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0年

280年

公元280年,庚子年(鼠年);東吳天紀四年;西晉咸寧六年,太康元年。西晉滅東吳,孫吳末帝孫皓投降西晉,三國時代結束。晉武帝下詔書大量消減州郡兵,山濤說:“不應當去掉州郡的軍事守備。”晉武帝卻不聽。漢、魏以來,羌、胡、鮮卑等投降的部落,大鄉居住在關塞之內的各個郡里。以後多次因為不滿和怨恨,殺害了郡縣的長官,逐漸成為百姓的禍患。郭欽上疏應當趁平吳的威勢,逐漸遷徒內地各郡居住的胡人到邊境地區去,加強夷狄經常出入地區的防衛,晉武帝不聽。

歷史記事


晉六路伐吳
公元279年,十一月,司馬炎採用羊祜生前擬制的計劃,發兵二十萬,分六路進攻吳國:1.鎮軍將軍、琅邪王司馬伷自下邳(今江蘇邳州南)向塗中(今安徽滁河流域)方向進軍;2.安東將軍王渾自揚州(州治在今安徽壽縣),向江西(指今安徽和縣方向),出橫江渡口進軍;3.建威將軍王戎自豫州(州治在今河南許昌東南)向武昌(今湖北鄂州)方向進軍;4.平南將軍胡奮自荊州向夏口(今湖北省武漢市武昌)方向進軍;5.鎮南大將軍杜預自襄陽向江陵(今屬湖北)方向進軍,爾後南下長江、湘水以南,直抵京廣;6.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巴東(郡治在重慶奉節)監軍唐彬自巴蜀順江東下,直趨建業。以太尉賈充為大都督,冠軍將軍楊濟為副,率中軍駐襄陽,節度諸軍;中書令張華為度支尚書,總籌糧運。總的作戰意圖是:以司馬伷王渾兩軍直逼建業,牽制吳軍主力,使其不能增援上游;以王戎、胡奮、杜預三軍奪取夏口以西各戰略要點,以策應王濬所率的七萬水陸大軍順江而下;然後由王濬、司馬伷、王渾軍南下東進,奪取建業。這樣的部署是符合當時實際情況的,因為吳國尚有兵力二十餘萬,就兵力對比而言,晉軍南下的兵力並不佔多大優勢,只是吳軍兵力分散於沿江和江南各地,晉軍要分路予以各個擊破,才能迅速滅吳。
王渾逼近長江
公元280年(太康元年)正月,安東將軍王渾所統率的十多萬大軍向橫江(今安徽和縣東南)方向進軍,派出參軍陳慎等率部分兵力攻擊尋陽(今湖北武穴東北);派殄吳將軍李純率軍向高望城(今江蘇江浦西南)進攻吳軍俞恭部。正月二十五日,李純佔領了高望城,擊破俞恭軍,推進至橫江以東,奪佔了渡江的有利渡場。與此同時,參軍陳慎軍攻取了陽瀨鄉,大敗吳牙門將孔忠等。吳厲武將軍陳代、平虜將軍朱明等率部眾降於晉軍。
晉軍平定荊州
晉泰始六年(280年,吳天紀四年)正月,杜預率軍包圍江陵(今湖北省荊州市),並派遣參軍樊顯、尹林、鄧圭、襄陽太守周奇等率軍沿江西上,接連攻克吳軍各據點,為王濬軍東進清除障礙。同時又派遣牙門將管定、周旨、伍巢等人率領八百奇兵,趁夜渡江,故意多樹立旗幟,並在巴山放火,偽裝成人數眾多的樣子,不斷襲擊吳軍要地,從心理上成功打擊了吳軍。吳樂鄉督孫歆在給江陵督伍延的信中,稱“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
另一方面,王濬、唐彬大軍被吳將吾彥所阻,無法攻克建平城(今湖北省秭歸縣),最後決定繞過建平繼續東下,於二月初一攻克丹陽(今湖北省秭歸縣東),殺死守將盛紀。為了破壞吾彥用來封鎖江路的鐵鎖鐵錐,王濬特意造了幾十個長寬百餘步的大木筏,並在木筏上扎了許多草人,挑選水性好的士兵乘木筏開路。水中的鐵錐一旦遇到木筏便被拔出帶走。王濬又打造了許多長十餘丈,粗數十圍的火炬,灌以麻油,放置在船頭,遇到鐵鎖就將火炬點燃,將鐵鎖燒斷,突破峽口后,王濬、唐彬部於二月初三攻克西陵(今湖北省宜昌市),殺死守將留憲、成璩、鄭廣,接著又於二月初五,攻克荊門(今湖北省宜昌市東南)、夷道(今湖北省宜都市),殺死守將虞忠、陸晏。吳樂鄉督孫歆率軍迎擊,被王濬、唐彬軍擊敗,杜預部將周旨、伍巢趁機混入撤退的吳軍,將孫歆生擒。二月初八,王濬、唐彬軍攻克樂鄉(今湖北省松滋縣東)后,殺死吳將陸景,吳平西將軍施洪乞降。吳江陵守將伍延企圖詐降以偷襲杜預,被杜預識破,派兵強攻江陵(今湖北省荊州市),於二月十七破城。此時,胡奮也派兵攻佔了江陵周邊的另一重要據點江安(今湖北省公安縣)。至此,吳軍江陵段江防完全失守。
此前,王濬攻下西陵時,杜預便寫信給他,告訴王濬不必受自己節度,讓他直取建業,成就曠世之功。王濬看到信后非常高興,將杜預的書信上表給司馬炎。二月十八,司馬炎頒布詔令,將王濬升為都督益、梁二州諸軍事以示嘉獎,命令王濬、唐彬繼續東進攻下巴丘(今湖南省岳陽市)后,配合胡奮、王戎攻克夏口(今湖北省武漢市)、武昌(今湖北省鄂州市),之後順流而下,直搗吳都建業(今江蘇省南京市),並要求杜預南下綏撫荊南諸郡,將軍隊劃撥一萬七千人給王濬、唐彬兩軍,胡奮和王戎任務完成後也分別劃撥七千、六千人給王濬、唐彬兩軍,大都督賈充移屯項城(今河南省沈丘縣)。此後,杜預持詔南下,吳國荊南各郡望風而降。杜預將吳軍士兵遷至江北,並在南方各郡設置長吏加以管理,荊州很快恢復秩序,吳人紛紛前來歸附。王濬、唐彬部則配合胡奮部、王戎部連克夏口、武昌,吳軍無力抵抗,吳國守將楊雍、孫述、劉朗等人投降於王戎部,之後毗鄰武昌的揚州守將孟泰等人也舉蘄春(今湖北省蘄春縣西南)、邾縣(今湖北省黃岡市北)二縣向王戎投降。
吳軍三萬渡江迎戰
