷史軌跡,顯示著學者們始終沒有正確理解老子的這個思想,老子所揭示的事物發展之辯證曲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直線化、機械化、固定化,也被不少人施行佛化、儒化、超凡脫俗化,這種曲解延綿了二千多年。長期以來,解老與注老也就脫離了《老子》本有的辯證的氣息。謬解疊出,千百年不衰,至使人們對那些荒誕的詮釋習以為常,麻木得見怪不怪了。
不少學者始終跳不出其謬誤的怪圈,致使原則的爭論很難見到。因而從《老子》問世到王夫之全面攻擊,其時間間隔長達二千多年之久,雖然有真知灼見的學者也出現不少,在個別的地方能領會《老子》原旨的也有一些,但始終形成不了貼近老子原意的流派。更遺憾的是很多學者們並沒有因為《老子衍》的出現而清醒,能在《老子衍》與《老子》的思想碰撞中去追求真理。所以,從王夫之以《老子衍》全面否定《老子》到現在,又閱時達三百五十多年之,兩種勢同水火的思想相安共處。因而當前國內外對《老子》的研究,遂形成子一種離奇的局面:對同樣的一個人、同樣的著作來說,前文後語互相抵牾者比比皆是;更有不少著作既肯定《老子》的思想,又肯定《老子衍》否定《老子》的思想,使讀者無所適從,也不知著書的學者到底是什麼觀點。
《老子衍》問世已經有三百多年,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能以當今社會的各項成果去要求王夫之。若能全面分析《老子衍》攻擊《老子》所有論點的實質,就能消除歷來對《老子》誤注、誤解所帶來的偏見,並能通過該研究把老子真正的思想凸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