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對錄
燕對錄
《燕對錄》,明李東陽撰寫的筆記小說。
弘治十年三月二十二日,朝食前,司禮監太監韋泰馳至閣,亟呼曰:「宣四先生。」叩其故,曰:「不知。」臣溥、臣健、臣東陽、臣遷亟具衣冠至文華殿。叩頭畢,上曰:「近前。」於是直叩御榻。司禮監諸太監皆環跪於案側。 (「司禮監諸太監皆環跪於案側」,「諸」字原本不清,據明朱當■〈氵眄〉(下簡稱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北京大學圖書館藏,下同,省注。)補。)上曰:「看文書。」諸太監取本付臣溥、臣健,又分置朱硯硃筆,授片紙數幅於臣東陽、臣遷。每一本上曰:「與先生輩計較。」臣溥等看畢,相與議定批辭,以次陳奏,得允,乃錄於紙上以進。上覽畢,親批本面,或更定二三字,或刪去一二句,皆應手疾書,宸翰清逸,略無疑滯。有山西巡撫官本,上顧曰:「此欲提問一副總兵,該提否?」臣溥等對曰:「此事輕,副總兵恐不必提問, (「副總兵恐不必提問」,「問」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止提都指揮以下三人可也。」上曰:「然邊情事重,小官亦不可不提耳。」又禮部本擬一「是」字,上曰:「天下事亦大,還看本內事情,若止批一『是』字,恐有遺失。因取本閱之,則曰:「是只須一『是』字足矣。」又一本,臣健奏曰:「此本事多,臣等將下細看擬奏。」上曰:「文書尚多,都要一看下去也是,閑就此商量豈不好?」皆應曰:「諾。」上指余本謂左右曰:「此皆常行事,不過該衙門知道耳。」乃皆叩頭退。上復顧左右曰:「吃茶。」出文華門,尚膳監官捧茶以俟,章太監喜曰:「茶已具矣。」蓋時出急召,未有宿辦也。自天順至今四十年,先帝及今上之初間,嘗召內閣不過一二語,是日經筵罷,有此召,因得以窺天質之明睿,廟筭之周詳,聖心之仁厚有不可測量者如此。且自是若將以為常,故謹書之,以識事始雲。
十三年六月,召至平台。上出諸營提督官辭任本,各議去留,臣健等請上裁決。上取英國公張懋本,令擬旨留之。及保國公朱暉、惠安伯張偉皆然。至成山伯王鏞、寧晉伯劉福皆準辭退。問曰:「如何?」臣健等皆應曰:「聖覽極當。」皆擬旨訖, (「皆擬旨訖」,「訖」原作「請」,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上又問:「新寧伯譚佑較之劉福如何?」蓋佑時亦有言其短長者。臣東陽對曰:「譚佑在營管事,似勝劉福。」上意亦以為然,但止可令管神機營,提督團營須另選,可令鎮遠侯顧溥代之。因問:「溥如何?」臣健等皆應曰:「溥在湖廣甚好。」臣東陽曰:「況新有貴州功。」上曰:「然。」則令兼管神機營。臣東陽曰:「譚佑掌神機營久,但系伯爵,若與溥同營,即當為副。溥雖侯爵,但新自外入,若令管五軍營,名在漲懋次,而令張偉副佑,似於事體稍便。」上從之,即令撰手敕藁。是日,司禮惟諸太監在侍,余無一人在左右者,於是扶安李暲舉小紅桌具硃筆硯,臣東陽錄藁以進。上親書手敕成, (「上親書手敕成」,「親」原作「觀」,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改。)付司禮監官。臣東陽復奏曰:「今邊方多事,皇上留意武臣,親賜黜陟,臣等不勝瞻仰。」皆叩頭出。時已召兵部尚書馬文升等候於左順門,候敕出行之。
十七年三月十六日,大行聖慈仁壽太皇太后喪。上御西角門,朝退,遣內官召大學士劉健、李東陽、謝遷至門內,扉遂闔。上帶翼善冠,素服腰絰麻履,御煅閣素幄,起,立床前。左右皆屏不敢近。臣健等叩頭畢,致詞奉慰。上顧謂曰:「先生輩上來。」臣健等皆至幄內,上曰:「為陵廟事與先生輩商量。」臣健等仰奏曰:「昨蒙遣太監扶安諭示孝庄睿皇后葬不合禮,欲為釐正。此盛德事,臣等仰見皇上聖孝高出前古,不勝忻慕。」上袖出裕陵圖一紙,指示陵門內有二隧道,其一西行北轉而至者為英宗皇堂,虛其右壙而中有道可通往來。其一東行北轉而至者為孝庄玄堂,相去可數丈,中隔不通。因曰:「此大非禮。」臣東陽奏曰:「此事臣等初不知。」上曰:「先生輩如何得知?都是內官做的勾當。」