二月,吳主孫皓得知晉王渾率大軍南下,即命丞相張悌統率丹陽(治今江蘇南京)太守沈瑩、護軍孫震、副軍師諸葛靚率兵3萬,渡江迎戰,以阻止晉軍渡江。張悌軍行至牛渚(今安徽當塗北採石),沈瑩向其分析晉軍來犯的形勢時說:“晉治水軍於蜀久矣,今傾國大舉,萬里齊力,必悉益州之眾浮江而下。我上流諸軍,無有戒備,名將皆死,幼少當任,恐邊江諸城,盡莫能御也。晉之水軍,必至於此矣!”據此,沈瑩建議,應集中兵力於採石,等待晉軍前來決戰,若能打敗晉軍,即可阻止晉軍渡江,還可西上奪回失地。如若渡過江去與晉軍決戰,不幸失敗,大勢必將去矣。但張悌卻認為,吳國的即將滅亡,人人早已看清,並非今天才知曉。這樣,晉兵一至,眾人心中必然恐懼,難以再整軍出戰。趁著如今晉大軍未到,渡江與其決戰,或許還有希望獲勝。如若戰敗身亡,為國犧牲,也就死而無憾了。假如我能戰勝,北方的敵人逃走,我軍聲威便會大震,那時乘勝南下,迎擊西來之敵,定能制勝敵人。若依照你的計劃,坐等敵人前來,恐怕部隊早逃散了。於是,張悌決心率軍渡江迎擊晉軍。三月初,張悌軍渡江后,於楊荷(今安徽和縣)正遇王渾部將城陽都尉張喬率七千兵馬趕到,張悌軍隨即將張喬軍包圍,張喬兵微勢弱,便閉寨請降。副軍師諸葛靚認為,張喬是以假投降行緩兵之計,拖延時日,等待後援,我應急速進兵予以殲滅。但張悌卻主張放過他們,因為強敵在前,不可因小敵而出戰。於是接受張喬投降后,率兵繼續前進,隨即與王渾主力部隊之司馬孫疇和揚州刺史周浚軍列陣相對。吳將沈瑩首先率領五千精銳向晉軍攻擊,三次衝擊均未奏效,被晉軍斬首二將,不得不退兵。晉軍則乘吳軍退兵混亂之機,以將軍薛勝、蔣班率軍追殺,吳軍大敗。此時,偽降之張喬軍又從背後殺來,吳軍潰敗而逃。諸葛靚見大勢已去,收集敗兵數百逃回江南。張悌不肯逃走,與沈瑩、孫震力戰而死,吳軍三萬多人,被斬近八千人,余皆逃散,晉軍遂勝利推進至江邊。此時,揚州別駕何惲向揚州刺史周浚建議說:“張悌率東吳三萬精兵,被我殲滅,吳國上下震驚,現龍驤將軍王濬已攻下武昌,乘勝東下,所向皆克,吳已呈土崩瓦解之勢,我應速揮軍渡江,直搗建業,大軍突然而至,定能不戰而逼降東吳。”但王渾聽到這一建議后則認為晉帝只命他出兵江北,以抗吳軍,如果渡過長江,就是違背君命,即使作戰獲勝,也難以獲賞;但若失敗,必獲重罪。於是,王渾堅持按原詔令,就地等待王濬軍的到達,然後再統一節制王濬等軍渡江作戰。何惲再次向王渾建議說,將軍身為上將,當見機而進,豈有事事等待詔命之理。王渾仍不聽從。
晉軍逼近建業
琅邪王司馬伷所率的一路大軍,自正月出兵以來,迅速進至塗中后,令琅邪相劉弘率兵進抵長江,與建業隔江相峙,以牽制吳軍;同時派長史王恆率諸軍渡過長江,直攻建業。王恆軍進展順利,一一擊破吳沿江守軍,殲滅吳軍五六萬人,俘獲吳督蔡機。王濬軍在長江上中游獲勝之後,便揮軍順流而下,三月十四日到達牛渚。當進至距建業西南五十里時,吳主孫皓才派遣游擊將軍張象率水軍一萬前往迎擊;但吳軍此時已成驚弓之鳥,張象的部隊一望見晉軍的旌旗便不戰而降。王濬的兵甲布滿長江,旌旗映亮天空,聲勢十分盛大,繼續向前推進。
原先吳主派往交趾征討郭馬的將軍陶濬,行至武昌時,聽到晉軍大舉進攻的消息,便停止去交趾,返回了建業,此時,吳主孫皓便授其符節,命其率軍二萬,迎擊晉軍。結果,二萬軍隊出兵前夜便逃散一空。
孫皓投降
此時,王渾、王濬和司馬伷等各路大軍已逼近吳國京師建業長江的北岸,吳國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宴等交出印信符節,前往王渾軍前投降。吳主孫皓見自己內部已分崩離析,便採用光祿勛薛瑩、中書令胡沖等人的計策,分別派遣使者送信給王渾、王濬、司馬仙,請求降服,企圖挑唆三人互相爭功,引起晉軍內部分裂。使者先把印璽送給司馬伷。王濬此時正揮軍直進,三月十五日行至三山(今江蘇南京西南)時,王渾派使者命其暫停進軍,王濬不理,借口風太大,無法停船為由,扯起風帆直衝建業。當日,王濬統率水陸八萬之眾,方舟百里,進入建業。吳主孫皓反綁雙手、拉著棺木,前往王濬軍門投降。至此,晉軍連克東吳四州、四十三郡,降服吳軍二十三萬,東吳政權宣告滅亡,三國長期分裂的局面也隨之結束。
勝利消息傳來,司馬炎執杯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惜其不親見之耳!”未參與戰事的驃騎將軍孫秀退朝時,向南而哭說:“昔討逆壯年,以一校尉創立基業;今孫皓舉江南而棄之!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晉武帝賜予孫皓爵位歸命侯
夏季,四月,甲申(二十八日),晉武帝下詔,賜予孫皓爵位歸命侯。

史書記載


春,正月,吳大赦。
翻譯:春季,正月,吳國實行大赦。
杜預向江陵,王渾出橫江,攻吳鎮、戌,所向皆克。二月,戊午,王浚、唐彬擊破丹陽監盛紀。吳人於江磧要害之處,並以鐵鎖橫截之;又作鐵錐,長丈余,暗置江中,以逆拒舟艦。浚作大筏數十,方百餘步,縛草為人,被甲持仗,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鐵錐,錐輒著筏而去。又作大炬,長十餘丈,大數十圍,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鎖,然炬燒之,須臾,融液斷絕,於是船無所礙。庚申,浚克西陵,殺吳都督留憲等。壬戌,克荊門、夷道二城,殺夷道監陸晏。杜預遣牙門周旨等帥奇兵八百泛舟夜渡江,襲樂鄉,多張旗幟,起火巴山。吳都督孫歆懼,與江陵督伍延書曰:“北來諸軍,乃習渡江也。”旨等伏兵樂鄉城外,歆遣軍出拒王浚,大敗而還。旨等發伏兵隨歆軍而入,歆不覺,直至帳下,虜歆而還。乙丑,王浚擊殺吳水軍都督陸景。杜預進攻江陵,甲戌,克之,斬伍延。於是沅、湘以南,接於交、廣,州郡皆望風送印綬。預杖節稱詔而綏撫之。凡所斬獲吳都督、監軍十四,牙門、郡守百二十餘人。胡奮克江安。
