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穆公問子思
出土於湖北荊門的戰國時期竹簡
《魯穆公問子思》為戰國楚竹書,是郭店楚墓竹簡(下簡稱郭店楚簡)之一。原無篇題,篇題為郭店楚墓竹簡整理者彭浩、劉祖信及王傳富據簡文擬加。1993年10月出土於湖北省沙洋區四方鄉郭店村。
《魯穆公問子思》存簡8枚,竹簡兩端均修削成梯形,簡長26.4厘米。
魯穆公問於子思①曰:“何如而可謂忠臣?”子思曰:“恆稱其君之惡者,可謂忠臣矣。”公不悅,揖而退之。成孫弋②見,公曰:“向者吾問忠臣於子思,子思曰:‘恆稱其君之惡者,可謂忠臣矣。’寡人惑焉,而未之得也。”成孫弋曰:“噫,善哉,言乎!夫為其君之故殺其身者,嘗有之矣。恆稱其君之惡,未之有也。夫為其君之故殺其身者,效祿爵者也。恆稱其君之惡者,遠祿爵者也。為義而遠祿爵,非子思,吾惡聞之矣③。”
①子思:系孔子之孫。《漢書·藝文志》記有《子思子》23篇,班固注謂子思“名伋,孔子孫,為魯繆公師”。《史紀·孔子世家》記“子思作《中庸》”。 ②成孫弋:待考。李零謂,“《禮記》的《檀弓上》、《檀弓下》、《雜記下》有“縣子瑣”,與魯穆公問答,不知是否為一人。”
③自“夫為其君之故殺其身者”以下簡文有缺文,缺文見詞條“簡文釋文”項。裘錫圭在按語中說,據文意可釋讀並補字如下:“夫為其君之故殺其身者,效祿爵者也。恆稱其君之惡者,遠祿爵者也。為義而遠祿爵,非子思,吾惡聞之矣。”
魯穆公問子思道:“什麼樣的才能叫做忠臣呢?”子思說:“總是指出君主做的壞事的人,就可以稱為忠臣了。”魯穆公(聞言)不高興,子思作揖后就退下了。成孫戈覲見,魯穆公說:“剛才我問子思忠臣的事,子思說:‘總是指出君主做的壞事的人,就可以稱為忠臣了。’寡人對此很困惑,不能有所得。”成孫戈說:“咦,這話說得好呀!為了君王的緣故而失去生命的人,這種人是有的。總是指出君主做的壞事的人卻從未有過。為了君王的緣故而失去生命的人,不過是盡忠於爵祿。總是指出君主做的壞事的人,是遠離爵祿的。為了義理而遠離爵祿,如果不是子思,我是不會聽說這種事的。”
楊儒賓在《子思學派試探》中認為先秦子書多問答的語錄,《魯穆公問子思》即是子思與魯穆公問答。“從道不從君”是儒門通義,《魯穆公問子思》放到儒家其他典籍,其義亦可相容。
《魯穆公問子思》全文風格近似《孟子》一書的敘述,與《墨子》、《荀子》等書的對話篇章風格亦頗近似。《魯穆公問子思》就像《孟子》一書以孟子之名發言一樣,其文縱非子思自著,至少也是其弟子所作。其次,先秦儒家雖多強調規諫之義,子思及孟子對國君的態度特別高亢,人所不及。曾子就曾規勸子思:“子有傲世主之心,無乃不容乎?”胡母豹也曾規勸子思:“子好大,世莫能容子也,盍亦隨時乎!”(《孔叢子·公儀》)從流傳的軼事看來,子思“傲世主”的態度是很明顯的。不但如此,他還將自己這種行為普遍化,主張“異議的聲音”之價值。《孔叢子·抗志》多記載類似之事,如“衛君謂子思曰:‘寡人之政何如’”子思的回答是“無非”,所謂無非,乃是衛國臣子“競求射君之心,而莫敢有非君之非者”。“非君之非”就是“稱君之惡”。
徐公持在《“義尚光大”與“類多依采”》一文中論述,先秦時期士人對君主關係中也有“忠”的意識,但即使是“忠君”,也與後世有著不同的內涵。《魯穆公問子思》中子思所說“恆稱其君之惡者可謂忠臣矣”,這在秦漢之後的君臣關係中是無法設想的,而魯國君主能夠忍受子思的這種言論。另一位士人成孫弋也贊成子思的說法,表明先秦的士人對於君主實在有很大的批評餘地,他們間的關係具有明顯的相對性。一般士大夫與諸侯國君主之間的關係既然是相對的,文士在人格精神上也能夠保持相對的獨立性,他們的思想文化創造力因此得到較充分開發,中國文化史上的“百家爭鳴”局面遂得以展開。
湯一介在《儒者的“憂患意識”》中,以《魯穆公問子思》的故事為例,說明歷史上有些儒者是抱有一種“居安思危”的情懷,為天下憂。子思認為能經常批評君王的臣子才是“忠臣”,成孫弋為此解釋說:只有像子思這樣的士君子敢於對君王提出批評意見,這正因為他們是不追求利祿和爵位(金錢與權力)的。中國歷史上確有一些儒學者基於“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而能持守此種精神。
歐陽禎人在《從〈魯穆公問子思〉到〈孟子〉》里對《郭店楚簡《魯穆公問子思》與《孟子》的比較研究中,探討了思孟學派理想人格建立的哲學要義。從哲學上來講,《魯穆公問子思》一文主要是展示了自由知識分子的人格如何建立的問題。《魯穆公問子思》最突出的地方,是表現了鮮明的民主思想。這種中國式、古老的民主思想,並不僅僅體現在魯穆公與子思子人格平等的描述上,更為重要的是展示了子思子大無畏的批判精神。思孟學派的獨立人格與其民主思想之間具有必然的邏輯依持關係。哲學上的自由、獨立人格,只能以政治上的民主思想為最後歸宿;而民主思想又最終會以深厚的性善論為基礎。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型過程中,思孟學派的人學和相應的民主思想是一筆內蘊極為豐富的寶貴遺產,值得認真研究、開發和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