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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蠖賦

北宋王禹偁賦作

《尺蠖賦》是北宋時期的一篇賦,作者是王禹偁

作品原文


尺蠖賦
蠢爾微蟲,有茲尺蠖。每循途而不殆,靡由徑而或躍。懼速登之易顛,固將前而復卻。所以仲尼贊《易》,取譬乎屈伸;老氏立言,用嘉乎柔弱。吾嘗考畫卦之深旨,見觀象之有以。
蓋美其時行則行,時止則止。寧鳧趨以鴻漸②,不麏③驚而鵲起。知進知退,造幾微於聖人;一往一來,達消長於君子。物有以小而喻大,事可去彼而取此。
至若春日遲遲,品彙④熙熙,知時應候,附葉尋枝。每委順而守道,不躁進於多歧。自中規而中距,非載馳而載驅。其行也,健而不息;其氣也,作而不衰。曲乎形,類彤弓⑤之彎矣;隆乎脊,狀柷敔⑥以陳之。豈比乎蟲張網⑦而役役,蟻循磨⑧而孜孜者哉?
懿夫微物,尚有伸兮有屈;胡彼常流,但好剛而惡柔。苟克己以為用,奚反身而是求。得不觀所以,察所由。驗人事之倚伏,考星躔⑨之退留。自然寒暑相推,而歲功及物;日月相推,而天明燭幽者也。其或昧其機,循其跡,不知我者,謂我進寸而退尺;探諸妙,賾⑩諸神,知我者,謂我在屈而求伸。異蜂蠆之毒,唯思螫人;等龍蛇之蟄,實可存身。夫如是,則蛙黽怒而受式,非度德者;螳螂奮而拒轍,豈量力也。未若尺蠖兮慎行止,明用舍。予將師之,庶悔吝⑾而蓋寡。

作品註釋


⑴尺蠖(huò):尺蠖蛾的幼蟲。
鴻漸:語出《周易·漸卦》:“初六,鴻漸於干”,“六二,鴻漸於磐”,“九三,鴻漸於陸”,“六四,鴻漸於木”,“九五,鴻漸於陵”,本謂鴻鵠飛翔從低到高,此處謂逐漸前進。
⑶麏(jūn):同“麇”,獐。
⑷品彙:事物的品種類別,《晉書·孝友傳序》:“大哉,孝之為德也。分渾元而立體,道貫三靈;資品彙以順名,功苞萬象。”韓愈感春》詩之二:“幸逢堯舜明四目,條理品彙皆得宜。”
⑸彤弓:漆成紅色的弓,語出《詩經·小雅·彤弓》。
⑹柷敔(zhù yú):《書·益稷》:“合止柷敔”,孔穎達疏:“樂之初,擊柷以作之;樂之將末,戛敔以止之。”
⑺蟲張網:《藝文類聚》卷97引《符子》:“(公子重耳)顧其臣咎犯曰:‘此蟲也,知之德薄矣,而猶役其智布其網,曳其繩執豸以食之’”。
⑻蟻循磨:《晉書·天文志上》:“天旁轉如推磨而左行……譬之於蟻行磨石之上,磨左旋而蟻右去,磨疾而蟻遲,故不得不隨磨以左回焉。”
⑼星躔:星宿的位置、次序。
⑽賾(zé):探究。
⑾悔吝:猶言悔恨,《易·繫辭上》:“悔吝者,憂虞之象也”。