翻譯:杜預向江陵進發,王渾從橫江出兵,攻打吳的兵鎮及邊防營壘,攻無不克。二月,戊午(初一),王浚、唐彬打敗了丹陽監盛紀。吳人把江邊淺灘上的要害區域,用鐵鎖攔住,還打造了一丈多長的大鐵錐,暗中放進江里,用以阻擋戰船。王浚造了幾十個大木筏,每一個木筏,長、寬都有一百餘步。王浚讓人扎了許多草人,草人披鎧甲,拿兵器,放在大木筏上,讓水性好的人與木筏走在前面,遇到鐵錐,鐵錐就扎到木筏上,被木筏帶走了。王浚又造了許多大火把,火把長十幾丈,有幾十圍粗,用麻油澆在火把上,把火把放在船的前面,遇到鐵鎖就點燃火把,一會兒功夫,鐵鎖就被火把燒得融化而斷開,於是戰船就無所阻擋。庚申(初三),王浚攻克了西陵,殺了吳都督留憲等人。壬戌(初五),又攻下了荊門、夷道兩座城,殺了夷道監陸晏。杜預派遣牙門周旨等人率領八百名奇兵,在夜裡泛舟渡過長江,襲擊樂鄉。周旨樹起許多旗幟,又在巴山點起火。吳都督孫歆非常恐懼,寫信給江陵督伍延說:“從北邊過來的軍隊,是飛渡過江的。”周旨等人把軍隊埋伏在樂鄉城外。孫歆派兵出城去打王浚,結果大敗而回。周旨等人讓伏兵尾隨孫歆的軍隊進了城,孫歆沒有覺察,周旨的兵一直到了孫歆的帳幕之下,活捉孫歆而回。乙丑(初八),王浚打敗了吳水軍都督陸景,把他殺了。杜預進攻江陵,甲戌(十七日),攻克了江陵,殺了伍延。這時候,沅、湘以南地區以及地界相接的交、廣等州郡,都聞聲把印綬送來。杜預手持符節按照皇帝的詔命安撫了這些州郡。到此時為止,總共俘獲、斬殺吳都督、監軍十四人,牙門、郡守一百二十多人。胡奮又攻克了江安。
乙亥,詔:“王浚、唐彬既定巴丘,與胡奮、王戎共平夏口、武昌,順流長鶩,直造秣陵。杜預當鎮靜零、桂;懷輯衡陽。大兵既過,荊州南境固當傳檄而定。預等各分兵以益浚、彬,太尉充移屯項。”
翻譯:乙亥(十八日),晉武帝下詔書說:“王浚、唐彬已經平定了巴丘,再與胡奮、王戎一同平定夏口、武昌,順長江長驅直入,直到秣陵。杜預則應當安定零陵、桂陽,安撫衡陽。大軍過後,荊州以南的區域,傳布檄文自然會平定。杜預等人各自分兵以增援王浚、唐彬,太尉賈充轉移到項駐紮。”
王戎遣參軍襄陽羅尚、南陽劉喬將兵與王浚合攻武昌、吳江夏太守劉朗、督武昌諸軍虞昺皆降。昺,翻之子也。
翻譯:王戎派遣參軍、襄陽人羅尚,南陽人劉喬領兵與王浚一起攻打武昌。吳江夏太守劉朗、督武昌諸軍虞昺投降了。虞昺是虞翻的兒子。
杜預與眾軍會議,或曰:“百年之寇,未可盡克,方春水生,難於久駐,宜俟來冬,更為大舉。”預曰:“昔樂毅藉濟西一戰以並強齊,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復著手處也。”遂指授群帥方略,徑造建業。
翻譯:杜預與眾將領議事,有人說:“百年的寇賊,不可能一下子徹底消滅,現在正是春季,有雨水,軍隊難以長時間駐紮,最好等到冬季來臨,再大舉發兵。”杜預說:“從前,樂毅憑藉濟西一伏而一舉吞併了強大的齊國。目前,我軍兵威已振,這就好比破竹,破開數節之後,就都迎刃而解了,不會再有吃力的地方了。”於是,指點傳授眾將領計策謀略,部隊一直到了建業。
吳主聞王渾南下,使丞相張梯督丹陽太守沈瑩、護軍孫震、融軍師諸葛靚帥眾三萬渡江逆戰。至牛渚,沈瑩曰:“晉治水軍於蜀久矣,上流諸軍,素無戎備,名將皆死,幼少當任,恐不能御也。晉之水軍必至於此,宜畜眾力以待其來,與之一戰,若幸而勝之,江西自清。今渡江與晉大軍戰,不幸而敗,則大事去矣!”悌曰:“吳之將亡,賢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蜀兵至此,眾心駭懼,不可復整。及今渡江,猶可決戰。若其敗喪,同死社稷,無所復恨。若其克捷,北敵奔走,兵勢萬倍,便當乘勝南上,逆之中道,不憂不破也。若如子計,恐士眾散盡,坐待敵到,君臣俱降,無一人死難者,不亦辱乎!”
翻譯:吳主聽說王渾領兵南下,就派丞相張悌,督率丹陽太守沈瑩、護軍孫震、副軍師諸葛靚率領部眾三萬人渡過長江迎戰。走時牛渚時,沈瑩說:“晉在蜀地整治水軍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我上流各部隊,素來沒有戎備,名將又都死了,只是些年少之人擔當重任,恐怕抵擋不住。晉的水軍必然要到這些地方,我們應當集中大家的力量等他們到來,與晉打一仗,假如有幸能夠取勝,那麼長江以北的地區自然就太平了。如果現在渡江與晉大軍交戰,不幸而打敗了,那麼大事就完了。”張悌說:“吳將要亡國,這是無論聰明還是愚笨的人都知道的事實,不是今日才有的事。我擔心蜀地之兵到了這裡,我軍恐懼驚慌,就不可能再整肅起來了。趁著現在渡江,尚且還能與晉決一死戰。如果敗亡,就一同為國而死,再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假如能夠取勝,那麼敵軍奔逃,我軍聲勢就將倍增,然後就乘勝向南進軍,在半路上迎擊敵人,那就不愁不能破敵。要是依了你的計謀,恐怕兵士都四散奔逃;坐等到敵軍到來,君臣就一起投降,沒有一個人死於國難,這難道不是恥辱嗎?”