又曰:「內官有幾個識道理的?昨見成化年彭時、姚夔輩奏章,先朝大臣都忠厚為國如此。」臣健、臣遷對曰:「英宗皇帝嘗有遺命:『錢后與我合葬。』大學士李賢記在閣下。」上曰:「既有遺命,當時奈何違之?」臣東陽對曰:「臣等聞當時尚有別議,故委曲至此,恐非先帝本意。」上曰:「先帝亦甚不得已耳。」臣健等奏曰:「誠如聖諭,但今日斷自聖衷,勿憚改作,則天下臣民無不痛快,垂之史冊,萬世有光矣。」上曰:「欽天監言恐動風水,朕不以為然。」臣遷對曰:「陰陽拘忌之說不足信。」上曰:「朕已折之矣。今日開壙合葬,何為動風水乎?皇堂不通則天地否塞。」因以指畫紙曰:「若如此通,通則風氣流行,惡得言動?惟一點誠心為之,料亦無害。」臣東陽贊曰:「皇上一念孝誠,可以格天,吉無不利。」臣健等皆力贊曰:「皇上所見高出尋常,萬萬願勿復疑。」上曰:「此事不難,若附廟之禮尤所當講。」臣健等奏曰:「先年奏議已定,慈懿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合祔裕陵, (「慈懿太后居左今大行太皇太后居右合祔裕陵」,原作「大行太皇太后居右今慈懿太后居左合祔裕陵」,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及明史卷一一三英宗孝庄錢皇後傳改。)配享英廟。且引唐宋故事為證,臣等以此不敢輕議。其實漢以前惟一帝一后,唐始有二后,宋亦有三后並祔者。」上曰:「二后已非,若三后尤為非禮。」臣遷對曰:「彼三后一乃繼立,一則所生母也。」上曰:「事須師古,末世鄙褻之事不足學。」臣東陽對曰:「皇上當以堯、舜為法。」上曰:「然宗廟事關係綱常極重,豈可有毫髮僣差。太皇太后鞠育朕躬,恩德深厚,朕何敢忘!但一人之私情耳。錢太后乃皇祖世立正後,我祖宗以來惟一帝一后,今若並祔,乃從朕壞起,恐後來雜亂無紀極耳。且奉先之祭,先生輩尚不知,英宗皇祖止設一座,每祭,飯一分、匙一張而已。」臣健等倉卒不解上意,但應曰:「唯唯。」退思之,蓋止容二分,而孝庄尚未配食也。上又曰:「孝穆太后,朕生身母,上尊稱為皇太后,別祀於奉慈殿。今仁壽宮前殿盡寬,意欲奉太皇太後於此,他日奉孝穆太後於後殿,歲時祭享一如太廟,不敢少缺。」臣健等皆未敢應。聖意蓋謂今皇太后千秋萬歲后也。臣東陽贊曰:「皇上言及孝穆太后,尤見大公至正之心可以服天下矣。」上曰:「此事卻難處,行之則理有未安,不行則違先帝之意,又違羣臣會議。會議猶可,奈先帝何?朕嘗思之,夜不能寐。先帝固重,而祖宗之製為尤重耳。」臣東陽對曰:「願聖見主張得定,臣等無不奉行。」上曰:「朕亦難於降旨,先生輩是朕心腹大臣,好為處置。」臣健等曰:「須下禮部,令多官議之。」上曰:「雖多官議之, (「雖多官議之」,「議之」二字原缺,據明朱氏國朝典故本、明佚名國朝典故本補。)亦不敢主張,仍須先生輩為之耳。」臣健等曰:「容臣等計議上聞。」上曰:「先生輩辛苦,且回去辦事。」是日,上稱心腹者三,呼先生者以十數,臣健等感激稱謝,皆叩頭起。上前下板階,顧內官啟扉,立送而出。時尊謚議已進,奉旨撰冊未上几筵。臣健等乃具題本,稱:「當時先帝遇天下難處之事,羣臣為委曲將順之詞,或者不能無疑,乞敕禮部會集多官再加詳議。」次日朝退,上起立,呼內閣臣健等至暖閣幄前,立問曰:「先生輩昨日所進題令多官會議,是幾個衙門?」臣健等對曰:「即前日進謚議者。」臣東陽曆對曰:「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及詹事府、翰林院。」言未畢,上遽曰:「有翰林院最好,考據古今大典禮,須用翰林院。」又曰:「有科道乎?」皆對曰:「有。」上又曰:「好。」少頃曰:「別無說話,回去辦事。」蓋是日專為翰林問也。自是,每召必於朝退立呼內閣,未嘗呼名。
李東陽(1447—1556)字賓之,號西涯,謚文正。漢族,祖籍湖廣長沙府茶陵州(今湖南茶陵)人,寄籍京師(今北京市)。明代中後期茶陵詩派的核心人物,詩人、書法家、政治家。天順八年進士,授編修,累遷侍講學士,充東宮講官,弘治八年以禮部侍郎兼文淵閣大學士,直內閣,預機務。立朝五十年,柄國十八載,清節不渝。文章典雅流麗,工篆隸書。有《懷麓堂集》、《懷麓堂詩話》、《燕對錄》。