作品鑒賞


古賦詠物,自魏晉以降,好明“物理”,如張華《鷦鷯賦》以小喻大,知微見著,於是微蟲、細禽、小獸,紛呈筆端;宋人好理,詩文辭賦無不崇尚義理之學,以致借物以騁發議論,也成為賦家的常用方法,王氏茲賦,即具當時賦家詠物的典範意義。
賦詠尺蠖,乃飛蛾之幼蟲,卻為賦者鍾愛,其間內涵,又當追溯古代詠物之兩大傳統:一則屈子,倡導如“千里馬”、“鳳雛”般神奇而偉大的傳統;一則莊子,關注於如“鷦鷯”等平庸卻知性的傳統。王氏此賦,正是承繼後者,開篇以“蠢爾微蟲”點出,而表現出以“丑”喻“美”、因“小”體“大”、借“愚”明“智”的思維方式與賦心創造。
該賦抓住尺蠖的“屈伸”之“性”,寫賦家的“屈伸”之“志”,用鋪敘的筆法,分多層展開,有漸次遞進,愈轉愈深之理趣。作者先以茲蟲(描寫對象)的不由徑之“或躍”與似畏懼而免於“易顛”的生存形態,滲入了人類(寫作主體)的生存感受,使全賦從一入篇就將賦家之志融織於尺蠖之性,猶如對鏡自憐,然卻光景開鮮。為開闢物境,映照心境,作者首以仲尼贊《易》的“屈伸”與老子道德經》之褒嘉“柔弱”,點破主旨,隱喻以屈為伸,示弱勝強的人生道理。由此,作者再急回筆鋒,通過“考畫卦”、“見觀象”所得到的啟悟,將個人的情志全然寄寓於描寫對象,展開全篇詠物的主體構建。先觀其行為,則是行止有度,以漸進而不急躁,比如“鳧”之“鴻漸”,不似“麏驚而鵲起”,進退有常,這是作者心中“聖人”的境界;而其往來消長,則又如世之君子的立身。如此推崇,歸於物理可度人情,那就是以小喻大之象,去彼取此之理。繼觀其性情,則是知時應候,委順守道,因其“不躁進”而不誤入歧途,“中規”“中矩”,而非馳驅迷途。這一層次的深入,則又疊映前言聖人之道與君子之行,化“蠢”為“智”,就是以“智”比“蠢”,而內涵老子“大智若愚”的意義。由此再觀其“行”、“氣”、“形”、“狀”,這也是賦中摹物象形最生動的描述:“其行也,健而不息;其氣也,作而不衰。曲乎形,類彤弓之彎矣;隆乎脊,狀柷敔以陳之。”賦家之筆,妙在“隨物賦形”,更在“體物言志”(劉勰《文心雕龍·詮賦》),所以用詞章明義理,常在化用典故,不著痕迹。如賦寫尺蠖之形“類彤弓之彎”,則隱用《詩經·小雅·彤弓》之義,內涵有志於天子事業的積極心態。同樣,寫其“狀”則用“柷敔”一語,又用《書·益稷》:“合止柷敔”的典故,喻示尺蠖的行為猶如一美麗的樂章,善始而善終。為彰顯尺蠖的“蟲性”之“美”,賦中又用他蟲作比較以為說詞,所謂“張網”之蟲(蜘蛛)役役之行,因設陷而“德薄”,“循磨”之蟲(螞蟻)孜孜之求,辛勞而無功,這是尺蠖所不屑為者,抑或是賦家以為惕戒的真實意圖之所在。
古人說“詩言志”,然賦亦言志,是體物而言志,正因此言志抒懷,有了“賦者古詩之流”(班固《兩都賦序》)的說法,體察其“志”,又如程廷祚所說“不過美刺兩端”,落實於賦體,也是班固所言“或以抒下情而通諷喻,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讀這篇歌詠尺蠖的賦,也是有美有刺,只是淡褪了漢大賦的政教色彩,而更多存身養性的哲理思考。於是我們再看賦家描摹尺蠖之形狀、性情之後,復以“懿夫微物,尚有伸兮有屈”一語為轉折,兼述“自然”與“人生”之道,亦即“驗人事之倚伏,考星躔之退留”,歸於“存身”之理。當然,賦家功夫,不在“簡”而在“鋪”,所以作者又以兩扇展開:一是“昧其機”者,只有“不知我”的扞格與窒礙;一是“探諸妙”者,自然理解其中“在屈而求伸”的意味。為充文氣而實文意,作者不避反覆,又借“蜂蠆之毒”,以避“螫人”之害;假“龍蛇之蟄”,再喻存身之理。並告誡讀者不要效法“蛙黽”之飆怒,“螳螂”之騁力,而宜量力而行,度德而為,終歸於“尺蠖”的“慎行止,明用舍”之德,人若效法其行,則將免於“悔吝”,這也正是作者的文心賦旨。
王禹偁詩賦重理趣,其人生亦多坎坷,曾撰《三黜賦》以見志,而該賦詠一微物,喻示人生之行藏明晦,其中隱蘊,更耐人尋味。

作者簡介


王禹偁(954—1001),字元之,濟州鉅野(今屬山東)人。世代務農。太平興國八年(983年)進士。歷任右拾遺、翰林學士、知制浩。遇事敢言。曾上《御戎十策》,陳說防禦契丹之計。多次以事貶官。宋真宗時,預修《太祖實錄》,直書史事,為宰相不滿,降知黃州,作《三黜賦》以見志。后遷靳州,病卒。文章學韓愈、柳宗元,通俗暢達。詩歌崇尚杜甫白居易,風格接近白居易。有《小畜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