三月,悌等濟江,圍渾部將城陽都尉張喬於楊荷;喬眾才七千,閉柵請降。諸葛靚欲屠之,悌曰:“強敵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殺降不祥。”靚曰:“此屬以救兵未至,力少不敵,故且偽降以緩我,非真伏也。若舍之而前,必為後患。”悌不從,撫之而進。悌與揚州刺史汝南周浚,結陳相對,沈瑩帥丹陽銳卒、刀五千,三沖晉兵,不動。瑩引退,其眾亂,將軍薛勝、蔣班因其亂而乘之,吳兵以次奔潰,將帥不能止,張喬自后擊之,大敗吳兵於版橋。諸葛靚帥數百人遁去,使過迎張悌,悌不肯去,靚自往牽之曰:“存亡自有大數,非卿一人所支,奈何故自取死!”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為兒童時,便為卿家丞相所識拔,常恐不得其死,負名賢知顧。今以身徇社稷,復何道邪!”靚再三牽之,不動,乃流淚放去,行百餘步,顧之,已為晉兵所殺,並斬孫震、沈瑩等七千八百級,吳人大震。
翻譯:三月,張悌等人渡過長江,在楊荷包圍了王渾的部將、城陽都尉張喬。張喬手下只有七千人,他關閉了柵欄請求投降。諸葛靚想把他們都殺了,張悌說:“強敵還在前面,不宜先去做無關緊要的事情,況且殺了投降的人不吉利。”諸葛靚說:“這些人是因為救兵還沒有到、力量弱小抵擋不住,所以才暫且假裝投降以拖延時間,並不是真正的屈服了。如果放了他們繼續前進,那麼這些人必定成為後患。張悌不聽,安撫了降兵之後繼續前進。張悌與揚州刺史、汝南人周浚,組成陳列相對。沈瑩領兵退卻,部眾開始亂起來,這時,晉將軍薛勝、蔣班乘吳兵混亂之機打過來,吳兵接二連三地奔逃潰散,將帥們也制止不住,張喬又從背後殺過來,結果在版橋,晉大破吳兵。諸葛靚帶著幾百人逃走,他派人去接張悌,張悌不肯離開,諸葛靚又親自拉他走,說:存亡自有氣數,並不是你一個人所能支撐的,為什麼一定要自己求死呢?”張悌流淚說:“諸葛靚,今天是我死的日子。況且我還是幼兒的時候,就被你家丞相諸葛亮所賞識提拔。我常常怕我死得沒有意義,辜負了名賢對我的了解與照顧。我今天以身殉國,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諸葛靚再三拉他走,還是拉不動他,於是就流著眼淚放開手,走了。走了一百多步遠,回過頭去看張悌,他已經被晉兵殺了。同時被斬首的,還有孫震、沈瑩等七千八百人。吳人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初,詔書使王浚下建平,受杜預節度,至建業,受王渾節度。預至江陵,謂諸將曰:“若浚得建平,則順流長驅,威名已著,不宜令受制於我;若不能克,則無緣得施節度。”浚至西陵,預與之書曰:“足下既摧其西藩,便當徑取建業,討累世之捕寇,釋吳人於塗炭,振旅還都,亦曠世一事也!”浚大悅,表陳預書。及張悌敗死,揚州別駕何惲謂周浚曰:“張悌舉全吳精兵殄滅於此,吳之朝野莫不震懾。今王龍驤既破武昌,乘勝東下,所向輒克,土崩之勢見矣。謂宜速引兵渡江,直指建業,大軍猝至,奪其膽氣,可不戰禽也!”浚善其謀,使白王渾。惲曰:“渾暗於事機,而欲慎已免咎,必不我從。”浚固使白之,渾果曰:“受詔但令屯江北以抗吳軍,不使輕進,貴州雖武,豈能獨平江東乎!今者違命,勝不足多,若其不勝,為罪已重。且詔令龍驤受我節度,但當具君舟,一時俱濟耳。”惲曰:“龍驤克萬里之寇,以既成之功來受節度,未之聞也。且明公為上將,見可而進,豈得一一須詔令乎!今乘此渡江,十全必克,何疑何慮而淹留不進!此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渾不聽。
當初,晉武帝下詔書,命令王浚攻下建平,接受杜預的節制調度,到了建業,接受王渾的部署、調度。杜預到江陵,對各位將領說:“如果王浚攻克了建平,就會順長江長驅直進,他的威名已經顯著,就不適合再讓他受我的節制。如果他不能取勝,那麼我就沒有緣份對他施行節制調度了。”王浚到了西陵,杜預寫信對他說:“您已經摧毀了敵人的西部屏障,應立即直取建業,討伐歷代的逃寇,從水深火熱之中解救吳人,整頓部隊,返回都城,這也是前所未有的一件事。”王浚非常高興,上表陳述杜預的信。張悌戰敗身死時,揚州別駕何惲對周浚說:“張悌發動的全吳的精兵就在這裡滅亡了,這使吳朝野上下沒有人不震動恐懼。現在,王浚已經攻下了武昌,正乘勝東下,所向無敵,敵人土崩瓦解之勢已經顯露出來了。我認為,應當立即領兵渡江,直指建業。大軍突然到來,必然使敵人膽戰心驚,失去勇氣,我們就能不戰而擒敵了。”周浚讚賞何惲的計謀,讓他去報告王渾。何惲說:“王渾不懂得把握事情的時機,但他想行事謹慎,不使自己有過失,所以他肯定不會聽從我的意見。”周浚堅持讓他去向王渾稟告,王渾果然說:“我接受皇帝的命令,只讓我駐紮在長江以北,以便抗擊吳軍,並沒有讓我輕易進兵。你們州的軍隊雖然勇武,又豈能獨立地平定江東之地呢!現在如果違反詔命而出兵,打了勝仗固然值得稱讚,如果沒有取勝,那麼犯下的罪過就已經很嚴重了。而且皇帝命令王浚接受我的部署調度,你們所應該作的,只是準備好船和槳,一齊渡江。”何惲說:“王浚攻克了萬里之敵,他會以成就功勛的身份來接受您的部署調度,這樣的事情我可沒有聽說過。況且明公您為上將,抓住適當的機會就可以行動,怎麼可以事事都等待命令呢?現在如果乘機渡江,完全有把握取勝,您還猶豫、顧慮什麼而停留不進,這正是使鄙州上上下下的人士抱恨不已的原因。”王惲不聽。
王浚自武昌順流徑趣建業;吳主遣游擊將軍張象帥舟師萬人御之,象眾望旗而降。浚兵甲滿江,旌旗燭天,威勢甚盛,吳人大懼。
王浚從武昌順著長江直接向建業進逼。吳主派遣游擊將軍張象率領舟師一萬人抵抗。張象的部下望見王浚的旌旗就投降了。這時候,江中滿滿的全都是身披鎧甲的王浚的士兵,旌旗映照著天空,威猛的氣勢極其盛大,吳人異常恐懼。
吳主之嬖臣岑昏,以傾險諛佞,致位九列,好興功役,為眾患苦。及晉兵將至,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於吳主曰:“北軍日近而兵不舉刃,陛下將如之何?”吳主曰:“何故?”對曰:“正坐岑昏耳。”吳主獨言:“若爾,當以奴謝百姓!”眾因曰:“唯!”遂並起收昏;吳主駱驛追止,已屠之矣。
吳主的寵臣岑昏,由於陰險狡詐、諂媚逢迎而爬上了九卿的地位。他喜好大興工程勞役,使眾人深受困苦與禍患。等晉兵就要到達的時候,宮中親近的幾百名隨從官吏向吳主叩頭請求說:“北方的敵軍一天一天地逼近了,而我們的士兵卻不拿起武器抵抗,陛下您打算怎麼辦呢?”吳主問:“是什麼原因?”眾人回答說:“正是由於岑昏的緣故。”吳主只說了一句:“要是這樣,就拿這個奴才去向老百姓謝罪吧!”眾人答應“是!”從地上爬起來就去抓岑昏,等到吳主後悔,不斷地派人去追趕製止,岑昏已經被殺了。
陶浚將討郭馬,至武昌,聞晉兵大入,引兵東還。至建業,吳主引見,問水軍消息,對曰:“蜀船皆小,今得二萬兵,乘大船以戰,自足破之。”於是合眾,授浚節鉞。明日當發,其夜,眾悉逃潰。
陶浚要去征討郭馬,到了武昌,聽說晉兵已大舉進逼,就領兵返回東邊。到了建業,吳主派人領他來見面,向他詢問水軍的情況。陶浚回答說:“蜀地的船都很小,現在給二萬名士兵,乘大船作戰,我有把握打敗敵人。”於是吳召集兵員,授予陶浚符節斧鉞。原定第二天了發,但當天夜裡,陶浚召集的士兵全都跑光了。
時王渾、王浚及琅邪王皆臨近境,吳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晏悉送印節詣渾降。吳主用光祿勛薛瑩、中書令胡沖等計,分遣使者奉書於渾、浚、以請降。又遺其群臣書,深自咎責,且曰:“今大晉賓士四海,是英俊展節之秋,勿以移朝改朔,用損厥志。”使者先送璽綬於琅邪王。壬寅,王浚舟師過三山,王渾遣信要浚暫過論事,浚舉帆直指建業,報曰:“風利,不得泊也。”是日,浚戎卒八萬,方舟百里,鼓噪入於石頭,吳主面縛輿櫬,詣軍門降。浚解縛焚櫬,延請相見。收其圖籍,克州四,郡四十三,戶五十二萬三千,兵二十三萬。
這時,王渾、王浚以及琅邪王司馬都已逼近建業附近。吳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晏都把印璽、符節送到王渾那裡投降了。吳主採用光祿勛薛瑩、中書令胡沖等人的計謀,分別派遣使者向王渾、王浚、司馬奉上書信請求投降。吳主又給大臣們一封信,在信中深深地譴責了自己的罪過,還說:“當前,大晉賓士四海,這正是傑出優秀的人材發揮、施展其氣節操守的時期,不要因為改朝換代就因此喪失了志向。”吳主的使者先把印璽送到琅邪王司馬那裡。壬寅(十五日),王浚的舟師經過三山,王渾派信使邀請王浚暫時過來商議事情,王浚正揚帆直逼建業,回復王渾說:“船行正順風,不便停下來。”這一天,王浚的八萬士兵,乘著相連百里的戰船,擂鼓吶喊進入石頭城。吳主孫鬆了綁,焚燒了棺材,請他相見。晉接收了吳的地圖、戶籍,攻克了吳的四個州,四十三個郡,五十二萬三千戶,二十三萬名士兵。
朝廷聞吳已平,群臣皆賀上壽,帝執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票騎將軍孫秀不賀,南向流涕曰:“昔討逆弱冠以一校尉創業,今後主舉江南而棄之,宗廟山陵,於此為墟,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晉朝廷聽到吳已平定的消息,大臣們都去慶賀,為晉武帝祝壽。晉武帝手持酒杯流淚說:“這是太傅羊祜的功勞。”票騎將軍孫秀沒有和大家一起慶賀,他面朝南方流淚說:“從前,先主孫策剛滿二十歲,以一個校尉的身份創下了基業,如今後主把整個江南之地都拋棄了,宗廟陵墓從此將成為廢墟,悠悠青天啊,這究竟是誰造成的啊!”
吳之未下也,大臣皆以為未可輕進,獨張華堅執以為必克。賈充上表稱:“吳地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濕,疾疫必起,宜召諸軍還,以為後圖。雖腰斬張華不足以謝天下。”帝曰:“此是吾意,華但與吾同耳。”荀勖復奏,宜如充表。帝不從。杜預聞充奏乞罷兵,馳表固爭,使至轅而吳已降。充慚懼,詣闕請罪,帝撫而不問。
當初,還沒有攻陷吳國的時候,大臣們都認為不可以輕易進軍,只有張華非常堅定地堅持進軍,認為一定能成功。賈充當時上表說:“吳地不能全都平定,現在正是夏季,長江、淮水下游地區潮濕,必然會發生疾病瘟疫,應當把各部隊都召回來,以後再作打算。即使腰斬張華,也不足以向天下人謝罪。”晉武帝說:“這正是我的意思,張華只不過是與我意見相同而已。”荀勖又上奏,大致上與賈充的看法相同。晉武帝沒有聽他們的話。杜預聽說賈充上奏請求停止進兵,急忙上表晉武帝,堅決地爭論,派使者拿了給晉武帝的表文,飛馳而去。使者走到轅時吳已經投降了。賈充又慚愧又害怕,到宮裡去請罪,晉武帝撫慰了他而沒有追究。
夏,四月,甲申,詔賜孫爵歸命侯。
夏季,四月,甲申(二十八日),晉武帝下詔,賜予孫爵位歸命侯。
乙酉,大赦,改元。大五日。遣使者分詣荊、揚撫慰,吳牧、守已下皆不更易;除其苛政,悉從簡易。
乙酉(二十九日),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太康。晉朝聚餐飲酒五天。派遣使者分別到荊州、揚州去撫慰,吳原來的牧、守以下的官吏全都不更換;廢除了吳的繁瑣的規章制度,一切都遵循簡便易行的原則,吳人非常高興。
滕討郭馬未克,聞晉伐吳,帥眾赴難,至巴丘,聞吳亡,縞素流涕,還,與廣州刺史閭豐、蒼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綬請降。孫遣陶璜之子融持手書諭璜,璜流涕數日,亦送印綬降。帝皆復其本職。
騰討伐郭馬沒有成功,聽說晉征討吳,就率領部下奔來救難。到巴丘,聽到吳已亡國的消息,於是身穿白色的喪服流淚,然後就返回了。他與廣州刺史閭豐、蒼梧太守王毅各自向晉送去印璽綬帶請求投降。孫派陶璜的兒子陶融,拿著他親筆寫的信指示陶璜降晉,陶璜哭了好幾天,最後也送去了印璽綬帶投降了。晉武帝全都恢復了他們原來的官職。
王浚之東下也,吳城戌皆望風款附,獨建平太守吾彥嬰城不下,聞吳亡,乃降。帝以彥為金城太守。
王浚向東挺進時,吳各城的守備都望風而降,只有建平太守吾彥環繞著城固守,沒有攻下來。後來他聽到吳亡國的消息就投降了。晉武帝任命吾彥為金城太守。
初,韓廷尊寵孫秀、孫楷,欲以招來吳人。及吳亡,降秀為伏波將軍,楷為度遼將軍。
當初,朝廷對孫秀、孫楷尊重恩寵,是想利用他們招來吳人。等到吳滅亡了,孫秀就被降職為伏波將軍,孫楷降為度遼將軍。
琅邪王遣使送孫及其宗族詣洛陽。五月,丁亥朔,至,與其太子瑾等泥頭面縛,詣東陽門。詔遣謁者解其縛,賜衣服、車乘、田三十項,歲給錢穀、綿絹甚厚。拜瑾為中郎,諸子為王者皆為郎中。吳之舊望,隨才擢敘。孫氏將吏渡江者復十年,百姓復二十年。
琅邪王司馬派使者送孫及他的宗族去洛陽。五月,丁亥朔(初一),孫到了洛陽。他和太子孫瑾等人用泥塗在頭上,反綁了雙手,來到洛陽的東陽門。晉武帝下詔,派謁者解開他們的繩索,賜以衣服、車子、三十頃田地,每年都供應他們非常充足的錢幣、糧食和布匹。晉授予孫瑾中郎的官職,孫皓其他的兒子,凡是原先為王的,都被任命為郎中。吳從前的有名望的人士,都根據他們的才能提拔進用。孫皓的將領、官吏渡過長江的,免除十年的賦稅、勞役;老百姓免除二十年的賦稅、勞役。
庚寅,帝臨軒,大會文武有位及四方使者,國子學生皆預焉。引見歸命侯及吳降人。登殿稽顙。帝謂曰:“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曰:“臣子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賈充謂曰:“聞君在南方鑿人目,剝人麵皮,此何等刑也?”曰:“人臣有弒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充默然甚愧,而顏色無怍。
庚寅(初四),晉武帝來到堂前的長廊,會見文武官員中有爵位的以及四方來晉的使者,國子學生也都參加會見。晉武帝派人把歸命侯孫以及投降的吳人帶來相見。孫登上大殿向晉武帝叩頭。晉武帝對孫說:“聯設了這個座位以等待你已經有很久了。”孫說:“我在南方,也設了這個座位以等待陛下。”賈充對孫說:“聽說你在南方,鑿人的眼睛,剝人的臉皮,這是哪一等級的刑法?”孫說:“為人臣子的,殺了他的君王以及邪惡不忠的就處以這種刑法。”賈充沉默無語,非常羞愧,而孫卻面無愧色。
帝從容問散騎常侍薛瑩,孫所以亡,對曰:“昵近小人,刑罰放濫,大臣諸將,人不自保,此其所以亡也。”他日,又問吾彥,對曰:“吳主英俊,宰輔賢明。”帝笑曰:“若是,何故亡?”彥曰:“天祿永終,曆數有屬,故為陛下禽耳。”帝善之。
晉武帝從容地詢問散騎常侍薛瑩,孫為什麼會亡國。薛瑩回答說:“孫親近小人,任意地施行刑罰,大臣和各位將領,人人都不能自保,這就是孫滅亡的原因。”又一天,晉武帝用同樣的問題問吾彥,吾彥回答說:“吳君王才智出眾,輔佐的大臣賢能聰明。”晉武帝笑著說:“要是這樣,為什麼會亡國?”吾彥說:“天賜的福祿永久斷絕,天道卻有歸屬,所以才被陛下所擒。”晉武帝讚賞他的話。
王浚之入建業也,其明日,王渾乃濟江,以浚不待已至,先受孫降,意甚愧忿,將攻浚。何攀勸浚送與渾,由是事得解。何惲以渾與浚爭功,與周浚箋曰:“《書》貴克讓,《易》大謙光。前破張悌,吳人失氣,龍驤因之,陷其區宇。論其前後,我實緩師,即失機會,不及於事,而今方竟其功;彼既不吞聲,將虧雍穆之弘,興矜爭之鄙,斯實愚情之所不取也。”浚得箋,即諫止渾。渾不納,表浚違詔不受節度,誣以罪狀。渾子濟,尚常山公主,宗黨強盛。有司奏請檻車征浚,帝弗許,但以詔書責讓浚以不從渾命,違制昧利。浚上書自理曰:“前被詔書,令臣直造秣陵,又令受太尉充節度。臣以十五日至三山,見渾軍在北岸,遣書邀臣;臣水軍風發,徑造賊城,無緣回船過渾。臣以日中至秣陵,暮乃被渾所下當受節度之符,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將所領還圍石頭,又索蜀兵及鎮南諸軍人名定見。臣以為已來降,無緣空圍石頭;又,兵人定見,不可倉猝得就,皆非當今之急,不可承用,非敢忽棄明制也。眾叛親離,匹夫獨從,雀鼠貪生,苟乞一活耳;而江北諸軍不知虛實,不早縛取,自為小誤。臣至便得,更見怨恚,並雲守賊百日,而令他人得之。臣愚以為事君之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顧嫌疑以避咎責,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實非明主社稷之福也!”渾又騰周浚書云:“浚軍得吳寶物。”又云:“浚牙門將李高放火燒偽宮。”浚復表曰:“臣孤根獨立,結恨強宗。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乖忤貴臣,禍在不測。偽中郎將孔攄說:去二月武昌失守,水軍行至,按行石頭還,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要當為陛下一死戰決之,’意大喜,意必能然,便盡出金寶以賜與之。小人無狀,得便馳走。懼,乃圖降首。降使適去,左右劫奪財物,略取妻妾,放火燒宮。逃身竄首,恐不脫死。臣至,遣參軍主者救斷其火耳。周浚先入宮,渾又先登舟,臣之入觀,皆在其後。宮之中,乃無席可坐,若有遺寶,則浚與渾先得之矣。浚等雲臣屯聚蜀人,不時送,欲有反狀。又恐動吳人,言臣皆當誅殺,取其妻子,冀其作亂,得騁私忿。謀反大逆,尚以見加,其餘謗,故其宜耳。今年平吳,誠為大慶;於臣之身,更受咎累。”浚至京師,有司奏浚違詔,大不敬,請付廷尉科罪。詔不許。又奏浚赦后燒賊船百三十五艘,輒敕付廷尉禁推。詔勿推。
王浚進入建業的第二天,王渾就渡過長江。王渾因為王浚不等他到,就先接受孫投降,心中又羞愧又怨恨,就想攻打王浚。何攀勸王浚把孫送給王渾,事情才得到緩解。何惲因為王渾與王浚爭功,就寫信給周浚說:“《尚書》重視能退讓,《易經》讚賞謙遜的光榮。前些時候打敗了張悌,使吳人喪失了膽量勇氣,王浚乘這個機會,攻下了吳的疆土。如果要論誰先誰后,我們確實是慢了,已經失去了機會,沒有及時趕上,而目前又在爭功,他既然咽不下這口怨氣,就會使諧和的風氣受到損壞,而使自矜爭功的鄙陋之習興起,這實在是我從心裡所不敢同意的。”周浚收到信,立即進諫勸止王渾,王渾不聽,上表說王浚違反詔命,不服從調度,還捏造事實誣告王浚有罪。王渾的兒子王濟和晉武帝的女兒常山公主結了親,在朝廷宗族幫派中很有勢力。於是,有關部門就上奏晉武帝,請求用囚車把王浚召回來,但是晉武帝沒有同意,只是下詔書責備王浚不服從王渾的命令,違抗詔命,去求功利。王浚上書為自己申辯說:“我先接到詔命,讓我直接到秣陵,又命令我接受太尉賈充調度。我於十五日到三山,看見王渾的軍隊在北岸,王渾寫信邀請我去他那裡,當時我的水軍正順風乘勢直到賊城,沒有理由再調轉船頭返回去見王渾。我在中午時到秣陵,黃昏時分才接到受王渾調度的命令,命令我於第二天十六日,率領全部屬下,回過頭去包圍石頭城。還索取我率領的蜀地兵士以及隨我東下的鎮南各軍的確切人數。我認為孫已經來投降,沒有理由徒勞地包圍石頭城。另外,士兵的確切人數,不可能在匆促之間就能很快得知,而且都不是眼前急迫的事情,不能順從施行,並不是我膽敢忽略、棄置聖明的詔令。孫眾叛親離,匹夫獨坐,像麻雀、老鼠那樣貪生,苟且乞求一條活命而已。但是江北的各部隊不了解虛實,不早些來捉拿孫皓,自己造成了失誤。我一到便得手,就更遭到怨恨與不滿,還說什麼守賊守了一百天,卻讓別人得到了。我認為,侍奉君王的原則是:假如有利於國家,無論生與死都要追求。如果顧慮別人猜忌懷疑因而逃避過錯責任,這是作臣子的以不忠誠得到的私利,實在不是聖明的君主與國家的福氣。”王渾又遞上周浚的書信,信上說:“王浚軍隊得到了吳的珍貴物品。”還說:“王浚的牙門將李高,放火燒了孫的宮殿。”王浚又上表說:“我孤根獨立,與強大的宗派結下了仇怨。如果是冒犯了君王的罪過還可能得救,但要是得罪了權貴之臣,災禍就難以預料了。吳中郎將孔攄說:二月武昌失守,晉水軍馬上就要到了。孫巡行石頭城回來,他手下的人都揮舞著刀大呼,說:‘正要為了陛下去決一死戰,’孫非常高興,覺得必然能如此,就把他的金器寶物全都拿出來賜給這些人。然而小人無禮,這些人得了值錢的東西就飛快地逃走了。孫非常恐懼,於是打算投降伏罪。孫派出的使者剛離開,他手下的人就開始搶奪財物,掠奪孫的妻妾,放火燒了宮殿。孫抱頭鼠竄,唯恐不能活命。我到那裡時,派參軍主者才把火撲滅。周浚先進入孫的宮殿,王渾又先登上孫的船,我進去和我所見到的,全都在他們之後。孫的宮裡,連可以坐的席子都沒有,假如有遺留下來的珍貴之物,也是周浚與王渾先得到了。周浚等人說我聚集蜀人,不準時把孫送去,是想謀反。他們還嚇唬吳人,說我要把他們都殺了,把他們的妻子兒女都抓走,希望吳人作亂,以發泄他們的私恨。像謀反這種大逆不道的罪名,他們尚且用來加到我的頭上,其他的誹謗與誣陷也就是必然的了。今年平定了吳,的確是大慶,但是對於我個人來說,卻遭到了災禍與憂患。”王浚到了京都,有關部門上奏皇帝,說王浚違抗詔命,極不恭敬,請求把他交付廷尉依法判罪。晉武帝下詔書不同意。於是他們又上奏,說王浚在赦免了吳人之後還放火燒了吳人的一百三十五艘船,應立即下令把他交付延尉,關進監獄里追究審問。晉武帝下詔書,不同意追究他。
渾、浚爭功不已,帝命守廷尉廣陵劉頌校其事,以渾為上功,浚為中功。帝以頌折法失理,左遷京兆太守。
王渾與王浚,為了功勞而爭執不休,晉武帝命令守廷尉、廣陵人劉頌來審定、處理這件事。劉頌認為王渾立了上功,王浚是中功。晉武帝認為劉頌斷法不合理,就把他降職為京兆太守。
庚辰,增賈充邑八千戶;以王浚為輔國大將軍,封襄陽縣侯;杜預為當陽縣侯;王戎為安豐縣侯;封琅邪王二子為亭侯;增京陵侯王渾邑八千戶,進爵為公;尚書關內侯張華進封廣武縣侯;增邑萬戶;荀勖以專典詔命功,封一子為亭侯;其餘諸將及公卿以下,賞賜各有差。帝以平吳功,策告羊祜廟,乃封其夫人夏侯氏為萬歲鄉君,食邑萬千戶。
庚辰(疑誤),增加賈充封邑八千戶。任命王浚為輔國大將軍,封為襄陽縣侯。杜預被封為當陽縣侯。王戎被封為安豐縣侯。琅邪王司馬的兩個兒子被封為亭侯。增加京陵侯王渾食邑八千戶,提升爵位為公。尚書關內侯張華,被進爵封為廣武縣侯,增加食邑至萬戶。荀勖因為專門掌管詔命的功勞,一個兒子被封為亭侯。其餘各位將領以及公卿大臣以下的官吏。受到的賞賜各不相同。晉武帝以平吳的功績,到羊祜廟裡用簡書靠慰他,封羊祜的夫人夏侯氏為萬歲鄉君,食邑五千戶。
王浚自以功大,而為渾父子及黨與所挫抑,每進見,陳其攻伐之勞及見枉之狀,或不勝忿憤,徑出不辭;帝每容恕之。益州護軍范通謂浚曰:“卿功則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盡善也。卿旋旆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吳之事;若有問者,則曰:‘聖人之德,群帥之力,老夫何力之有!’此藺生所以屈廉頗也,王渾能無愧乎!”浚曰:“吾始懲鄧艾之事,懼禍及身,不得無言;其終不能遣諸胸中,是吾褊也。”時人咸以浚功重報輕,為之憤邑;博士秦秀等並上表訟浚之屈,帝乃遷浚鎮軍大將軍。王渾嘗詣浚,浚嚴設備衛,然後見之。
王浚自以為功勞大,卻遭到了王渾父子及其黨羽的打擊和冤枉,所以每次進見晉武帝,總要陳述他討伐攻戰的辛勞以及被冤屈的情況,有時候忍不住憤恨與不滿,竟不辭而別,晉武帝總是寬容、原諒他。益州護軍通對王浚說:“你的功勞確實值得讚美,但遺憾的是,你以別人的讚美自居,這就不完全值得讚賞了。你應當凱旋之後就隱居在自己家裡,嘴裡不談平吳的事情,如果有人問到平吳之事,你就說:‘這是聖明的君主的德行,是各位將帥的力量,我這個老頭子又有什麼功勞!’藺相如就是用這個辦法把廉頗降住了,王渾他能不慚愧嗎?”王浚說:“我開始那樣作是吸取了鄧艾的教訓,害怕把災禍惹上身,我不能不說,但是我最終也不能放開這件事,還是因為我心地狹窄。”當時,人們都覺得王浚的功勞大,但是對他的報償輕了,都對此憤恨不平。博士秦秀等人一起上表,替王浚叫屈,晉武帝於是授予王浚鎮軍大將軍官職。王渾曾經到王浚那裡去,王浚設置了森嚴的戒備、護衛,然後會見王渾。
杜預還襄陽,以為天下雖安,忘戰必危,乃勤於講武,申嚴戌守。又引、水以浸田萬餘頃,開揚口通零、桂之漕,公私賴之。預身不跨馬,射不穿札,而用兵制勝,諸將莫及。預在鎮,數餉遺洛中貴要,或問其故,預曰:“吾但恐為害,不求益也。”
杜預回到襄陽以後,覺得天下雖然安定了,但是如果忘記了戰事就必然會導致危難,於是他勤於講習武事,命令部下要嚴於防守。他還引來水和水澆灌田地一萬多頃,開鑿揚口,與零、桂之水相通,以利水上運輸,公與私都賴此而得到方便。杜預身不跨戰馬,射箭不能透甲,但是他以善於用兵戰勝對方,各位將領都比不上他。杜預人在鎮守,卻多次向京都的權貴要人饋贈,有人問他為什麼要這樣作,杜預回答說:“我只怕他們會加害於我,並不指望他們能給我什麼好處。”
王渾遷征東大將軍,復鎮壽陽。
王渾升遷為征東大將軍,又去鎮守壽陽。
諸葛靚逃竄不出。帝與靚有舊,靚姊為琅邪王妃,帝知靚在姊間,因就見焉。靚逃於廁,帝又逼見之,謂曰:“不謂今日復得相見!”靚流涕曰:“臣不能漆身皮面,復睹聖顏,誠為慚恨!”詔以為侍中;固辭不拜,歸於鄉里,終身不向朝廷而坐。
諸葛靚逃走以後,就隱藏起來不露面。晉武帝與諸葛靚有舊交,諸葛靚的姐姐是琅邪王司馬的妻子。晉武帝知道諸葛靚躲在他姐姐那裡,因此就去那裡見他。諸葛靚逃進廁所躲著不見,晉武帝又強行見他,對他說:“沒想到今天又見面了!”諸葛靚流淚說:“我沒能作到往身上塗漆,把臉上的皮刮下來,又見到了聖上您的面容,我實在是又愧又恨。”晉武帝下詔書任命諸葛靚為侍中,諸葛靚堅決推辭不接受。後來諸葛靚回到了家鄉,一生也沒有面朝著晉朝廷的方向就座。
六月,復封丹水侯睦為高陽王
六月,重新封丹水侯司馬睦為交陽王。
秋,八月,己未,封皇弟延祚為樂平王,尋薨。
秋季,八月,己未(初五),封武帝弟司馬延祚為樂平王,不久他就去世了。
九月,庚寅,賈充等以天下一統,屢請封禪;帝不許。
九月,庚寅(初六),賈充等人認為天下已經統一了,多次請到泰山上舉行祭天地的典禮,晉武帝不同意。
冬,十月,前將軍青州刺史淮南胡威卒。威為尚書,嘗諫時政之寬。帝曰:“尚書郎以下,吾無所假借。”威曰:“臣之所陳,豈在丞、郎、令史,正謂如臣等輩,始可以肅化明法耳!”
冬季,十月,前將軍、青州刺史、淮南人胡威去世。胡威任尚書,曾經進諫,認為當時的政治措施寬鬆。晉武帝說:“尚書郎以下的官吏,我沒有對他們寬容。”胡威說:“我所陳述的,難道是丞、郎、令史這一類官吏嗎?我正是說像我同輩的官員,才可以嚴肅教化,彰明法度。”
是歲,以司隸所統郡置司州,凡州十九,郡國一百七十三,戶二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四十。
這一年,以司隸所統領的郡設置司州。一共有十九個州,一百七十三個郡國,二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四十戶。
詔曰:“昔自漢末,四海分崩,刺史內親民事,外領兵馬。今天下為一,當韜戢干戈,刺史分職,皆如漢氏故事;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交州牧陶璜上言:“交、廣東西數千里,不賓屬者六萬餘戶,至於服從官役,才五千餘家。二州唇齒,唯兵是鎮。又,寧州諸夷,接據上流,水陸並通,州兵未宜約損,以示單虛。”僕射山濤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備”;帝不聽。及永寧以後,盜賊群起,州郡無備,不能禽制,天下遂大亂,如濤所言。然其後刺史復兼兵民之政,州鎮愈重矣。
晉武帝下詔書說:“從前自漢末開始,四海之內分崩離析,刺史對內親自處理民事,對外統領兵馬。如今天下一統,應當收藏起兵器,把刺史的職權區分開,全都依照漢時的制度行事。把州郡的兵都去掉,大郡設置武官一百人,小郡設置五十人。”交州牧陶璜上書說:“交州、廣州,從東到西有幾千里,不歸順的有六萬多戶,至於服從官府勞役的,只有五千多家。兩個州唇齒相依,只有靠軍隊才能鎮守住。另外,寧州各蠻夷,與上流地區接壤,他們據守在那裡,水路陸路都通。所以,不應該減損州兵,以顯出官府的力量單薄虛弱。”僕射山濤也說:“不應當去掉州郡的軍事守備。”晉武帝卻不聽。到了永寧以後,盜賊群起,州郡由於沒有軍隊和武器,沒有辦法捉拿制止,於是天下大亂,正像山濤所說的那樣。然而從這以後,刺史又兼管兵民的政務,地方的軍事力量更加強大了。
漢、魏以來,羌、胡、鮮卑降者,多處之塞內諸郡。其後數因忿恨,殺害長吏,漸為民患。侍御史西河郭欽上疏曰:“戎狄強獷,歷古為患。魏初民少,西北諸郡,皆為戎居,內及京兆、魏郡、弘農,往往有之。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漸徒內郡雜胡於邊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萬世之長策也。”帝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